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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讲堂】由“莼鲈之思”想到的

2016-11-30 李坤 上上微览




文 | 李坤



       前几天朋友们聚会,约着一起吃鲈鱼,忽然想到“秋风鲈鱼鲙”的典故,故事的主角是西晋末年的张翰,字季鹰。

 

       张翰被任命为齐王司马囧的东曹掾,在洛阳,他看见秋风起了,于是就思念家乡吴中的菰菜(据说就是茭白)、莼菜羹、鲈鱼鲙,说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意思是人生最可贵的就是使自己愉快顺心而已,怎么能为了求要名爵而在数千里外做官呢?于是就命人驾车回乡。不久齐王司马囧兵败而死,当时的人都说张翰机警,料事如神。

 

       这就是“莼鲈之思”。

 

       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有句:“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这是将张翰的意思反用。苏东坡《三贤赞》说:“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己早,直为莼鲈也自贤。”

 

       至于菰菜、莼羹的美味,我们可以参考陆机与王武子的话。(王武子是王济,出自太原王氏,以勇力闻名。)

 

       陆机去拜访王济,正好王济案前放着几斛羊酪,他指着羊酪对陆机说:“你们江东有什么名菜可以和这个相比?”陆机说:“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陆机的意思是莼菜本身甜美细滑,加盐豉味道更美。言下之意,不加盐豉的莼羹已可与羊酪媲美,经过调味的莼羹自然胜过羊酪,并且这莼羹在江东广大地区皆出产。

 

       张季鹰任情放纵,不拘小节,当时的人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对他说:“你虽然能够纵情安逸于一时,难道不为自己身后的名声考虑吗?”张翰回答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却时一杯酒!”

 

        “步兵”即阮籍,他打听到“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故人称为“阮步兵”。阮籍以善饮和善文著称,崇尚玄学,蔑视礼教,提倡率性自然。在这些方面,张翰自然毫不逊色。他到达洛阳的事迹本身就很传奇。

 

       江东的贺循去洛阳接受皇帝的诏命,做太子舍人,途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翰原本与贺循不相识,他先在金阊亭上,听到琴声清雅,便下船去拜访贺循。两人就一起谈论起来,彼此赏识,非常高兴。张翰问贺循:“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就顺路搭船,与贺循一同出发。这事张翰完全没有告诉家人,家人四处打听询问,才知道他去了洛阳。

 

       与素不相识的人一见如故,便相携赴千里之外,这样的随性率真,是否只有我们耳熟能详的王徽之“雪夜访戴”相媲美?张季鹰可比王徽之早出生几十年,路程也要远多了!

 

       三国归晋后,江东历来被认为是多事的地方,所谓“吴人轻锐,易动难安”。洛阳朝廷有招揽吴人之意,东吴士族也对中州士族抱有一种羡慕与钦佩的心情,吴、晋士族乃能结合起来。吴国的许多著名人士都到北方仕晋,但人物命运各不相同。只是起用吴人的政策开始不久,西晋爆发了“八王之乱”,所以这项工作留待东晋去做。

 


       晋武帝太康十年(公元289年),陆机、陆云到洛阳,轰动一时,西晋丞相张华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 陆机、陆云并称“二陆”,陆机被称为 “太康之英”。陆机到洛阳,为著作郎,与张翰一起入洛的贺循便是出自陆机的推荐,陆机上疏称贺循与郭讷“皆出自新邦,朝无知己。今扬州无郎,而荆州江南乃无一人为京城职者,诚非圣朝待四方之本心。至于才望资品,循可尚书郎,讷可太子洗马、舍人。”

 

       西晋八王之乱中,成都王司马颖任命陆机为平原内史。丞相张华见到褚陶后,对陆机说:“君兄弟龙跃云津,顾彦先凤鸣朝阳,谓东南之宝已尽,不意复见褚生。”陆曰:“公未睹不鸣不跃者耳!”这段话的意思是张华说:“你们兄弟俩就像在天河上腾跃的双龙,顾彦先犹如迎着朝阳长鸣的凤凰。我本以为东南的珍宝都已经囊括尽了,没想到又见到褚生。”陆机说:“只因为你没见过不长鸣、不腾跃的人才罢了。”

 

       当时因为战乱等原因,南北士族之间互相缺乏了解,因而互相轻视。三国时期,关羽就曾轻蔑地骂孙权为“貉子”(土狗),表明北人轻视南人有传统。陆机、陆云是江东第一流的人才,入洛之后也步履维艰,遭到司马颖的左长史卢志等人的轻视非难,增加了吴人的不自信之心。他们兄弟去拜谒刘道真(刘宝),刘道真“初无他言,唯问东吴又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使得陆机、陆云“颇悔此行”,北人对南人的轻视可见一斑。即使上文中的张华夸赞陆机等的言语,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包含了“东南除了你们这几个人,便无人了”的意思。至于卢志,更是在众人面前称谓陆机的家讳。

 

       卢志是刘琨《重赠卢谌》诗的卢谌之父(参见《“闻鸡起舞”的主角后来怎么样了?》一文,他在众人聚会的场合问陆机:“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陆云大惊失色。既出户,对陆机说:“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陆机严肃地说:“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当时舆论界对陆家兄弟的优劣一向难以分辨,谢安后来就拿这件事来判定他们的优劣。

 

       但是小人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陆机在河桥兵败后,受到卢志的谗害,终于被杀。临行前他叹息道:“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晋惠帝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司马颖起兵讨伐长沙王司马义,任命陆机为代理河北大都督。陆机进兵洛阳,在河桥大败,被卢志诬陷要谋反,终于被杀。其实,陆机以南人得到大都督的高位,使得很多北方将领因妒生恨,埋下了战败的祸根。

 

       华亭在今天上海市松江区,吴亡入洛之前,陆机、陆云曾经居于此地,闭门读书十年。其地出鹤,当地人谓之鹤窠。后来用“华亭鹤唳”表示怀念故土而感慨生平,悔入仕途,表示对过去生活的留恋。

 

       陆机被杀后,司马颖又将陆云下狱。很多人上书为陆云辩冤,司马颖迟疑不决,拖了三天,后打算宽恕陆云,但陆云的仇家孟玖立刻将司马颖扶进内堂,出来后催促火速诛杀陆云,屠灭陆机三族。相比较张季鹰未雨绸缪的预见到“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号称江东一流的陆机、陆云显得迟钝多了,是我们常说的“情商不足”?还是他们出身名门,身负家族重望而身不由己?

 

       陆机逝去,但他给我们留下了《平复帖》,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书法珍品,辗转流传千年,民国时为张伯驹重金购得,1956年捐献给国家,成为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因为《平复帖》,我们似乎可以跨越千年与陆机对话,甚至更可以窥见“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一时多少豪杰”的三国时代!


       “华亭鹤唳”是感慨生平,悔入仕途的典故,其实,在一千年前已经有人发出类似的悲叹。


 


       秦丞相李斯被杀前, 李斯对与他一起受刑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意思是我想同你再次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追捕野兔,还可能吗?

 

       李斯身受五刑,被腰斩而死。

 

       还有一个南人的杰出代表顾荣,他回归江东的故事则是另一个传奇。

 

       顾荣的祖父是东吴丞相顾雍,吴亡,顾荣入晋,历任尚书郎、廷尉等。因为见到晋室皇族争权夺利,常纵酒不理政事。八王之乱后还吴,成为拥护南渡的司马睿的江南士族首领。

 

       顾荣在洛阳时,有一次应邀赴宴,席上他发现端送烤肉的人有想吃烤肉的神色,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送给他吃。同坐的人都笑话顾荣。顾荣说:“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哪有成天端着烤肉却不知道烤肉滋味这种道理呢?后顾荣遭遇战乱,渡江南返。每逢危急时,总有一个人在身边帮助自己。顾荣就问那个人这样做的原因,才知道他就是接受烤肉的那个人。这就是“顾荣施炙”。

 

       顾荣、贺循等江东士族的代表,成为西晋琅琊王司马睿渡江后首先争取的对象。从历史上看,孙坚、孙策、孙权父子自身出自江东豪族,以卓越的声望才干得到了江东士族的支持,得以成就霸业。反之,西晋末年,庐江的陈敏趁中州之乱,攫有江东,但陈敏既不属于文化世家,又非武力豪族,因而江东士族不愿与他合作,所以陈敏基业未定,便告败亡。

 

       司马睿本系西晋皇室旁系末枝,在诸王中本无威望,但永嘉之乱导致皇室直系传人死亡殆尽,司马睿才有机会出头。而当时天下大乱,传国玉玺先后失陷于刘石,司马睿及之后东晋数帝皆无玉玺,北方人称之为“白板天子”,说明司马睿皇权法统的虚弱。与司马睿同时南渡的还有其他诸侯王,即“五马渡江”,但是其他诸侯王都不见容于士族权臣而丧生。所以司马睿必须借助于士族权臣的力量,尤其是南渡之初,必须得到江左士族的支持。

 

       当司马睿抵达建康之际,“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这种情况自然使司马睿和后来为东晋丞相的王导十分焦虑,王导亲自去请顾荣、贺循出来做官,“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王导为了笼络吴人,曾经求婚于江东“顾陆朱张”四大士族之一的陆玩,又学吴语,吴语在当时是东晋统治阶级和江东士族共同羞用的语言,王导不惜屈尊为之,可见其苦心。

 

       即使如此,南渡士族到了江东之后,土地人民等资源便成了竞相攫取的对象。他们汲汲于求田问舍,经营产业。但当时比较富庶肥沃的土地已被江东士族占有,所以南渡士族不得不向更南、更偏远的地区发展,客观上也使我国南方广大地区逐渐开发。

 

       江东士族也需要司马睿政权的保障。当时北方战乱,胡羯交侵,民族危机空前。后赵的石虎,曾经打到历阳,兵临长江。南北实力对比,北强南弱,南方士族能否凭借自己的力量不令胡马过江,令人疑虑。所以,为了江东士族本身的利害计,江东士族必须与北方南渡士族勠力同心,才能阻止胡骑。他们亟须找到一个像孙策兄弟那样的人物来号令江东,保障他们家族的利益,只有奉晋室正朔,才是保全自己家族利益的最好办法,而司马睿自然成为他们瞩目的对象。

 

       即使顾荣等归附,但司马睿仍然心怀忐忑:“元帝始过江,谓顾骠骑曰:‘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毫无定处,九鼎迁洛邑,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司马睿所谓“国土”,是孙吴的国土;所谓“人”,是指顾荣为代表的江东士族。王导为代表的北方士族,治理东晋的方针是“不存小察,弘以大纲”,就是求得内部的“和靖”,共同对付北方胡族。

 

       实际从后来看,东晋居政而有实权的限于南渡的侨姓士族,江东士族只不过是陪衬。但江东士族政治上不能得到更多好处,经济上却坚守既得利益,不容侵犯。顾荣的表态,代表了江东士族允许北人寄居江东,并与之合作。这样,南渡士族与江东士族合作,共御外敌,神州免于全部陆沉,奠定了东晋南北朝三百年的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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