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敬东老师讲“传染的社会与恐惧的人” | 北大快讯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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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染的社会与恐惧的人”是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新开辟的“特别推送”栏目之一，在该研究院官方公众号中以视频的形式分上下篇推出。主讲人为文研院常务副院长、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渠敬东。渠敬东教授是北大人气教授之一，其研究方向为社会学理论、中国社会学史、组织社会学，著有《缺席与断裂：有关失范的社会学研究》《现代社会中的人性及教育：以涂尔干社会理论为视角》《自由与教育：洛克与卢梭的教育哲学》等。

在“传染的社会与恐惧的人”中，渠敬东教授与大家一同讨论国家、社会乃至宗教和文化，对于危机时代有什么样的治理和重建作用；反思既有社会的研究理路与范式，思考应该如何理解国家主权中的生命意识，如何在保卫社会的同时，保护其中的生命。

无论是为疫情背后的现代社会总体特征把脉，还是以医学视角看待人与病毒的互动，无论是古今还是中西的议题，学者都体现了对当前世界与人心的思考，而我们读者要能从中重温“人”的聚合，感受思想的跳动和人文关怀。

 一、正常与反常 

社会学永远都面临两大主题，一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形态，二就是社会的急剧变迁，甚至是意想不到的突变所带来的政治、社会、文化、宗教，乃至人心的影响。

在做社会学研究时，我们仍然假设社会是一个在日常整体上秩序化的模式，因此我们往往按照既定的秩序化模式来理解我们自己的生活和社会变化。但是我们是不是就全然没有能力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突如其来的危险？我们怎样从人类以往的历史和现实生活里发现、寻找突变的规则和轨迹，从而有潜在可能的准备？这一点，更是社会科学的使命。

面对真正的突变和社会急剧变迁，我们必须要突破常态和正态思维，把那些常态思维设法排除掉的反常的、疾病的、变化的、风险的、预料不到的、潜在的所有人心和社会问题，都应该纳入到一个整体的思考范围里。我们以往的学术、思想、文化意识，各种各样的资源都蕴含着很多，我们需要特别尊重，并加以利用。

学术研究日常化导致很多职业学者们面对危机时束手无策，毫无准备。为什么？因为我们失去了经典理论和面对那些巨变历史和现实的思想曾经提供给我们的刺激和激发。任何危机，终究都是人的危机，思想的危机。我们整体的学问应该重新得到召唤，回到重大事件，回到重大或宏大叙事的传统来，和日常研究并行发展，才是一个比较健全的学术发展的体制和方向。

  二、现代社会中的传染机制与系统风险  

人口的聚集、社会密度的增加，使得现代社会发生了重要的变化，这个变化不再像是以前，城乡地域，乃至国家都是以分割形态而存在，而在今天，则完全以广域流动的、相互渗透的形态出现。因为整个社会的流动性和传染性不断增加，所以我们必须要考虑在广大的民众那里，人们的情感、人们的心理、人们的意见状态，甚至是这种身体上的彼此感染的巨大影响。

在现代社会中，那些冲破家庭、社会、国家的界限，传递到世界的流动性，是不以每个国家的各种体制和社会机制为转移的。病毒没有祖国，恐惧也没有边界，这才是危机的根源所在。在强大的社会传染系统里，每天海上的一些小小的波浪，似乎有着常规的法则。但是在特别的时刻，会形成翻卷的巨浪，台风海啸，惊涛拍岸，对社会产生强大的振荡和破坏。

在社会强大的传染机制里，以往治理的制度和社会的秩序，一定会出现巨大的瓶颈。在短时期内，社会可以完全陷入到集聚的恐慌状态，恐惧心理蔓延成为比病毒的毒性还要强的好多倍的一种强大的传染系统。

传染的社会使现代世界产生了深刻的变化，也产生了我们意想不到的更大的系统风险，这个风险如果我们不准备好去面对，将来就会演化成更大的危机，时刻逼近我们。

三、人性中的恐惧

疫情来的时候，我们虽然知道科学告诉我们，整个人群的感染率有多少，死亡率有多少，传染的扩张性有多大，我们每天都会面临这些数字。但是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置身其中的时候，几乎都不会考虑这些概率问题、机率问题。当瘟疫来的时候，我们面对病毒，只要是不能保证自己百之百不能被感染，就会产生百分之百被感染的想象心理，我们都觉得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病毒的攻击情况下，无论它的概率有多大：每个时点、每寸空间，病毒都会袭来，侵入体内，我们也会像感染了病毒的患者那样，用想象经历他们的苦痛和挣扎、生与死的过程。

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里，在广大的人群的流动和聚集里，我们每个人都陷入到了一个不确定的心理状态：焦虑、暴躁、愤怒、不安，所有这些都会伴随着我们，扩充我们的风险感知，陷入极端恐惧之中。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什么是生命？这个问题如果只是为了身体的安全，那么我们时时刻刻会遇到突如其来的危险，使我们在这个危机时刻，完全陷入到茫然失措的恐慌状态。

现代教育和信息对人的影响，都使我们产生无限的想象、无限的否定，无限的怀疑，甚至是自我怀疑。我们会把自己有可能遭遇的危险和攻击想象到最大的程度，我们用人性的想象和激情，会使所有生活存在的极端情况，都会置于想象之中，怀疑之下。现代人是在两端上发展而成，一方面，他有强大的想象和知识能力，前所未有的自信，但另外一方面，这种强大的想象和知识能力，会很容易转化成为怀疑和恐惧，转化成自我的瓦解。这就是我们在疫情状态下，所常看到的一个人的基本的构造。

人的恐惧就是生命的梦魇，会加速人的死亡，加速社会的危机。人在无限的想象中已经死过很多次了，而且未来还会不断死去。恐惧比病毒的扩散要迅猛得多，而且始终伴随着人们，不会消失。如何走出恐惧，才是在这个剧变时代我们面临的更为深刻的问题。如果我们仍然只以个体来面对整个世界寻求获得生命的保全，如果我们不能超出个体自我的范围来获得力量，危险就会永久侵袭我们。

四、保卫生命与保卫社会

当危机突如其来，国家一方面有充分的资源调动能力，但另一方面则在以往的路径依赖中，不容易做出全面判断和即时反应。整个近代的国家系统，其责任除了维护领土和安全，维持自身的文化和文明系统之外，就是照料人民的生命安全。国家主权中的生命意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在突如其来的危机下，治理过程也会遇到突然的矛盾。国家必须在解救危机的情况下，充分地考虑到民间的反映，这种反映不只是各种意见、看法和观点上的潮流，也必须要考虑到民众恐惧心理的传染和传播机制。这些都是料理、照料生命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同样，如何防止恐惧的聚集和扩散，也是另外一个维度上的重要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信息的相互流通、知识和情感的相互疏通，如何解决效率与百姓安全之间的关系，就成为国家和社会治理的关键问题。在这个治理过程中，如何把握危机前端的征兆，如何在多重信息中做出判断，如何解决不同系统之间的平衡，是突破在危机状态下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之瓶颈的重要问题。我们必须在保卫生命的同时要保卫社会，因为只有构建出丰富畅通的社会渠道，才能及时把握危机的征兆，才能及时的疏通和化解危机带来的恐惧，才能让国家和民众有充分的信心。只有重返人性的理解，只有把民众的生命价值和生命意识始终放在第一位，只有为他们提供充分的心理支持和信息支持，才能真正找到解救危机的途径。

五、重建面向变迁的社会学：

世界历史、社会系统和人性

从学术的角度来反思，我们必须重建面向变迁甚至剧变的社会学，必须重新塑造我们面向危险的，面向重大变化的学问。

当社会普遍产生一种传染的机制，当恐惧散布在世界各地，当不确定性始终伴随着我们，当偶然性不断从必然的秩序里突然出现的时候，我们必须重新回到世界历史的面向，重新回到社会构造的各个复杂的系统，重新回到人性的构造，从整体上检视我们真正经历到的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遗忘。即使我们有充分的技术手段，有大量的学者，有大量的信息系统去记载我们曾经发生的事情，但是事实上，我们遗忘的太快了。一旦疫情过去，一旦危机过去，我们似乎就回到了从前，我们似乎好像保全了自己的生命。但如果遗忘的太快，我们就不知道更大的危机是否会降临。

将一切有关生命的历史和现实牢记下来，这是学者的责任，也是所有人真正面对自己生命应该做的事情。

大家有任何问题，可在文后留言区留言，胡师姐为你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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