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书房的飘窗边,手捧《王小波作品精选》,鼻翼间竟传来一阵阵浓郁的肉香。那种香,很特别,烟气与肉香杂存。直到傍晚出门散步才发现,原来小区墙外有人用柏树枝在熏腊肉。
架子上烟雾袅绕,火塘里火星跳跃,大人孩子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喷香的腊肉为什么要拿烟熏呢?问一位打扮时尚的婆婆,婆婆笑说,图的,就是那烟火的味道!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一起,必须有一盘烟熏腊肉。不吃烟熏腊肉,就等于没过年。
去半山菜市,山路边搭了好几处棚棚,撩人的肉香在腊月的天空四处弥散。烟熏腊肉,莫非便是山城人的年味?
我的家乡则不然。过了腊八,大街小巷的路边就热热闹闹地支起一口口炒米大锅,炒米嫂子每天像艺术大师一般,在热烘烘的铁锅前不停地挥舞着炒把,从早到晚,把生意做得如同锅中的炒米一样火爆。炸鱼圆、肉圆、藕圆的小伙现场表演,把空气炸得一片橙黄香脆。大红的灯笼、大红的春联、大红的窗花、大红的服饰、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大地红”鞭炮、一张张红彤彤写满喜庆的笑脸有如一幅幅精美的年画……走到哪,年味就弥漫到哪。
元旦不是年,只有春节才飘散着玉液琼浆一般浓烈的年味!
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点点迎新年。春节愈近,年味愈浓。年味愈浓,游子思乡的情愫愈烈。“有钱无钱,回家过年”。即便再远,即便再忙,即便再累,即便你这一年混得再囊中羞涩,也会背起行囊风雨无阻地挤上回家的火车汽车,驮着一身疲惫,跨过千山万水,必定要赶在万家灯火的大年夜里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家。当你在一片热情洋溢的祝福声里举起手中的一杯美酒,当你在惊天动地的鞭炮声里捧着手中的一碗热饭,你会觉得,家,对漂泊在外的游子来说是一种多么的奢侈,有家人在灯下守候,是何等的幸福!
还是青葱少年时,恨不能像一只乳燕,早早地飞离家园,飞向遥远的天际。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叫做家的东西又反过来像梦魇一样紧紧裹挟着我,啮咬着我,使我时时地情牵故土。特别是年关将近的时候,总是一次次朦朦胧胧地走进古镇的老屋,走进父母灯前儿女膝下的日子,走进家乡那热热闹闹的春节,享受着那其乐融融的温情:明亮的灯笼挂起来了,大红的春联贴起来了,艳丽的杨柳青年画挤满了我家厅堂四壁,空气中到处飘散着一种浓郁鲜甜沁人肺腑的醇香,兄弟姐妹穿着母亲为我们缝制的新衣新鞋,那个欢天喜地的劲啊,一张张小脸上每天都无一例外的阳光明媚……
醒来方知是梦,可齿颊,却还留有幸福的年味余香。
“客舍并州几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诗人的心境,与我此情此景竟是何等的相似!当年,我从家乡小镇走进宜城,又从宜城漂至千里之外的山城。与圆心的直线距离越走越远,思乡的情结却越来越深。
虽然,父母双亲已驾鹤西去,我也无法再次走进那座充满温暖充满亲情充满欢乐的古宅,可是,白荡湖畔的那个小镇,父母灯前儿女膝下那个让游子弥久思念的家,仿佛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酵母,在心灵深处发酵,不可遏止地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味道来。
那味道,就像熏肉婆婆说的,烟火的味道!
山城的年味,岂止是烟熏腊肉。可年三十的佳肴再丰盛,盘盘碟碟垒成小山,少不了的,还是那盘烟熏腊肉。那是一种任何珍馐也无法替代的年味!它,在远祖火塘的房梁上熏过,在父辈灶间的烟囱上熏过,年复一年,就熏成了年味,熏成了一种叫做年的文化。
身处异乡的我,家乡的年味是无法消受的了,可舌尖上的年味还是可以分享的。早早地,我便备下糯米——鸡汤泡炒米,将是大年夜餐桌上的一道风景。我要让这独特的年味,消解我浓浓的思乡之情。从那碗香气四溢的鸡汤里,我会看到家乡的山,家乡的湖,家乡的老街,家乡的父老,还有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多情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