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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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娘怕热,一入小满,娘就说,这鬼天真热,夏天,好难熬啊!
今天才夏至,离暑天还远呢!一大早地,太阳却像在下火,出了门就觉得空气都是热气腾腾的,蒸得人浑身直冒汗。路边的绿化树上,时不时地会有知了令人烦燥地鸣叫着。行人们或戴着墨镜、遮阳帽,或打着太阳伞,汗衫、短裙地显露着。
看了看天气预报:气温28℃—36℃,这热的天,娘怎么能够受得了?
听爹说,娘怕热的毛病还是在生产队时落下的。那一年大旱,地里的花生才要坐花儿,两三个月没见雨。立夏之后,日头就一天比一天毒烈地烤着田野山岭。花生焦叶了,枯梗了,成片成片地干死掉。洼地里的麦子也都打了蔫,卷了叶,无精打采地在日头下暴晒着。机井里的水刚刚抽上来引到水渠里,还没到地头呢,就已断了流,井里早就见底了。
这可不行,公社的干部说,你们这块田可是县里挂了号的,土肥地整,亩产是要过万的。你们不是不知道,下种时平时都是三十多斤种,咱这块地却用了一百五十多斤呢!地肥已施得足足的,十亩地的土粪肥都捣到了这地里,开春的时候,公社还专门跑了几袋化肥打支援。现在刚过了立夏,眼看着麦子就要灌浆!这样旱着可不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当时定产量时县里的目标是报两万斤的,要不是犯了保守错误正挨批斗的老县长,咱这好的地能定一万斤?
人定胜天!不就是天旱吗,不就是没水吗?咱们村干部想办法,晚上组织大家学学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愚公移山》,白天男劳力们挖机井,扩水源。姊妹团和学生们从南村的河里挑水、抬水来浇麦。大家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争取产量越过一万斤,战胜老天爷,向毛主席他老人家献礼!
公社的干部定了调,每天领着两个带了红袖章的干事在机井边、麦地到南村河里运水的路上来回跑。机井旁、麦地边、运水的路两侧红旗飘飘,树上、石头上,机井房的土墙上,到处是“人定胜天”、“大干一百天,亩产破一万”、“向党中央、毛主席献礼”等红的、绿的标语口号。学生们也都放了假,两人一组用木杠、铁桶或泥罐来来回回地去抬水。
娘和队里的大娘、婶子们一人一副勾担,没早没晚地去挑水。天上烈日炎炎,肩上担子沉重,肩膀和脚底板磨出了血,嘴唇干裂了口,得空就用水瓢灌上些混浊不清的河水。就这样干了个把月,机井里没有挖出多少水,地里的麦子还是一天比一天焦。终于,芒种不到,老天爷电闪雷鸣的,下了一场透地雨,公社干部骄傲地用高音喇叭大声地喊:村民同志们,我们终于战胜了老天爷,他被我们的战斗精神吓怕了,已经乖乖地缴械投降了!
第二年的夏天,娘坐月子生下了我。大热的天,按照村里人的风俗,头上包着自家做的棉布围巾,不能吹风受凉。这可苦了娘啦,捂了一身痱子,头晕心口热,吃不下饭。怀我时照样下地干活挣工分,没见恶心呕吐什么的,生下我却又遭了这么大的罪。从此,娘一到夏天就头晕恶心,心口热,身体疲乏无力,不想吃东西,一个夏天总要瘦下不少斤。
后来跟娘拉起这事时,我说娘生我真是遭了罪。娘却说生你时没有奶,每天用棒子面熬成糊糊喂你吃,有时还会把地瓜煎饼泡烂了喂,连白糖红糖的也没有,你才真是跟娘遭了罪,好在大了健健康康的,成了壮壮的小伙子。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分田到户,不交公粮,再到取消三提五统,没了农业税,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了。原来木门窗的矮屋子也换成了铝塑窗的大房子,电扇、冰霜用上了,空调也挂上了墙。日头毒辣的天气里,再也没人催着下地干活啦,可娘还是害怕过夏天。一到夏天,娘就会从冰箱里敲块冰,放在嘴里慢慢漱;有时也会用塑料袋装块冰,放在心口窝慢慢地暖。每看到娘遭罪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好。
我也问过医生,查过医书,知道这就是中医所讲的“暑伤气”,或是民间常说的“苦夏”了。只是医生没有好办法,虽然也开过些维生素B和C之类的药,却总是没有啥效果。我知道苦瓜、绿豆之类的降暑好,就时不时地给娘买了吃。
夏至到了,我几天前就买好了羔羊肉,一大早地又让妻子文火慢煮地炖熬着。听别人说,夏至吃羊肉,能让人耐暑温,抗炎热。但愿娘吃了以后不再那么难受了吧!
唐广申,笔名:桔源。山东省济宁市人。《中国作家网》、《中国散文网》、《中国诗歌网》、《中国网络诗歌》注册作者,在《今日头条》设有诗歌、散文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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