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大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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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打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一头自来卷儿的短发，并且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剪的。我从没有看见过她留长发，哪怕是齐肩的稍微长点儿的头发。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是一头短发，很碎的那种，是母亲自己在家给我剪的，母亲虽没学过理发，但她有一双会剪发的巧手，村子里有些舍不得花钱去理发店剪头发的婶啊奶啊的女人们，看到母亲给我理的头发还不错，就会趁着母亲闲下时来我家让母亲给她们理发，每当这时，母亲就会烧上一锅热水，拿出剪刀和削发器，在和大家的说笑中就开始了她的“工作”，母亲不仅很乐意帮她们理发还教她们怎样理发。再后来，母亲不再给自己理发了，因为她的“徒弟”们都已经学会彼此互相理发，。我们家不大的院子，像是个理发店似的，充满了欢声笑语……

再后来，我上学了，看到别人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漂亮极了！于是我就对母亲说:“妈，你不要再给我剪头发了，我要留长发，你剪的短发同学们都说太难看了！”母亲听了愣了一下说:“咱家离学校远，你每天早上要早早去学，留长发太耽误时间，得花很长时间去梳，短发省事又省力，看起来也精神”可我坚持留长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直到我结婚生子，再没让母亲的剪刀碰过我一丝头发，而母亲，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短卷发……

2014年中秋节刚过没多久，转眼间秋收时间又到了，母亲打电话说:“梅，你这段时间怎么也不回来了？”母亲很少打电话给我，在她的观念里，一通电话就要花钱，没有要紧的事，能省一分是一分，忽然接到母亲的来电，我有点惊讶，心底深处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流。我一直相信母女连心，更坚信母亲是因为太想念我才会给我打电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思念，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我故作调皮地对母亲说。“嗯！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了，怎会不想？”顿了顿又说：“家里的玉米熟了，你有空回来掰玉米吗？要是忙就算了，那也没多少，我和你爸一上午就能掰完……”听了电话那头母亲带着期盼的声音，我满怀内疚的跟母亲说了句:“我明天就回去……”

第二天早上，儿子还在睡梦中，就被我拽起来，迷迷糊糊赶到车站乘车回家。一路上，窗外风景依然，窗内思绪不断……自从父母身体多病开始，每次回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压抑……回到家，我和儿子攒足了劲儿去掰玉米，却不料，今年玉米基本绝收，将近一亩的玉米地，用了几十分钟，搜到了不到一百穗的玉米棒子，秋收，就这样简单收场……

收完玉米，忽然发现母亲的头发仿佛长长了不少，凌乱的后脑勺还用一个黑色的发筋绑了一朵不很好看的马尾，我惊讶地笑道:“妈，你都一个老太太了，还扎马尾辫呀？这看起来也太……”还没等我说完，儿子就抢着说:“这也太搞笑了吧？不好看不好看，赶紧剪短了吧！”母亲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次我主意已定，要留个大辫子，谁说都不会再剪了！”我以为我听错了，六十多的老母亲竟然要留大辫子？“妈，你不是不喜欢长发吗？怎么老了老了却要学人家小姑娘留大辫子？”我好奇母亲突然的转变，不料，母亲说起了藏在心中很久的愿望: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外婆，是大姨把母亲和舅舅带大的，大姨也许是嫌太麻烦或是梳头太浪费时间，从不让母亲留长发，母亲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渴望自己有一头长发，梳一个漂亮的大辫子，可后来嫁给了爸爸后又有了我们姊妹几个，家务农活儿带孩子，种种原因使得母亲一直没有留一头大辫子。现在，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可亲的大姨也离开了，她有充足的时间梳起她梦想的大辫子……或许是我太敏感，也或许我也是女人，太了解女人对美的深刻追求，此刻，我竟觉得母亲如此委屈，委屈了一辈子！整理好凌乱的心情，我一如既往的给父亲母亲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陪他们自然的说笑。不同的是，今天，我特别给母亲梳了个花朵儿一样好看的辫子，虽然很短，却很精神，母亲照了照镜子，脸上漾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在一旁的父亲看了，也开心的笑了起来，从来没有在儿女面前牵过手也几乎没有合过影的老两口，在我的鼓动下，终于，伴着午后暖暖的阳光，羞涩的牵着手照了张生活合影……一天的劳碌下来，虽已很疲惫，但那一天，我感受到了从来不曾感受过的轻松和愉悦，温暖和幸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16年9月的一天，正在单位上班的我忽然接到二哥发来的信息：“母病危”，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我瞬间乱了手脚慌了心神，匆忙请假赶回家时，母亲已经不省人事，静静的躺在那张她躺了几十年的老木床上，不吃、不喝，面无表情也说不出话来，我一直以为母亲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因为听哥说母亲已经好几天不吃东西了，我很难想象一个生死垂危的老人在忍受病痛的同时是如何忍着饥饿撑到几个儿女都来到自己面前的，只为了见最后一面吗？母亲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我握住她的手，整条胳膊已经软的像软面条一般，没有了一丝力气……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待三哥从千里之外匆匆赶回家，母亲终于见全了她的孩子们，仅仅十几分钟后便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因为我是家里的独女，从小母亲便格外疼爱我，母亲突然的离去，让我难以承受内心巨大的悲痛，仿佛鸟儿瞬间失去了巢穴，树儿顷刻间没有了根须……我从未在众人面前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哭过，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孤独、心灵上如此钻心疼痛的感觉，我想，在送别母亲时，我是几近要疯了的……我从不迷信，也从不相信前世来生，但在送别母亲的那一刻，我却极度渴望人有来生，我不知道人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会想些什么，会是什么感觉，会有什么期望，我也不敢去想。对于母亲来说，这一生太苦、太累、太委屈！仔细端详着母亲的遗容，我剪下一缕长发小心的放在母亲的帽子里……母亲勤苦一生，到了也没能实现自己留长发的愿望，我只想她来生能有一头亮丽的长发，平安、幸福、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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