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华同学的内部思考：我去上摸鱼课了，别再说我卷了。
近日，清华大学的线上教学平台“荷塘·雨课堂”向全校开放，使得人人都可以创建自己的课程。在这一技术支持下，各种课程“百花齐放”。而其中，有一门由大一学生开办的课快速地被报满，经历扩容，现在已经有1000多人选课。随后一举上了知乎热搜第一名，成为了社会话题。
这门课就是《摸鱼学导论》。
我妈妈也从她刚注册不久的微博上得知了这一消息，向我表达了对清华大学的盛赞
我赶忙解释：“不是，不是的，这是浑水摸鱼的‘摸鱼’，现在年轻人用这个词来指该干正事儿的时候不干，工作偷懒的意思。”
妈妈一下就没了底气
快乐的摸鱼的我
（图源：搜狐网）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门支持“偷懒”的课，在以刻苦著称的清华大学里出现呢？
根据本门课的“开课教师”知乎账号“顾介涟”在知乎的回答，这其实是他“半开玩笑的”搞笑之举：
“这门课程一开始只是我为了在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打起精神，顺便在模仿老师说话时获得一些快乐，十几人的课程小群里很快就充满了欢乐。”
确实很欢乐，谢谢搞老师
（图源：知乎“如何评价清华大学设摸鱼学导论这门课程”
-顾介涟的回答）
其实在当时，已经有不少同学发现了雨课堂的新功能，并且开始了尝试，但《摸鱼学导论》显然戳中了清华同学们的内心所需，很短时间内，课程群内人数就达到了500人的上限，并且扩容到了2000人
这门课的“主讲老师”高老师在此时展现了他的职业素养，他并没有简单的选择“摸了”。而是为了不让大家误解这是一门正式的课程，他抓紧制作了课程大纲和课程说明，又紧急制作了阅读书目和预习课件，发布在了荷塘雨课堂上。
（图源：知乎“如何评价清华大学设摸鱼学导论这门课程”
-顾介涟的回答）
不设考试，不计成绩，不算学分，选课同学摸的神清气爽，心安理得。
那么对于这门课到底教些什么，高老师也做出了说明。
（图源：知乎“如何评价清华大学设摸鱼学导论这门课程”
-顾介涟的回答）
从如上的说明和考核方式，以及高老师第一周上传的资料：《学会提问》和《马丁·赛利格曼：谈谈积极心理学》中，我们看到：《摸鱼学导论》不再是“磨洋工”小聪明分享，而成为了以“高效学习，快乐分享”为主题的校园心理互建活动。
可能是全课堂上唯一没有摸鱼的开课教师“高老师”在他的知乎回答最后，写下了他的一点心得：
“但这门课程的前途究竟会怎样，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有可能，它只会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玩笑，偶然地被互联网的风口选中，但又很快就会被人们所遗忘，轻轻地埋在雨课堂课程堆的深处，再次发现时已落满了灰尘。”
对于高老师来说，“人人都有的15分钟”可能就快要过去了。他觉得这不过是“突然的玩笑”和“偶然的被选中”。
事实上，清华大学荷塘雨课堂开放后，学生自创的课程五花八门，但《摸鱼学导论》能够被大家选中，说明其背后反映着某种广泛存在的社会心理和社会意识。若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来看，所有日常的、有文化意义的活动都可以成为研究对象，用以发掘其背后的权力关系与社会脉络。
那么如果《摸鱼学导论》不仅仅是一场“偶然的风潮”，其背后的文化意涵能够是什么呢？
追本溯源，“摸鱼”的风潮最早且最大的群体，不是学生，而是“社畜”。随着社会的飞速向前，社会中的每一个劳动者也都要不断地为自己提速，否则就会被社会无情的甩出。而这种“提速”在商业市场竞争中，最主要的表达形式就是“提高劳动强度”和“延长劳动时间”。
前几年，中国IT从业者针对中国互联网企业过度加班发起的“996.icu”倡议行动引发了广泛的热议，也得到了很多官方媒体的支持，但互联网行业从业者的劳动环境仍未得到有效改善。
与此同时，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新的管理方式进入劳动管理领域，其中各个平台的算法尤为得到大家关注。《人物》公众号的一篇文章，使得外卖骑手这一“被困在系统里的群体”的高风险、高强度劳动也逐渐被公众所认知。
（图源：南方公益基金会）
越来越大的社会压力、越来越高的工作强度和越来越严格的管理方式，让劳动者的愤怒转化为无奈，无法从结构上解决的问题，只能从自己的日常实践中找寻出口——“摸鱼”文化应运而生。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曾把异化劳动比作瘟疫，工人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只要外在强制解除，立马逃避。
这很好的描述了当代社畜的状态，他们零敲碎打、分秒必争地为自己争取着宝贵的休息时间：他们给电脑贴上防窥膜，上班偷偷看看论坛；利用去咖啡店买咖啡的时间刷刷微博淘宝；甚至连上厕所的时间也不放过，如何更好的“带薪拉屎”一度成为热门讨论话题。
带薪拉屎也遭到打击
（图源：腾讯网-躺倒鸭）
虽然说偷懒是人之常情，也不应当提倡（就如同我朝九晚五还在上班时间玩手机的妈妈），但是能够将偷懒的技巧总结，带有自嘲性质的用语，劳动中大家心照不宣的实践，这其中更多地蕴含着劳动者对越发无力承受的高强度劳动，却也无法从中脱身的消极的反抗意味。
技术和市场的发展，推动着社会分层的加剧，引发了全社会的焦虑。作为社会阶层流通的重要管道，教育的竞争也随之愈加激烈。而清华作为全国高校的一个代表，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不断加速中的现代社会所带来的焦虑。自在自行车上跑代码被误读的“学堂路车神”之后，“内卷”作为恶性竞争的代名词，从学校传遍了社会。
其实人家只是害怕运行中的硬盘磕碰
（图源：百度百家号-五道口八卦女）
要求3000的作业大家都写6000，课堂卷起来了；今年考研的人数又创了新高，升学卷起来了；天呢！一个“高中生”都能胜任的文职岗位，竟然来了10个硕士竞争，连就业也卷起来了……
在这样的感慨背后，是对竞争环境的无奈，也是对竞争对手的愤恨。仿佛只要将混在劳动者队伍中不断努力工作学习的“卷王”“奋斗逼”们踢出竞争队伍，就能回到美好的田园牧歌生活。
由此，“摸鱼”的行为除却对管制的消极抵抗，又被赋予了一层正当的意义。加入了“摸鱼”的队伍，就自然将自己同“内卷”脱钩，从而为大家创造了良好的劳动和竞争环境。从这一层面上来说，选修《摸鱼学导论》的行为，就是同“内卷者”的对立表示，是对通过怠工行为反对恶性竞争的期望。
在“内卷”的话语表达中，除却“过于激烈的竞争”的意涵外，还有一层意涵值得注意，那就是“无意义的竞争”。英国人类学家David Graeber认为社会中没有价值，甚至有害的工作占了社会的很大一部分，他们非但不创造价值，还要求员工假意的热爱这些工作，但是实际上它们并不能为社会创造价值，只是为了稳定目的而服务的。他将这些工作称之为“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
狗屁工作的提出者Graeber
（图源：The Guardian）
如果沿着Graeber的思路走下去，那么“摸鱼”则是对这些狗屁工作的正当性的瓦解。劳动者面对这些不得不存在却连自己也觉得毫无意义的工作，用“摸鱼”的方式至少逃避了他们对劳动者精神的束缚。让劳动者将“我生活的意义不在这里”贯彻下去，从而寻找自己生命真正的热土。
在我看来，《摸鱼学导论》能够快速的得到大量清华学生认可，同时也能被社会关注的原因。在于“摸鱼”的说法不同于“怠工”或者“磨洋工”（尽管它们指代的行为差别不大）。它有着对严密管制的异化劳动的抵抗、对恶性竞争者的愤恨以及对“狗屁工作”的不屑三种意味。而不管这哪一种情绪，都是当代人正在经历，或者过去经历过的。
当一个具有如此反叛性意味的词汇，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中国“Top2”大学课堂之上的时候，平日承受巨大道德压力却无奈每日“摸着”的人们好像获得了这一行为的“合法性”，因为它仿佛被“学术”所认可了，可以从地下走到地上了。
然而，正如那句老话说的：“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政权是被音乐唱垮的，没有哪场革命是靠歌成就的。”文化的实践在政治经济的结构面前总是不足够的。“内卷”的背后是以“稀缺性”为核心的市场竞争，“狗屁工作”背后是劳动生产力提高导致的机器取代人类，而“异化劳动”从1844年马克思提出至今，不断转型而未能消除。
历史上最接近“唱垮政权”的乐队——宇宙塑料人
（图源：百度百科）
回到《摸鱼学导论》，纵览整个课程和课件，它其实并没有传授有关于“偷懒”的任何东西。或许有人说，《摸鱼学导论》并不关于“摸鱼”，它已经被“高效学习”收编了。
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分享快乐”。人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总需要奋斗和斗争，总需要忍耐这种或那种的辛苦。或许不一定能成功，不一定能获得自由或高尚，但至少我们在这门导论课上获得了快乐。
谢谢高老师，我也想学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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