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雪莲:月光下的牧羊人
◆ ◆ ◆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草原上露水落的早。天刚麻青子,就感觉有点凉了。
阿妈从箱子里拿出一包袱花花绿绿的东西来,神秘地冲着我们笑。森排的细眼睛跟阿妈一样,笑起来就只剩下睫毛了:“快试试,阿妈给你做的藏裙!”
上衣是白缎子,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花骨朵儿,有暗纹的,还有红的和黄的飘带花。暗红色的滚边,大红的襻襻扣儿从右腰下直系到脖颈底下,端肩,收腰,俊的不得了。裙子是湖蓝色暗条纹的,与那白上衣契合成“蓝天白云”的缩影。
我提着开口的长裙子不知该怎么办。阿妈呵呵地笑着接过去帮我穿,先是从后面裹到前面,再环到后面系上袖子,实际上那袖子既是腰带,环到臀部处自然垂下,裙子就自然形成了。裙子长至脚踝,腰带刚过腿肚子。金色的裙边约有五寸宽,水獭皮从右胯一直镶下去,环了裙边一圈儿。
镜子里,我的脸红红的。
穿了新藏裙,我跟森排去代替阿爸放羊。院子里,降央卓玛和当智才让两个人在玩沙子,堆了一个人头,头上插了三根芨芨棍,就叫他 “三毛”,拨了芨芨棍换到鼻子上,又叫他“变形金刚”。小狗霜霜拖着一截铁绳在帮他俩,“哗啦啦”跑过来,“哗啦啦”又跑过去。
我提着裙子角角跟在森排后面往沙沟对面去,太阳已经落山了。老远就看见阿爸和羊群了。阿爸戴一顶白色的毡帽,蹲在草丛里吸旱烟。羊儿们看见我们过来,头都不抬,“嚓嚓”地一边啃着鲜美的草一边往前走。
阿爸看见我的裙子了,他什么都没有说。
阿爸走了,森排把羊群往一起拢了拢。我和他坐在一墩芨芨上,背靠着背。我抱着膝看羊,看远处一只麻棕色的野兔子飞快地跑过,看大块大块的云朵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我说,森排,人们说,放羊三年,给个县官都不换,是真的吗?
森排手里绕着一根长芨芨,用毛绒绒的尾巴从背后痒我的耳朵。“放羊娃娃不是官,走滴路儿铺滴毡!这样的生活,你向往吗?”太阳“扑”地一声掉下草甸子去了,天,兜然黑了。草儿们忽然就高了,晚霞把它们的剪影一幅幅拼接在遥远的天际。
草甸子中间有一个天然的小涝坝,水清清的,可能是近日聚集的雨水,也可能那底下有一眼泉。羊们可能天天在这涝坝里喝惯了水的,都纷纷往那里聚,拦都拦不住。我站在涝坝的西面,森排在东面看着羊群喝水。
森排在对面冲我喊,看月亮。我抬头冲着他看,他说,在你后面,笨蛋!我转过去,对着那月亮就呆住了。因为那月亮真就在我后面草甸子上,调皮地对我吐着舌头,近的像一块饼,伸手就可以拿到。
我转过来兴奋地冲森排大喊,月亮咋这么亮这么近呀!森排呵呵呵地傻笑。我又转过头去看,月亮已经离开地平线了。再一转头的功夫,月亮又会升起一大截。月辉下,草甸子上似是撒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冰草和芨芨们舒展地舞动着。
我随着这些草儿一起跺脚、扭胯,把我的新裙子摆成一朵草原上蓝色的蒲公英了。我冲着愈升愈高的月亮大吼:
“蓝蓝的天空
清清的湖水
绿绿的草原
这是我的家哎耶……”
只可惜我的声音太细了些,没有想像中的效果。
夜色沉了。森排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只见他黑色藏袍金色的下摆和胳膊上隆起的肌肉。他把中指塞在嘴里,冲着奶驹驴(奶山羊)打口哨,不让它带头往家里跑。那奶驹驴的奶水可真是旺盛呀,两个奶袋子几乎拖到了地上。阿爸天天晚上挤出它的奶,够我们一家人每人喝一碗。降央卓玛自从喝了它的奶,力气大的不得了,把阿爸打的支哇乱叫。
我老是不明白,羊儿们为啥要边吃边走,就不能定定站一会儿嘛!
果然它们喝足了水,又开始走了。这次却目标明确,有点想回家了。森排对我喊,你从下边堵上,再让它们吃一会儿。我就往下跑,差点被新裙子绊倒。
月亮升到半空了,草甸子忽然又亮了。羊儿们还是“嚓嚓”地啃着青草,听的出那青草汁液饱满,味道鲜美。阿妈站在大门口喊:“回家吧,饭熟了!”
吃过晚饭,当智才让和降央卓玛戴着面具在院子里开始了新的游戏。我端着洗锅水去倒,降央卓玛“嘿嘿哈哈”地一路拳脚就冲我上来了,满头的小辫子飞舞的像一把把银色的小飞镖。
羊群在月光下头抵着头睡着了。阿爸和阿妈早上刚刚给羊们剪了毛,它们看起来精干的多了,还在脊背上打了墨绿色的记号。月光下,那记号影影绰绰,无比妩媚。我站在羊圈外一只一只地点它们,没有点出个数来,心里却满满的。阿妈说,今天是十五呢,月亮真亮!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