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规季 | 涉俄制裁背景下的LNG进口风险与合规应对

/ 引言 /

俄乌冲突自爆发以来已经过去一年的时间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双方冲突不断升级，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死亡和无数家庭被摧毁。随着冲突的持续，国际社会开始逐渐介入，并试图通过谈判解决这一危机。然而，这一问题并未得到真正的解决，冲突仍在继续。

5月19日，为期三天的七国集团峰会在日本广岛召开，以美国为首的七国集团领导人当天宣布，同意对俄罗斯实施新制裁，并承诺对乌克兰提供进一步支援，这标志着新一轮的制裁行动开启，新的制裁措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禁止或者限制了俄罗斯的金融和贸易交易。在此背景下，我国企业特别是天然气领域的企业与进口与俄罗斯相关的液化天然气（LNG）时，可能受到涉俄制裁的何种新影响，该如何避免受制裁波及，这类问题再次被摆到了台前。

一、涉俄制裁背景下LNG进口现状概述

天然气与煤炭等能源相比，具有高效环保、节约资源等诸多优势，是传统能源向未来清洁能源转型过渡过程中最适宜的替代品。在我国“2030年碳达峰，2060年碳中和”背景下，无论是从能源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的宏观角度，还是从环保要求日益提高的微观角度来看，天然气都是未来能源结构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考虑到我国天然气储量的不足，天然气的供应大多来自于LNG进口，而俄罗斯作为全球天然气储量排名第一的国家，目前是我国LNG进口领域的第三大进口来源国。

自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开展了一系列的制裁。俄罗斯亟需为过剩的产能和丰富的资源寻找新市场，而中国无疑是最优选择。我国出于保障能源安全、发展清洁能源、满足能源来源多元化的需求，也需要增加对于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在此背景下，俄罗斯作为我国天然气主要供应地与商业合作伙伴，其对于中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开展的一系列制裁，其性质如何，对于国内企业有何影响，国内企业需要如何开展合规性措施作为应对，也需要我们去进一步分析与讨论。

二、涉俄制裁来源概述：以美国为例

目前，尽管美国、欧洲等均对俄罗斯进行制裁，但其中威力较强、波及范围较大的还是美国实施的制裁，故此处以美国制裁为例。

美国针对俄罗斯开展的制裁，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

（一）美国总统签署的行政命令

在涉俄制裁中，美国总统会通过签署行政命令的形式，总领各政府部门的联合行动。这类行政命令对于政府其他部门（如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管理办公室）开展的进一步制裁举措具有指导作用。

（二）美国商务部对俄罗斯开展的出口管制制裁

美国商务部工业安全局（BIS）通过《美国出口管制条例》的形式，禁止、限制某些产品出口到俄罗斯，从而对俄罗斯开展制裁。其中，任何在美国制造，或者外国制造的但包含下列因素的商品都因适用“最低美国成分比例规则”而受到美国的出口管制。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美国出口管制条例》第746章节提及了关于页岩地层勘探及生产天然气方面的限制措施。所以我国企业进口天然气，涉及到与俄罗斯企业关于页岩地层勘探或生产天然气方面的设备与技术合作，则需要重点关注这一出口管制的影响。

（三）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管理办公室的对俄制裁名单

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管理办公室（以下简称“OFAC”）的对俄制裁，是美国长臂管辖最常见的情况之一。OFAC一般以指令的方式作出，但受制裁主体最终一般以清单的方式显现。制裁清单的不同，所采取的制裁程度也随之不同。较为常见的清单包括以下三种：

1.特定国民和被隔离人员清单（SDN清单）

OFAC的SDN清单，指的是“特别指定国民和被封锁者清单”（The Specially Designated Nationals And Blocked Persons List），一旦外国个人、公司、船只或飞机被列入该制裁清单，则将面临在美国境内或受美国管辖或控制的财产被冻结等多项限制措施。

2.行业制裁识别名单（SSI清单）

OFAC的SSI清单，指的是行业制裁识别清单（Sectoral Sanctions Identifications List）。此类清单主要针对俄罗斯经济部门运营的实体进行行业制裁。禁止美国主体进行以及在美国境内与列于SSI清单上受相关指令约束的实体进行的某些特定交易。

3.非SDN-基于菜单的制裁清单（NS-MBS清单）

OFAC发布的NS-MBS清单菜单式制裁名单（Non-SDN Menu-Based Sanctions List）：在实施不完全的封锁制裁或受货物进口法定例外限制的封锁禁令时，OFAC将把受制裁者的姓名和其他相关标识符列入NS-MBS名单。

三、涉俄制裁的LNG进口风险解析

 解析一：受次级制裁影响的风险

由于美国的制裁分为初级制裁(Primary Sanction)和次级制裁（Secondary Sanctions），国内企业很有可能因为与俄罗斯受制裁主体开展交易而受到次级制裁的波及。所谓次级制裁，是相对于初级制裁而言，次级制裁可以直接适用于“非美国人”，即美国在制裁目标国的同时，限制第三国的实体或自然人与受制裁国家进行金融和贸易往来，并对违反制裁规定的第三国实体或自然人施加处罚。然而，并不是所有制裁都具备次级制裁的效果，而判断某一制裁措施是否具有次级制裁效力，可以通过辨识该制裁措施的标识进行（如SDN清单可能标明“具有次级制裁效力”的备注信息）。但该办法并不绝对，多数情况下仍应当该项制裁措施的法律依据具体内容来确定。

如果国内企业违反相关制裁措施，直接进口受到直接制裁的俄罗斯主体的LNG，则可能会因交易记录被查处而受到次级制裁，可能导致的结果包括：被列入SDN清单等；被冻结在美国的财产及账户；被限制或禁止与美国实体或个人进行交易；被限制在美国进行融资、担保等金融活动。

 解析二：与受制裁主体的下属企业交易的风险

根据OFAC的50%规则，若一个实体由一个或多个被列入SSI清单上的实体单独或合计直接或间接拥有50%或以上的财产和财产利益，也将受到制裁，无论该实体本身是否被列入SSI清单。所以，国内企业在与由被制裁方拥有少数股权或显示出被制裁方控制的其他迹象的企业合作时（即使受控股比低于50%），也要更加谨慎。

例如，俄罗斯的NOVATEK公司已经被列入SSI清单，故其子公司，如NOVATEK Gas & Power Asia Pte. Ltd，因由NOVATEK公司100%控股，超出了50%的上限，所以也被认定为受到制裁的主体。此外，国内企业在与由被制裁方拥有少数股权或显示出被制裁方控制的其他迹象的企业合作（即使受控股比低于50%），也要更加谨慎。

 解析三：把俄罗斯作为LNG进口气源地的风险

目前，美国等尚未出台直接针对俄罗斯作为气源地的制裁，若直接从俄罗斯气源地进口这一单一行为来看，触发制裁的可能性较小。然而，需要考虑到，一旦中间出现任何第三方国家企业（如该企业作为中间商，或者LNG在该国办理中转手续），且交易中存在违反该第三方国家出台的制裁管制要求的行为，第三方国家企业可能针对这一情况向国内企业提出索赔、甚至终止履行合同的要求。

 解析四：与俄罗斯企业开展贸易结算的风险

根据美国《第14024号行政命令》，若非美国主体向财产或财产权益根据《第14024号行政命令》被隔离的主体，提供实质性的协助、赞助或提供经济、物质或技术支持，或者提供货物、服务，或者为某些特定的活动提供支持，则该等非美国主体可能被制裁。同时，俄罗斯大部分银行和金融实体被纳入制裁范围，在此情况下，若向受制裁主体或者很可能受制裁主体进行汇款，款项可能因通过俄罗斯相关金融机构，而被纳入制裁范围。

此外，存在美国连接点（美元结算、使用美国技术及产品）时，国内企业若未审慎考量即提供担保，便可能落入美国所禁止的为涉俄交易提供“实质性协助”的范畴中，并落入相应的次级制裁范围。

 解析五：进口俄罗斯LNG的溯及既往风险

美国实施的次级制裁，在过去一般遵循“不溯及既往”的原则，即对于受到制裁的主体，若其他主体在制裁措施发布之前与其进行交易等往来，制裁措施并不对其构成连带的制裁或处罚。反之，若其在制裁措施发布之后仍进行交易，才可能收到连带的制裁处罚。该原则有助于明确制裁范围，避免制裁的无限扩大。

然而，该原则在这两年的涉俄制裁中被逐步打破：2023年1月26日，OFAC以支持瓦格纳雇佣兵集团的军事行动为由对多个实体和个人实施制裁，其中包括位于中国的企业长沙天仪空间科技研究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沙天仪”）。OFAC称，俄罗斯的Terra Tech公司向瓦格纳集团提供了商业卫星获取的空间图像，支持瓦格纳在乌克兰的作战行动，而长沙天仪向Terra Tech公司提供了乌克兰境内位置的合成孔径雷达卫星图像。故此，OFAC根据第14024号行政令，以向Terra Tech公司提供“实质性支持”为由，将长沙天仪加入SDN名单。从逻辑上来说，由于Terra Tech公司之前并未被列入制裁清单，故长沙天仪行为不应被视作违反制裁措施。故OFAC此次直接把长沙天仪连带列入制裁名单，是对已经实质打破了制裁不溯及既往的原则。尽管这属于针对技术合作方面的制裁，对于LNG进口仍敲响了警钟。

三、针对涉俄制裁的LNG进口合规措施

根据上述因涉俄制裁导致的对我国企业LNG进口的风险，我国企业可开展以下合规措施，通过促进针对涉俄制裁方面的合规建设，最大程度减少涉俄制裁导致的LNG进口风险。

（一）

开展相应的风险评估

在涉俄制裁背景下，国内企业需要进行相应的制裁风险评估，通过评估结果来进一步决定是否应当暂停、终止或继续相关交易。评估过程应当包括：

对于交易主体的评估：合同的相对方是否属于被明确列入制裁的清单的主体或者与列入清单的主体存在关联。

对于交易行业的评估：考虑到LNG属于能源行业，为俄罗斯重点受制裁的行业，建议对此进行全面、详细的筛查，并建立该行业的制裁内容库。

对具体业务模式的评估：由于LNG进口涉及周期较长，款项往来较为复杂，其中很可能涉及到信用证、保函等付款方式，这就需要评估其中是否涉及美国的连接点，并评估特定受制裁主体是否存在次级制裁效力等。

对资金流转的评估：即如果交易双方使用或者相关的银行受到制裁，需要评估汇路上的风险，即便交易已经完成，也可能存在实质性收/付款障碍。

此外，在决定过程中，还应注意涉及的汇路、运输等过程中，考虑到自上游到下游的各相关方有可能基于各自的合规风险考量而影响交易的推进。

（二）

对于合同原有条款的调整

与制裁专用条款的制订

无论双方属于即将签订LNG进口合同还是已经签订合同进行合作的阶段，都需根据实际情况对于合同文本进行相应的调整或者制订制裁专用条款。

对于调整的合同内容，重点应关注不可抗力、应急机制、终止条件、违约责任等条款。例如，合同若本身具备不可抗力条款，则需要考虑到不可抗力的范围和影响。由于国内企业的LNG进口合同多以英国法作为适用法律，在英国法下，不可抗力属于约定事项，签约方需要通过合同文本的约定以明确不可抗力触发的情形。通常而言，不可抗力条款会对不可抗力事件的认定设立包括不受控制、不可预见等要件，不同的制裁在不可抗力的机制下有着截然不同的结论。除了不可抗力条款的审查外，我国企业还应当对于其他条款进行相应的审查或者调整。例如，陈述和保证条款，即交易一方可通过在合同中加入OFAC制裁合规相关的陈述及保证条款，要求交易对方确认其在OFAC制裁规定下的状态，包括其股权和控制权情况，以及是否存在针对交易对方的正在进行的制裁调查。

除了对原有条款的调整外，国内企业还可专门针对制裁情况制订专门的制裁条款，列举制裁清单的范围、陈述和保证所涵盖的实体和个人、以及前述的“50%原则”可能带来的影响等，并明确符合制裁条款时的约定措施。例如，“制裁事件”范围的划定需要结合买卖双方各自受制裁的风险作考虑，或者可通过列举清单等方式细化明确。此外，就救济措施而言，主要包括通知义务、弥补义务和终止合同情形等，具体条款内容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都需要注意和其他条款的衔接与联动。

（三）

OFAC制裁合规框架的建立

2019年5月2日,OFAC发布了“OFAC合规承诺框架”(A Framework for OFAC Compliance Commitments，以下简称“《承诺框架》”),为企业如何建立有效的制裁合规体系提供了指引。OFAC在《承诺框架》中指出，一家企业具备有效合规体系的五个重要因素分别是：管理层承诺、风险评估、内部控制、测试与审计以及培训。《承诺框架》虽并无任何强制性义务，但其总结的合规体系的重要因素为各大企业的日常合规工作提供了重要启示。故此，国内企业可以基于现有合规制度对于俄罗斯业务建立一套定制化的供应商和客户的管理和交易监控机制，特别是加强对于涉俄业务特定风险事项（如结算、运输、保险）的管控力度，防止在相关交易开展中，部分关键敏感信息遭到忽视，进而引发合规风险。

结语

当今世界局势复杂多变，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措施层出不穷，俄罗斯作为中国LNG进口伙伴承受着巨大的制裁压力，中国企业在国际贸易也面临着巨大的制裁风险。因此，企业积极针对涉俄制裁构建合规管理体系，充分做好相应的合规应对措施，提前预防并避免可能发生的交易或制裁风险，才是国内企业在未来国际竞争中行稳致远的必要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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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吕  合伙人

业务领域：政府及国有资产、合规内控、能源与建设工程

肖炜基  律师

业务领域：政府及国有资产、能源、合规内控

感谢朱占方先生、苏莹莹女士对本文作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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