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熙媚:外来的女人
秋末的黄昏总是来的很快,还没等烟囱升起的缕缕炊烟散去,夕阳就沉了下去。止月在池塘边的小道上火急火燎地驱赶着鸭子,受惊的鸭子扇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嘎嘎声,止月怨恨这不听话的鸭子,她倒不是担心在天黑前不能把鸭子赶进笼子里,而是遗憾没能看看老程带回来的新媳妇,要是平常别人家的新媳妇她也不着急马上要去见的,可听说老程的媳妇是个外来的媳妇,这可是村里头一回有外来的媳妇,她想着要赶紧去看看外来媳妇到底是不是金发碧眼的洋姑娘。就在怨恨的时候,陈小皮和“兔牙”垂头丧气地对面走过来了。
“你们不是去看老程的新媳妇了吗?”止月迎上前问。
“老程把门锁了,他们家的黑狗总是对我们叫,谁敢去看?”
止月突然觉得有点欣慰,因为他们也没看着老程的新媳妇,于是她开始慢腾腾地赶着那群受惊的鸭子。止月扒拉了几口晚饭就急忙跑到村口的大榕树下,这棵站立了几十年的榕树像一把擎天巨伞,遮住了一大片地,村里的人就在这巨大的榕树的荫蔽中讨论着村中的绯闻琐事。她也不用特意去打听,只要安静地竖起耳朵就行了,小村子对这类稀罕事总是有着独特的传播热情,仿佛每个人都是一个福尔摩斯,各自交换着自己的情报,然后还原自以为的真相。
“哎,听说这女的可是外国的,就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肯定是是蓝眼睛和金头发的,电视里都是那样,头发卷得跟鸡窝一样。”
“那老程有福咯,旧媳妇跟人跑了还换了个新的,还是个洋老婆。”
“……”
大家你一舌我一舌地讨论着这件新鲜事儿,但是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所谓的“洋媳妇”,止月真想早点去看看这个新媳妇,但是老程是她们村子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大家都怕他,更何况她这个小孩子。
一连几天,村里的人都没有见过老程的新媳妇,村里的傻大个看见老程运货回来跑上去说:“我要看新媳妇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老程骂骂咧咧地说:“小杂种,要看新媳妇叫你妈帮你娶。”说完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大家再一次失望而归。
有一天,陈小皮兴冲冲地从河边跑回来,大声喊着:“老程的新媳妇在河边洗衣服啦~老程的新媳妇在河边洗衣服啦……,这一喊,村里的小孩都纷纷跑到河边去看,正在田里劳作的大人也放下锄头假装从河边经过,止月立马放下抱着的南瓜跑过去,她终于看见了老程的新媳妇,黝黑的脸上挂了两弯粗黑的眉毛,鼻子像是被驴踩过一样,塌得很,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众人的一道道目光把红晕涂在她黝黑的脸,她害羞地撩了撩跌在耳边的头发。
村里出了名的淘气包“兔牙”问她:“你是外国的吗?”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兔牙”,显然她听不懂他的话,然后她红着脸说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鸟语”。惹得大家咯咯大笑,大概是对新媳妇没有金发碧眼和鸡窝似的卷发而失望,笑完后人们纷纷回到田里做自己的事
去了。
“洋媳妇”神秘的面纱被揭开也未能满足村民黑洞般的好奇心,每晚吃饱之余人们必然把她评头论足一番才心满意足,尖尖的嗓音在榕树的树洞上震出巨大的回声。
“我以为是什么新媳妇,就是一个‘越南货’”。
“可不是,听说是老程托人买的,也怪可怜的。“
“哪有什么可怜,老程常年跑运输,不知道赚了多少钱,这些钱以后不都得是她的。”
“说不定呐,她跟着老程就是为了钱呢!”
“等哪天老程一死,她准拿着钱跑了。”
“……”
也不知道是谁提供了这个女人来自越南的素材,这一个小小的素材就够村里的“文豪”肆意撰写故事情节了。不管主人公到底是怎么来到他们的世界的,总之只要离她远一点就不会惹祸上身。
止月倒觉得这个“越南媳妇”没有大人们说得那么坏,因为她总是笑嘻嘻地把老程从城里带来的好吃的分给自己和“兔牙”他们,自从有了新媳妇,暴脾气的老程很少瞪着眼睛叫他们“小杂种”了,有时竟然会主动给他们一些糖果,就连那条让人害怕的大黑狗也温顺了许多,以前那座死气沉沉的房子似乎有了一点“人气”。
就这样,这个“越南女人”带着人们的指指点点从深秋走到了播种的春天,清明前际,农田基本都被绿色的小苗填满,但只有老程家的田还光秃秃的,人们都笑这个“越南女人”傻,迟迟不插秧。不料清明时节连下几天大雨,那些小秧被雨水拍进泥里再也站不起来,而那个“越南女人”在下雨之后插的秧不到三天就生根了,
那些“尖嗓音”觉得她的秧苗绿得刺眼。
止月的妈妈经常说这个越南的女人就像她们村的陀螺,村子里闲置的荒田的野草被她换上了各式各类的菜,奇怪的是,她的菜总是比别人的好一些,甜菜像是吸饱了雨水和阳光的胖婴儿,绿色的叶汁快要顺着阳光流出来,卷心菜像是菜地的队伍,腆着肚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方方正正的黑泥土上,一排排黑色的甘蔗笔直得像站岗的哨兵。一年四季人们总是能在田野上、菜地里看见一个小黑点在旋转。更加奇怪的是,人们常常看到自家门口躺着“肥胖”的甜菜、菜根还带着泥土的卷心菜、或是黑色的“哨兵”,有时候被别人看到了正在送菜的“越南女人”,她就笑着吃力地说:“我吃不完,你们吃。”
时间就在小村的潺潺流水声中,流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当年抢着要吃大白兔糖的孩子像蒲公英般飘散各地。有一年秋天,止月因为迁户口的问题回到村子,办完事情后她想着要去看看那个总是笑嘻嘻给她白兔糖的“越南女人”,隔着矮矮的围墙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给坐在凳子的老程擦脸,老程的头发和胡子被时间刷得和雪一样白,皱巴巴的手如同干枯的树枝,再也握不住方向盘,岁月在“越南女人”黝黑的脸上刻上了许多皱纹。深秋的暖阳正好洒在“越南女人”那件已经褪色的红棉袄上,一阵风把老程的裤管吹了起来,露出了那双狰狞的假肢,张婶的尖嗓打碎了这宁静的画面:
“程婶,你家的的鸡下蛋没有,我闺女坐月子想吃土鸡蛋咧。”
“有的,有的,在壁橱下面,拿去吧。” 被称作
“程婶”的女人的笑脸在被暖阳涂上了一层金漆,风把张婶的尖嗓的说过的“越南货”和一声亲切的“程婶”一同吹进村口榕树的树洞里,止月转身悄悄离开,她觉得深秋的阳光格外刺眼。
▋梁熙媚,就读于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15级汉语国际教育班,喜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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