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玛丹：老地方
轻推岁月的门楣，心似琉璃，在一片清幽的墨香里低吟浅唱，那童年播下的萦绕心灵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长叶，弥漫青草的味道，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带着满眼沁脾的芬芳，如深沉优美的旋律，跳动不息，又顺着叶儿滑落下来，欢快地进入清清的小溪，奔向远方，听蓝天白云讲老地方的故事……
在滇西横断山脉的深山峡谷旁，滇缅公路边是岸坡陡峭、水流湍急的西洱河，西北边是悬崖峭壁、江流咆哮的漾濞江，两江在此会合，打了个拐，朝西南方奔流而去，大合江由此得名。这里是博南古道从四十里桥进入漾濞的第一个驿站，弹石路面的古道，六尺余宽，从村子穿过，与滇缅公路汇合，通往下关。那哈[1]，村旁的河边，正在筑水坝建电站，国家水利水电十四局、昆明勘测设计研究院的大量技术人员和工人拖家带口的，进驻这个原本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通了水电，修了办公楼、场院，建了学校。
村头，一边是奔腾不已的河水，上面正在建着西洱河水电站，另一边是成片成片的麦田，田埂上布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有一条土路延伸过去拱[2]到了最里面。收割的时候，我们会尾[3]着拉麦子的牛车，撵上好一段路，捡拾掉下来的麦粒吃。村尾，有一大丛竹林，绕过去，是个不知名的山箐[4]，树木丛生，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溪水清澈见底。箐的后面和左右是山，山与山一座一座连在一起，上方是瓦蓝瓦蓝的天空云雾缭绕，风过，形成绿色的波浪，雨过，没来得及跑的雾气像淡雅丝绸，一缕缕地缠在腰间，有点迷人。
村子中央，有棵百年老核桃树，旁边是块场院。水电人来了以后，抹上水泥，前面搭个台子，平日里开会、活动、看电影、听戏什么的，都在这里进行。场院周围，有缝纫社、供销社、书店和邮电局。米渣大点[5]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去供销社，进了门，高高的柜台上面有几个装糖果的大玻璃罐，总在吸引我们小娃娃的眼球，那哈，我们会双手扒着木柜沿，脚尖用力踮起，淌着口水地望着，口袋里如果有钢镚的话，会硬气[6]的买上一小颗；有时遇着来买东西的水电人，围起阿哥阿姐阿耶阿嬢 [7]的叫一通，会得到颗把糖，偶尔，有钢镚滚进柜台下面，大人的手伸不进去，会让我们帮忙够出来，也会得到奖励，拿到糖以后，小伙伴就会相拥出了门，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糖纸放进衣服口袋，糖么你一小口我一小口地慢慢舔，等到糖吃完手指头添干净，回家拿出糖纸，展平了攒着，舌头尖上还会有一丝舍不得咽下的糖的滋味，而攒下的糖纸日后也成了娃娃间炫耀的资本！等到上学会识字了，我们喜欢去书店，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小伙伴会相约着拱进书店，拿本喜欢的小画书，把身子“粘”在凳子上，厚着脸皮的蹭书看，看的次数太多了，哪天实在抹不开脸[8]，也会凑钱买本小画书带回家交换着看。到了晚上，场院是很热闹的，玩游戏的小娃娃，打篮球的男女，一边钩花打毛线一边凑着耳朵讲“悄悄话”的阿嬢，一边抽烟一边冲壳子[9]的阿耶，都纷纷聚在这里，有核桃树上那几个大灯泡照着，光亮得很，多晚都不想回家。隔上一段时间，水电的会组织放场电影或者演点戏，人头攒动的，更是热闹。
那哈，在物质稀缺的年代，老冰棒是奢侈品，老电影是稀有文化，而赶街天，俨然成了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一想到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我们都会盼望着赶街天赶快到来。赶街要到4里外的平坡街，大多的时候，我们都是走着路去，有时，运气好，会碰着认识的司机去拉货，我们一大档人就会爬上货车车厢，搭顺风车去。街子上，我拽着爹妈的衣角，蹦跳着看好看的花布包、珠串和玩具，遇着心仪的东西会把脚“粘”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爹妈，俩个会刷抺[10]我继续往前走，他们手里有限的钱只会先紧着需要的东西买，肚子饿了，可以买块凉粉一边啃着一边继续逛，又香因[11]又撑肚的东西，大人还是舍得买给我们吃的，因此，我们常常会饿着肚子去赶街。大一点时，我们就要点钱自己去买，和小伙伴打伙[12]吃，要是哪个买了玩具的，就拿客子[13]了，会有一大档娃娃紧紧围住，走到哪跟到哪。
那哈，学校背后，是满坡的核桃树，放学后，我们喜欢围坐在核桃树茂盛的枝叶下，一边背书一边瞄[14]风景。春夏，我们捡拾落地的核桃穗，用手把花沫子捋掉，剩下青褐色条状的杆，背完书，拔几根野生的小葱，顺路用山箐水涮一涮，带回家。锅里放点油，烧热了，将干辣椒、大蒜片、葱段丢进去呛一下，再把核桃花杆放进去，“哧啦”一声，香味立刻四溢，“啊吧吧吧”[15]，好吃得很。秋天，我们会捡拾落地的核桃，用石头砸开青皮和外壳，吃里面嫩嫩的仁，全然不顾青核桃皮上面的汁会把手指头染黑。
那哈，山里到处是清汪汪的山箐水，有时像文静的小姑娘，静静地、缓缓地流淌，有时像调皮捣蛋的男娃娃，直脱脱地驰骋，汩汩潺潺。山箐水长年不涸，唱着叮咚、叮咚的歌，千百条汇成了小溪。娃娃们把小溪当成游乐场，赤着脚下水，或捉小鱼、蝌蚪，或泼水打水战，宽一点的地方可以游泳洗澡，玩得是不亦乐乎，渴了，双手一捧山箐水，饿了，溪边有野果子。有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会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把光着的小脚丫伸进溪水，看荡漾的水面反射出盛夏的阳光，嬉闹着，溅起朵朵浪花，心里便泛出彩虹似的光，我们的梦想也是从这里启航，随小溪奔向了远方。
后来，我们长大了，走出大山，去到外面的世界。被精彩所吸引，我们越走越远，走出了老地方的视野。但，“当春天再来的时候，遗忘了的野百合花，仍然会在同一个山谷里生长”，我们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你的殷殷思念。梦里，会把浮躁的心境化作溪边的小草，疲惫的身躯化作山涧的清幽，在春暖花开、水清柳飞间，在蜂采蝶舞、阳光明媚中，在墨色晕染、低眉含笑里，想你！相信，某一天，我们会满载希望，回到你身边，与你暖暖相拥，互诉衷肠，念此生不移的真情。
梦醒，晨曦已徐徐拉开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窗外，微风不噪，阳光正好……
▌注：本文引用了部分大理方言，详解如下：
[1] 那时
[2] 向前推
[3] 跟随
[4] 树木丛生的山谷
[5] 形容很小
[6] 气粗
[7] 叔叔阿姨
[8] 不好意思
[9] 闲聊
[10] 忽悠
[11] 便宜
[12] 一起
[13] 拿架子
[14] 看
[15] 语气词
▌作者：严玛丹，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检察文学研究会会员，云南省检察官文联文学协会会员，昆明市检察官协会副会长、秘书长，《昆明检察》执行主编；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国家、省、市报刊微刊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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