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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它们是活着的吗?

2017-01-17 刘方隅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又到年关了,昨日与朋友闲聊,听她抱怨现在过春节如何如何没有了年味儿,以前过年是迎新,现在过年是怀旧。


的确,似乎搬家之后我就再未饱尝一尝那过年该有的味道,真该笑一下自己,顺便也笑一下世道,活到如今,竟要靠回忆度日,期盼从过往找到情感归宿。


小时候在外祖母家过年,看家里的女人们前前后后地忙碌,蒸馒头、包饺子、炸果子,北方人最初有蒸馒头存放过年的习惯,所以厨房蒸熟的馒头散发出的甜丝丝的馨香,氤氲着的热气充盈了整个屋子,柴火在灶下毕剥作响,透过雾化的热气,你可以看到灶门口跳动的火焰。照老理,这个过程前是要给灶王爷点上几柱香的,外祖母年年如此,从来不允许小孩子靠近,我们就看着她虔诚地点燃手里早已备好的香,毕恭毕敬地插到香灰炉里。起初我并不知道外祖母敬的是什么神,只一张花花绿绿画得满满当当的群神像,我暗自想那中间端坐的两位可能便是灶王爷爷和灶王奶奶了。





家里似乎到处都布置着这类小香炉,院子的大门后是用铁丝吊着的,厨房、堂屋、就连院子里的那棵老椿树上也都吊着香炉,这我便不知道外祖母敬的都是些什么神了,我知道不能问,我很少问这类问题,母亲告诉我,在外祖母家过年得少说话。


确实,我曾见外祖母在堂屋(正屋)的后台上也置了个香炉,比起其他的明显要大得多,两侧还都插着翠绿的松柏和竹枝,那是外祖母亲自去找的,附近没有,她就自己挪着小步子到别处去,回来便仔细修整,小心翼翼地插到香炉里,燃着的香立在中间,袅出的烟气萦到了房梁,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安静、庄重、肃穆。


“姥姥,它们是活着的吗?”


我指着那香炉两侧别着的竹柏,这是临近除夕的一个夜晚,姥姥已经摆上了供神的烛台,此刻,跳动的烛火将祖孙俩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上,黑洞洞得高大了多倍,只是随着那烛火摇晃,飘忽不定。





我陪着姥姥跪在软软的蒲团上,对于我的问话,姥姥似乎没有听见,她正闭着眼睛,似乎在祈祷什么,我自觉言语冒失,在这样的日子里,“死”“活”之类的词是不适宜出现的,更何况我明确所指的,正是姥姥虔诚信奉的神迹,但姥姥并未责怪我,或许因为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一年的秋天,外祖父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难以接受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做事雷厉风行的外祖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个孩子,他开始不经意地忘记很多事,忘了大家都是谁,和他什么关系,明明在家却吵着要回家,外祖母无言地照顾着他,承受着他毫无征兆就爆发的暴躁脾气,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仿佛一夜之间,他们,都老了。但那年冬天,外祖母家中依旧飘出了淡淡的香的味道,幽然萦绕着整个老宅。外祖母依然祈祷,重复着往年春节该做的一切,我隐隐听见她的祈祷词里依旧有表哥,有我,有姐姐,有母亲,有舅舅······在最后,多了外祖父。轻声的祈祷词令人安详,使人心静,像极了那放低了姿态缓缓飘出的轻烟,浮在屋顶,久久不散。


如今,当真正品尝了异地过年的滋味之后,我才对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画面若有所悟。近几年回老家时,母亲也拾起了姥姥的那一套,我是支持的,只不过不再有神像,不再有跪拜,只保留了礼节、习俗、程序,也保留了祈祷。母亲说不出她信仰的是什么,只知道不是上帝,不是佛陀,亦不是什么真主、大帝,但就那么信着,像姥姥一样,像太姥姥一样,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东西在传承中生了根,成了年的一部分,又凝结了浓郁的令人难以割舍的乡土情感。





我看见从香炉里飘出的青烟,时明时暗的香火以及窗外漆黑却热闹的夜,母亲忙着她的事,小外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我笑了,想着自己心中的年味恐怕也要流于下一代的记忆中了,不是吃吃饺子,看看春晚,放放烟火就完的事儿,春节,真得当节过。


“姥姥,它们是活着的吗?”


“当然了,它们是生了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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