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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萍:百年孤独翰林墓

2017-07-18 王淑萍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我在一个春日的上午,前往俞德渊翰林墓,一个人。


翰林,作为历史上一种特殊的官职,在科举制时代,授封的皆是诗书文章出类拔萃的才俊。诸如唐代诗人李白、杜甫,以及宋代文豪苏东坡等诸多历史上的文化宗师,都曾担任过翰林之职。这些文化精英,生前为朝廷效力,其仕宦生涯大都灿若星汉,浩如大海;死后亦是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正因为翰林在历史上的特殊地位和对后世的深远影响,想象中,当他们“螣蛇乘雾,终为土灰”后,其墓地也应是高碑大冢,雕栏玉砌,普通百姓难以望其项背。 来的时候,想象的空间无限扩大。没有匆匆的行色,没有喜忧的心情,在春日阳光的陪伴下,一路走来。 车到头闸镇,路旁有碑,上书“翰林古井”四个字。于是停车,问路边的行人,翰林墓怎么走?他黑红的脸上,漾起笑来,“哦,去看俞翰林啊,不远,沿路往南走不到十分钟,看到昌润渠的渠碑,右拐往西,沿着小路下去就到了。”他用了一个“看”字,亲切,随意,像去探望一个关系亲密的故人。



昌润渠,从清雍正六年一直流淌至今。1778年,俞德渊就降生在昌润渠畔的俞家庄。俞家祖籍安徽,世代书香门第。后因家道中落,于清朝乾隆年间举家来到平罗县经商,从此改籍为宁夏平罗人。少年时代的俞德渊,家境非常贫寒,但世代书香门第的基因,在他身上显现无疑。他天资聪慧,学习勤奋,少年时代就能吟诗作画。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他首次进京赶考,就金榜题名,以优异成绩高中进士,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从此离开平罗,远赴他乡。平罗这块土地,成了他魂牵梦绕的故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平罗淳朴厚重的民风和俞家书香门第的根脉,使他在学业上刻苦攻读,登进士榜,入翰林院;在为官上实政为民,勤俭自律,克已奉公。历任荆溪、长洲知县,苏州府督粮同知,苏州、常州、江宁知府,官至两淮盐运使。在任期间,政绩突出。任职苏州府督粮同知后,疏浚三江水利,协助陶澍筹划海运。道光十一年,赴任两淮盐运使。上任之后,采取很多措施革除两淮盐政四大弊端:针对消费过大,运营成本过高,“删浮费”;为改善手续繁杂,层层盘剥现象,“整顿章程,减科则”;面对盐引积压滞销问题,“平引价,去冗滞”;为解决私盐泛滥问题,“禁透漏,浚场河,杜粮艘之夹装,治枭匪之劫夺”;为改善盐商困乏倒闭之状,“恤商便民”。 民国初年,江苏通州如皋县孔庙中把俞德渊列入名宦,足见他在两淮盐运使上的建树。


车子行驶在路上,手握方向盘,大脑里回放着从电脑书本里搜集到的俞德渊的资料,按照行人指点的方向,穿过街巷,驶过土路,任车身淹没在一片尘土飞扬里。转弯处,一幢素白粉墙,青灰瓦顶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眼睛一亮,是印象中徽式民居的模样。俞翰林祖籍安徽,后人在这大西北的一隅为他建这样一座充满江南气息的祠堂,是在告慰他远在江南的祖上?还是喻示他清廉节俭的一生?应该都是吧。这样想着,再走近细看这坐北朝南的三间砖瓦房,更觉青的更青,白的更白。清清白白,分明就是俞德渊的一生。



他的清白,有史为证:道光初年,离开平罗的俞德渊,远赴江苏任知县。“两淮本脂膏地,运使多以财结权贵及四方游客。”在这样的环境下,俞德渊如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举世混浊而他独清,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尚书黄钺之子黄中民欲得美职,俞德渊不允,说:“美职以待有功,中民无功不可得”。《清史稿》中记载:“德渊精会计,又知人善任。诸滞岸商惮往运,改以官督办,千里行盐,稽核价用,琐屑悉当。每远恒有余利,尽以充库,无私取。”


几棵椿树,几株白杨,因岁月的侵蚀落下满目疮痍的旧痕,些许杂草瓦砾,一对无头石狮……初见翰林祠堂,心底一派苍凉。


游人稀少。祠堂大门紧锁。透过窗户往里看,俞德渊的画像挂在祠堂正中的墙面上,头戴官帽,身穿官服,正凝神沉思。往事越百年,历史的风尘掩遮不住他睿智的目光,室外田野里农人和牛羊的喧闹也没能唤醒他沉重的双眸——1966年秋,一生勤政为民,廉洁奉公,被朝廷诰授为“中议大夫”,被两广总督林则徐赞为“体用兼赅,表里如一”的俞德渊的墓葬被掘,暴尸数日后,遗体被火化,墓葬品及祠堂均遭毁坏。“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翰林隐隐的伤痛。



袅袅梵音像是从天空传来,寻声而去,才发现树干间放置着音响设备。几分神秘,几分悠远。虽听不懂,但知道这是佛家在超度亡灵,只为让逝者早日脱离苦难,功德圆满,到达彼岸。愿俞公能听到这声声祈福,接受生者对他最美好的祝福。


出了祠堂往前,一口古井闯入视野。井看上去很老了,井口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多少曾经喝过这井水的人都远远地走了,只有这口古井,守着祠堂,寸步不离。我站在井边,轻轻抚摸着它苍老的井口:圆圆的井口,仰望着天,绳索滑过的痕迹,一道深,一道浅——这是井的皱纹。手抚“皱纹”,想起了“饮水思源”这个词。而从这片土地上走出的俞翰林,就是饮水思源的典范——时间回到一百多年前。 那一天,他听说平罗知县徐保字,拟兴修又新书院。虽在江南为官多年,但他却从未忘记养育自己的故土,更是时刻关注着家乡的教育事业。道光五年(1825年),他把省吃俭用积蓄下的三百两银子,捐给平罗县扩建又新书院。有了这笔资金,书院得以当即动土,近月落成。 

 

流水碾过时光的长廊,一晃,一百多年过去了。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在这里出生、成长、离开、归来。


穿过古井,田间小路蜿蜒向前。在一处地头,小路变成“丫”字形,一边继续延伸,通向一块块庄稼地;另一边,通向翰林墓。路旁有碑,青色碑体上“俞翰林墓”四个金色字体分外醒目。 这应该是我见到的最简陋的名人墓了。没有亭台楼阁,没有雕塑花篮,如果不是墓前黑色大理石的墓碑,这座荒野中的墓冢和周围的墓冢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唯一醒目的,是它有被修葺过的痕迹——墓前有青砖铺就的小道,墓围也用青砖重新砌过。最初的墓碑在岁月的风尘中已变得模糊。然而,透过时光斑驳的痕迹,依然可以想象曾经有过怎样遒劲的笔体。黑色大理石的新墓碑上,刻着“俞德渊翰林之墓”几个字,耀眼的金色,在太阳下闪着光。碑的背面,是新撰的碑文,连同标点在内,共275字。圆圆的墓穴边上长满了野草,一朵朵小花寂寞地开着。墓地里,荒草成堆,风一吹,草木呜咽,顿感凄凉。俞德渊,这个一生清廉节俭的翰林,“在任五年,力崇节俭,妻子常衣布素,扬州华侈之俗为之一变。”一百多年后,清俭依然!


置身荒野,风物是静止的,而思想却在流动,连同步履,还有眼目,都在朝着往昔追寻。乡村田野里,有牛羊在吃草,偶尔有叫声传来。空气中,有草木清新的味道。宁静,安详。“转送故里,葬于生地,立碑建祠。文革,人祸,景毁物殇。祠堂焚废,墓莹掘敞,碑断柱塌,魂消势荒。”一遍遍读着,心上,有了一点愁。说不清道不明的,像一株野草,在疯长。


春风向暖,墓草青青。墓前香炉中残留着三四根燃尽的香火,也不知是何方客人对他的祭奠? 昌润渠水静静流淌,它和平罗人一起静静地送走秋冬,又匆匆地迎来春夏。许多年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所有流淌过的往事注定会成为回忆。我站在渠畔,内心充满敬畏——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多少人和事都已消失在岁月深处,只有这昌润渠,陪伴着俞翰林,从生到死。 一辆挂着晋A牌照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向我招手,走近,年轻的司机下车,用地道的山西口音问我:“姐,请问翰林墓怎么走?”——心头忽而一热,为自己站立的这一片土地,骄傲了一回。


此时,天空有一朵白云在微笑,草丛里,还有一只蟋蟀在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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