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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可:白茶红线

以可 当代作家 2021-01-24

要好的发小从军在福建,春天回家探亲时带给我一包当地“明前茶”说:白茶,刚晒的;喝了这茶后,你不会再想喝别的茶。看着他狡黠的眼神,我满腹狐疑:“哈哈,又不是大烟,不会是在福建当了两年兵,当成 ‘茶托’了吧?知道有红茶绿茶茉莉花茶,可没听说过‘白茶’!”


我边打趣边细看这茶:叶芽整齐,暗绿色的叶背上布满银白的茸毛,油光放亮;银白的嫩芽圆实若锥,锋毫毕露。淡淡的清香飘出纸袋,隐隐透着山野的气息。暗自称奇,仔细包好,藏瓷罐里。


俗话说:好茶需有好水泡。想到离家西去五里地的常山,山后有条深涧,涧中有个古泉,相传还是三国时赵子龙学艺练枪时扎出来的呢。到宋朝苏东坡知密州(今山东诸城)时,春夏连旱,便遵时俗到古泉祈雨,果不其然,当夜就下了透犁雨。东坡惊叹古泉之神奇,便建亭纪念,并名之为“雩泉”。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正是小满四月天,快麦收了,趁农活稍闲,赶紧去取点雩泉水泡茶尝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雩泉边却“扁嘴(鸭子)吞筷子——白瞪眼,直勾了脖”。原来,雩泉已被山民凿泉为井,深有两米多。我拿着水桶左转右转正抓耳挠腮呢,忽听耳边声若洪钟般响:“小伙子,想打水吧?”猛抬头见一老者,好面熟啊,在哪里见过?我揉揉眼……张飞?李逵?战战兢兢的回道:“您也打水啊大爷。”老人听了我来取水的缘由,放下挑着的水桶,说:“好小子,还有这嗜好?好好好,跟着我,先去尝尝我的茶。”



顺山路转到山前,远远的看见一个石砌草屋。原来,老人可不简单,家在山下村子里,年轻时跑过码头,下四乡赶大集,做过大买卖;后来运动来了就金盆洗手,回家干了生产队长。老伴过世后,便在山前的承包地头上盖了间草屋,从此吃住在山上。老人说春天风大,天干,起了山火可了不得。所以,他住山上,可以边干自家的农活边瞭望四周。也可以这么说吧,老人是义务看山者。


说话间到了老人的山居草屋,屋后是一丛茂盛的金银花,正是盛花期,芳香四溢。


进得屋来,炕沿上坐了,老人待取茶。忽听一山泉叮咚般清脆的声音传进屋里:“大(方言:父亲)吃饭了。”话音落地时,一阵芳香扑面,一个朴实的妙龄女子一脚踏进屋里,抬头见我,猛地一怔,笑便凝固在红扑扑的脸上,快低下头,放下挎着的篮子。毕竟是年轻的男女,我也惶恐不已,赶紧告退。老人撵出屋外:“还没尝尝我的茶呢。”我转身招招手:“大爷您回,改日再来。”见那姑娘在门口一闪身,像深夜的一道流光在天幕上划过,像一根火柴在我心底划出一团温暖的辉光。


我心跳如敲鼓,顺山道漫沟没岭一口气拐过几道弯,才驻足回望那间孤零零的山间茅屋,一个火红的的身影站在屋后的高处,向我张望。我知道,姑娘穿着红褂子,她身旁的那丛金银花在怒放。我的水桶还在小屋的门旁。


看来发小送的“白茶”不能自己喝了。


掐着指头数日子,快芒种了,一场小雨过后天气晴好,满坡黄中带绿的小麦随风起伏,麦香袭人。傍晌时我带着“白茶”,哼着《甜蜜蜜》来到那间山居草屋,心想,喝不了两杯茶,姑娘就该来送晌饭了吧。



一进门却见老人正在吃饭。老人说:大路边还有块“口粮田”没种,闺女早早的送来饭,趁墒情好,吃了后去套种玉米,今日没空儿品茶了。我怅然若失,如寒冬腊月兜头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后跟,兜里的茶叶,拿到半路又放了回去。嘴里却说:“没事儿大爷,正好我下晌有空儿,和您一块儿去吧”。老人也不客气:“那可是好,凑合着吃个煎饼吧。”


“吃了”我说。“瞎扯去吧,才东南晌(方言:上午约10时到11时)你就吃了?”老人说着拿起煎饼:“这是闺女刚抹的,准备麦收,加了黄豆,嚼着香。”说瞎话被戳穿,我红着脸接过煎饼,玉米的,橙黄橙黄的,细薄如纸,玉米的香味儿随着热气在我眼前弥漫开来,仿佛看到姑娘在烟熏火燎的鏊子前摊煎饼的身影。“快吃啊”老人见我愣神,催促说。我顺水溜道:“煎饼抹得真好,都不舍得吃了。”老人一听,喜上眉梢,便啦起家常。原来,老人的儿子在外地成家立业,大的闺女都已出嫁,送饭的这个是小闺女。“还小,再伺候我两年”老人说。


一老一少说话间来到“口粮田”,姑娘早忙开了,看见我抿嘴浅笑着低下了头。人多好干活,我开沟,姑娘点种,老人覆土平沟。我自觉两臂有力,浑身是劲,一道垄三镢两镢就刨到了头,点种的姑娘远远的落在后面,我过去帮她点种。姑娘说:“看你长得跟‘栾平’(电影《智取威虎山》中一反面角色)似的,倒是綦能干。”说着自己“扑哧”一声乐了。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臊得我脸上一阵阵冒火,不知怎么对答是好。后面覆土的老人开腔道:“没大没小的,惯的没样了”笑意却把皱纹堆了满脸。“知足啊,走过南闯过北,儿女双全也孝顺,老来还有二亩地……”老人自言自语。可找着台阶了。老人话音未落,我就冒冒失失的插了一句:“对对,知足能使鬼推磨,常乐可叫磨推鬼。” 姑娘“扑哧”一声,不自觉的抬手捂住嘴,笑声在半空噎住,捂着肚子蹲下了,玉米种撒了一地。这都啥乱七八糟的,本想卖弄一下,怎么话一出口就走样儿了呢?难道姑娘身上有魔力?


长话短说,我认定这姑娘就是我的另一半,告知父母托人去提亲。媒人灰头土脸的回来说:那倔老头就说了八个字,我还没问明白就给推了出来。“说来听听,哪八个字?”我问。“年纪轻轻,喝茶闲逛”媒人说。


明白了,老人是嫌我没出息啊。想想也难怪老人,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到处都是赚钱的商机,我周围的年轻人,同学、亲戚朋友大多在城里,有做工的,有开店铺的……就我还在家里做着“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呢。正是:醍醐灌顶开心窍,一语惊醒梦中人。


眨眼间麦收已过,我决定进城,特地走大路,经过那块使我亮丑的“口粮田”时,驻足观望,姑娘正在田里补栽玉米苗。我不再紧张,走过去,大大方方的说:“等着我”。姑娘抿着嘴唇点点头,清澈如雩泉水般透亮的大眼忽闪着,像要看透我的五脏六腑。我不敢再看,扭头大踏步走向大路,走进我的梦想。同学帮我在城里盘下一间临街茶叶铺,什么茉莉珠兰碧螺春,绿茶红茶贡尖茶,品种繁多,可就是没那种“白茶”。写信问,发小的挂号回信说,这种茶产量很少,纯手工晒制,看老天脸色要收成,多数都出口港澳台了,咱们那市场上没有。


找出那白茶,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又包好放进冷柜里。春茶都捂成秋茶了,还没舍得泡一壶。


转眼已到仲秋,经过几个月的打理,在朋友协助下,小小茶叶铺子有了起色,我也学习了许许多多与茶相关的知识,从一个楞头戆脑的傻小子,出落的像有出息的样子了。


我捋捋镜子里的偏分头,决定中秋节回家。特地带上那包“白茶”,来到那间使我梦想升起的山居草屋,进门就说:“大爷,今天特地来,不仅仅是品茶,还和您‘斗茶’”。老人爽朗的“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胆,知道的不少啊。”说着从屋梁上解下烟熏成褐红色的小柳条筐,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层层毛边纸:只见那茶,叶卷如眉,芽条肥嫩,芽叶连枝,香气清纯。“老寿眉”我脱口而出。老人说这是前几年跑买卖时结识的朋友从福建捎来的,除非有贵客或识货者,轻易不舍得喝。


还真是有缘,我暗自惊奇。从挎包里拿出我的“白茶”,双手递给老人。“哈哈,‘白牡丹’,一家子啊!”好,想的就是这句话!老人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挨墒种地,你家里掀锅我就闻着味了,知道你小子什么路头(方言:想法儿)。


话已至此,何须周章。我从崭新的“凤凰”自行车上取下礼物,搁在炕上,冲老人跪下磕了个响头,毫不害羞的叫了声“大”。就听外面一声“真不害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起身来到屋外,指着大“凤凰”说:“给你的。”这是那时男女“定亲”的三大件中最有分量的一件。


顺理成章,简短捷说。现在,我们的女儿“白牡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我的铺子也随着茶叶市场的扩大,做成了“白茶专营店”。


白茶像一根红线,拴着我和她。


▋作者:邱则钰,笔名:以可,山东诸城人。生于南山,寄居北海。崇尚自然,散漫不拘。工余弄笔,记时事、书我思,乐在其中也。时为诸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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