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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莉:这样的盼望与等待再也不会有了⋯⋯

2017-05-14 张莉 当代作家


姥姥张莉丨原创作品


新年前夕的一天,妈妈和我聊天时说到:“往年这时候,你姥姥就坐在家门口,天天等着咱们回去呢。”姥姥去世一年多了,这样的盼望与等待再也不会有了⋯⋯


姥姥出生于1925年,那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傅仪逃离了北京的皇宫、国父孙中山逝世、五卅惨案、晋城建立了党组织⋯⋯这些对姥姥的父母来说,都不算什么,倒是姥姥的诞生,让这个贫穷的家庭因多了一张要吃饭的嘴而颇有些犯难。在常饥时饱中,姥姥一天天长大,迎来她人生中第一件大事——裹脚。虽说已是倡导女性解放的民国,但姥姥的父母还是以他们认为的“理应如此”,为生性柔顺的姥姥裹起了脚。踩着这样的三寸金莲,姥姥被动荡不安的岁月裹挟着一路向前,躲完军阀躲日本兵,躲完国民党躲土匪,躲了刀枪又挨饿,踉踉跄跄地长大,几次次死里逃生。



依着“媒妁之约,父母之命”,姥姥嫁给了一个她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不曾感受初为人妇的新奇,却又跌入生活的另一个旋涡:婆婆苛刻,丈夫不体贴。我的姥爷,虽是农民身,养的却是“书生性”,喜读书不好农活,而且脾气暴躁,动辄就打老婆。她的婆婆,我的太姥姥,则在“吃”上对她严防死管:家里地头的活全是姥姥干的,饭是姥姥做的,而米却是婆婆给的;稠的自己的子女吃,最后的稀汤寡水才是姥姥喝。大字不识一个的姥姥不懂如何追求平等自由幸福,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应对着:吃得最少、做到最好。晚年时,姥姥这样向我解释她当初的所为:我就想让他们知道我很能干,让他们服我。就这点而言,姥姥完胜,她的坚韧能干、任劳任怨不仅得到丈夫一家人的认可,也得到了全村人的认可。


去年在姥姥的葬礼上,小表弟一夜未眠亲写祭文,说姥姥“用柔弱的身躯撑起一个大家庭”。是的,这是我们所有人最深切的感受!连抱养的妈妈在内,姥姥一生共养育了五子二女,姥爷五十岁之前,依旧脚不沾泥手不释卷,从孩子们的吃喝拉撒到春播秋收,姥姥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依然的没有任何怨言,即便是在后来摔坏一条腿拄上拐杖时,姥姥还是没有放弃劳作。然而,命运总是喜爱捉弄善良人,等到子女们一个个成家,姥姥终于可以享受子孙绕膝的时候,三舅、大舅先后突然离世,把她抛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中。直到现在,我仍然难以想象姥姥是用怎样的坚强抚慰内心的苦痛,因为在孩子们面前,她总是说:“你们放心,我没事。”大舅下葬的那天,爸爸不放心姥姥,一直在屋里陪她说话为她宽心。听着送葬的队伍渐渐走近,姥姥说:“我想去厕所。”等了好久,不见姥姥回来,爸爸去屋后的厕所寻去,发现姥姥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痛哭——上厕所只是她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又不愿爸爸担心的一个借口。



八十多岁以后,姥姥终于不用再劳动了,此时她的单拐换成了双拐,两只眼睛都患上了白内障(一只眼睛看不见时,她隐忍不说,直到两只眼睛都看不到了,子女们才知道,为其做了一只眼睛的手术)。接受子女们的轮流奉养,这对于劳耕了一辈子的姥姥来说,似乎是一种耻辱。从那以后,她经常念叨的是:“给孩儿们添麻烦了!”、“该走了!”等等,尤其是在姥爷先她一年过世后,她更是常常以拐顿地仰天质问:“老天爷,你忘了我了?你怎么还不让我走?!”这在子孙们,往往是当作笑话在讲在听,但现在我想那时的姥姥真的是了无生趣了,这不仅是因为村里同代人中只剩下她而带来的寂寞,也是因了丧失劳动能力对她做人尊严的剥夺。姥姥在九十高龄无疾而终,我宁愿相信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诉求,动了恻隐之心,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想过姥姥也是有名字的,以为姥姥就叫“姥姥”,我甚至想姥姥生前肯定也会像常常忘记年龄一样忘记自己的名字。当然,像所有的人一样,姥姥也是有名字的,她叫“孟小完”!这个名字不会仅仅出现在她之前的身份证和逝世后的卜文中,也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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