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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那些偶遇

杨杨 奴隶社会 2017-01-06

题图:来自网络。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624篇原创文章,来自作者公众号“新自由书 (Xinziyoushu)”。欢迎转发分享,未经授权,不欢迎其他公众号转载。


我乘过很多次优步,也因此遇见了一些奇妙的人,听见了一些奇妙的事。仅凭这一点,我就对这个新技术心存感激:毕竟,在古代社会,故事总是冒险的副产品。只有进京赶考的书生,才有可能看见薄雾升腾的山谷,人面桃花的狐仙;只有奔赴大洋的水手,才能听见赛壬女巫魅惑的歌声……而优步是个神奇的发明,它提供了一个人与人相遇的低风险平台,让我们在短短数十分钟的车程里,瞥见截然不同的人生。

十三岁的新娘

图:广州西堤码头,四开水彩作品,作者若鹏,图片源自网络。

我在费城偶然搭了南希的车。南希是个华裔阿姨,上下班途中顺手接一单Uber。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典型的南方人长相,身材娇小,巧克力色的皮肤,言谈爽朗练达。不过她已是第三代移民,基本不会说中文,虽是同文同种,我们还是只能用英语交流。

路上闲聊,南希好奇地问我有没有去过广东,我说当然有啊,我去过广州、深圳、珠海、中山……——一听说中山,南希立即双眼放光,问我是否去过” BaiXi”. 我全无头绪地摇摇头。南希有些失望而又抱歉地说:那是个小地方,是我奶奶的家乡。接着,她就跟我聊起了她爷爷奶奶的故事。

南希的爷爷是广东中山人,因为家贫,十八岁那年跟着同乡跳上了开往外洋的轮船。上船时,他也不清楚这船究竟是要开去哪里。在海上漂了两个多月后,船停在了旧金山。南希的爷爷靠着做苦力,在旧金山生存了下来。二十五岁那年,他终于攒起了一笔小小的款子,托人带回家乡,请父母给自己说一门亲事。

但凡过得去的人家,谁会把女儿远嫁外洋?父母只得托人去附近更贫瘠的村落里寻找。终于在BaiXi找到了一户人家,因为儿女多,养不活,愿意半卖半聘地送一个女儿来。媒人上门,一眼就看中了这家的小女儿,刚满十三岁,眉目清秀聪明,干活也有力气。就这么说定了亲,付了款。两家都是穷人,谈不上额外的聘礼嫁妆,只给小姑娘新制了一身红袄红裙,就送到了广州码头,托付同乡带去美洲。

上船那天,小姑娘抱着爹妈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也拖不上船。大家都说乡下丫头胆子小,不敢去。纠缠了半天,同行的人焦躁起来,说道:姑娘,你要是这么害怕,那就跟你爹妈回去吧,退亲退钱。——就凭这么一句话,小姑娘拼命熬住了眼泪,也不要人搀扶,自己走上了甲板。

那个在海上哭了两个月的小姑娘,就是南希的奶奶。船停旧金山,她遇见了前来接船的南希的爷爷。在举目无亲的北美,两个人从此相伴六十年,做过各种苦工,终身劳作不息,洗衣裳,当佣人,理发修面,打杂跑堂,开餐馆,养大了四个孩子,一生辗转奔波于旧金山、洛杉矶、亚特兰大等多个城市,最终在纽约唐人街终老。

南希一边说,我一边在手机上查找,查到中山市下辖有个小村庄叫“白溪”。我拿给南希看,南希不识中文,也说不上来对错。但是,她又伸头看看这两个中国字,叹息了一声,说道:爷爷奶奶总想回去看看。但前半生为生计和子女奔波,回不去;好容易生活安定了,儿孙长大了,可他们也老了,多病多痛,最终也没能再回一次家乡。奶奶一辈子常开玩笑,说将来如果回到白溪,一定要跟家里人说一声:“我哭得那么厉害,不是因为害怕呀。命数天注定,有什么好怕。我就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心里难过呀。”——虽是乡下姑娘,她却什么都明白,广州码头一别,果然是此生与父母的最后一面了。

南希说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八九十年前人声鼎沸的广州码头,海水蒸腾,车马不息。而一个瘦骨伶仃、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幼女伫立船头,仅仅因为对父母的爱而鼓起勇气,愿为家人牺牲自己的小小生命;此后数十载岁月飘零,生死两茫茫,不知故乡父老姐弟的心中,可还会记得那个毅然独自登上巨轮,迎向此生惊涛骇浪的小新娘?

华盛顿的庄子

图:林凤眠山水,图片源自网络。

朱诺住得离我不远,所以我有两次叫Uber都乘上了他的车。他是一个英俊的金发青年,看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笑容活泼憨厚。

第二次乘车,我不免好奇地问他:这是你的全职工作吗?朱诺连忙说:不是呢,我的本职工作是华盛顿机场野生动物驱赶员,每周只需要工作三天,所以有空余时间兼职Uber.

每周只需上班三天的工作,听起来似乎比较低端,我正犹豫是否该多问,没想到朱诺自己解释起来:“你知道2009年全美航空的一架航班在纽约哈德逊河上迫降吧?那就是因为飞鸟撞上了飞机,造成引擎熄火。我的工作就是驱赶机场附近的各种野生动物,确保飞机平安起降,这是很重要的工作呢。”

看到他一脸自豪,我也笑了,接着问他:“你怎么驱赶野生动物呢?”朱诺更来劲了,热情地介绍说:“我有各种办法呢。比如兔子,特别笨,撵一撵就行了;而狐狸就精明很多,不好捉,而且依照本州法律,狐狸是传播疾病的危险动物,必须击毙,所以我只好用猎枪射杀它们。对于流浪猫狗,我就送到野生动物救助站供人领养,我自己也收养了两只捕获的狗呢。”

“当然”,朱诺接着说下去,“最好玩的还是捕鸟,特别是白头鹰,你知道白头鹰吧?它是一种凶猛的大型鸟,浑身黝黑,只有头部雪白,展开翅膀有一米多长,漂亮极了。华盛顿正好处于它们的迁徙路线上,所以每到迁徙季,我就在机场周边布置很多特制的大捕鸟笼,放上鸟食,就等着白头鹰飞进去,一抓一个准!”

“捕获了以后怎么办?”我问。朱诺说:“啊,捕获了以后我就开白头鹰派对呀!”——看我一脸迷惑,他笑着解释:“白头鹰是受法律保护的鸟类,捕获后要向环保机构报告登记,然后放生。不过,当然不能在机场附近放生,我就把它带回家,养上一两天,称重,拍照,编号,套上标记脚环,把数据传给动物保护机构做记录。然后,我就邀请朋友到家里来开个派对,喝喝啤酒,和白头鹰合影,最后一起看着它回归蓝天。”

朱诺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我,让我看他上个月的白头鹰放生派对照片。照片上,一只体态健硕、满头白羽的大鸟站在鸟笼里,旁边围了一群年轻人。这只鸟显然对被捕非常不满,表情气恼呆萌,正和年轻人们灿烂的笑容相映成趣。

我不禁问朱诺,对于未来有什么打算呢?朱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未来,我得尽快把社区大学读完……可是,我太懒啦,上班都在玩小动物,下班都在打猎、钓鱼、烧烤牛蛙,确实没有好好学习呢。”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如孩童般腼腆羞怯。

“烧烤牛蛙?是野生牛蛙吗?能吃吗?”我再次感到惊奇。朱诺又赶忙解释: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野生牛蛙品种,有些有毒,而有些就很适合做烧烤。他从小在华盛顿地区长大,周末全晃在周边的森林里打猎,对每一条河流、每一片山谷都很熟悉,所以很清楚什么猎物能吃,什么不能吃。他还特别向我描述,在华盛顿波多马克河上游的密林里,盛产一种比脸盆还大的巨型牛蛙,凶猛蛮横,捕捉时要用特制的钢叉,一下子叉住,上火烤熟,去掉主干,单吃它的四肢,滋味异常鲜美,甚至不需要添加佐料。

听着他的叙述,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幕神奇的景象:在山谷密林里,一个金发少年背着猎枪,牵着两三条猎犬,手持银光闪闪的钢叉,对准一只巨大的牛蛙奋力投掷而去……

而此时,我们的车正行驶在华盛顿闹市街头,马路对面就是FBI的总部大楼,正是恩怨纠结的万丈红尘。下车后,我目送朱诺驾车翩然远去,带着他所有关于狐狸、白头鹰和牛蛙的故事,以及社区大学迟迟不能毕业的小小心事。这个简单自在、无拘无束的美国孩子,让我突然想起了几句中文的旧诗: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

——这是一个活在华盛顿的少年庄子。

记得还有一次乘Uber,司机是一个黑人大叔,白发苍苍,有着黑人特有的质朴风趣。听说我自中国,他好奇地问:“啊,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个毛主席?听说他不许中国人出国旅行,这是真的吗?”我笑着告诉他:毛主席他老人家离开我们已经四十年了,现在普通中国人也有护照,可以出国旅行呢。老人一听,特别高兴,说:“Oh that’s great! How can you separate people forever? People will meet each other, eventually. ”(那太好了!你怎么可能永远禁锢他人?人们最终总会遇见彼此。)

我看着他,不禁笑了,这真是一位黑人哲学家呢。这句话值得被书写,放大,大声朗诵给全世界一切试图掌控他人命运的大小暴君们听:

你怎么可能永远禁锢他人?人们最终总会遇见彼此。

——人们总会遇见彼此,听见彼此的故事,以各种各样奇妙的方式,大到柏林墙的倒塌,小到满街奔走的Uber,不是吗?

说明:本文和优步公司没有任何利益关系,非软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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