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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殊:陈年与旧事

王殊 当代作家 2021-01-24


年是道坎儿,是要迈过的,不管物质与精神如何起落,它自有自己的格调。纷纷扰扰的年,迈着方步,不紧不缓从古走到今,迎来送往,湮灭了多少事件与人群,从无厌倦懈怠。厌倦的只是你我。不管你愿不愿意,得随同人流从它身边庄重热烈走过。   


我跟许多人的年一样,不在城市,或者说不属于城市。从年轻到现在,年召唤我们回老家。每到年底,拖家带口,匆忙赶回,着急忙慌各家长辈拜访,不停地做饭吃饭喝酒,然后在虚假的热闹里一身疲惫赶回自己小家,然后,大人孩子开始生病,慢慢调整,等上班上学之后才归于平静。长此以往就这格局,大人孩子都颇感厌烦,却不得不履行这样的仪式。


不同年龄段对年的感触不一样,随年岁递增,则注入不同理解与含义。尤其中国人,早已把年作为一种图腾来膜拜祭奠。


一直以为,年是为孩子和老人过的。有孩子和老人的节日,大人忙碌的才有目标和价值感,年也才显得完整而有意义。回忆里,充满温暖喜感的年还是小时候。那时的记忆经久不衰,每次想起都倍感亲切。    


小时候过年,是盼望的心都焦躁难耐了才姗姗来迟的。当母亲把衣料买回来那一刻起,甚至更久,母亲于深秋里就着手一针一线纳一家人的鞋底,阳光灿烂的日子找一块平整木板,把布抹成做鞋面的壳子,新年序幕就拉开了。那些物品被赋予了魔力,带着满心欢喜眼瞅着幸福一点点降临,即使与小伙伴们在野外疯玩间隙,也不忘记偷思默想那即将成形的鞋子衣服。


父亲却很沉得住气,非要等到过了小年才提回一付猪头,平时不怎么干家务的他,这时要亲自动手,把猪头下水一遍遍洗净,控在干净盆子里,等母亲烧开大锅里的水然后放进去,把浮沫撇去,放入大料,父亲的活计才告一段落,吃烟喝水等着,他洗的猪头下水从来没有异味。别人就不一定了,比如哥哥那年洗的就杂味旁生,影响了口感,让父亲在招待亲戚的饭桌上颇感失面儿。


过年的柴火总是备的足足的。炉膛里的火热烈地舔着锅底,家里被烧的暖烘烘热闹闹。第一个开锅很快沸腾了,他掀开锅盖取出肝脏晾着,然后切几小块分给早已馋坏了的孩子们,先消解一下对那一大锅肉的狂热欲望。几个滚开之后,肉烂了,母亲走开忙活别的,父亲则静等着汤落滚之后起锅、取肉、剔骨、烩肉冻等一大堆事务。这时,他自己也烫好了老酒在等着好肴喝上一杯。


村里各家各户,以久违的喜悦把年过的红红火火,虽然贫穷,欲望却不多,极容易满足,一副对联贴上门就映红了一家人的幸福,一件棉袄穿在身就温暖了全部人生,快乐来的简单而明晰,没有勾勾连连的惆怅,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就是一年里最满足隆重的新年厚礼。


    那时给长辈拜年也是有红包的,不过我在家的排行有些尴尬,得到的机会极少,常常只有羡慕的份儿,恨自己生晚了或者早了。跟着一帮大人一起去,长辈没有发红包的迹象;有时跟姐姐妹妹一起去,姐姐上学了考试成绩好给个红包鼓励,妹妹最小给个红包表示亲爱;再过年就起个大早自己一个人单独去竟然也没有收获;后来跟妹妹一起去,只妹妹得了,自己还是空着。看妹妹每年都有收获自己常常沮丧着回家,虽是少少的一毛或者五分钱,也是很富有的了。妹妹善良常分给我一部分。回家后,父亲像是了解似的总有一个大包等着给我,那落寞就被冲淡忘记了。后来工作了,年假回去孝顺长辈,长辈们总念叨着:这小东西也能挣工资了。


父亲在世的最后一个年,回去看他时,精神尚好,体力饭量却明显萎顿,洗猪头的活儿早已干不了了,满桌子饭菜难以提起兴趣,唯独对酒还痴痴迷恋却不敢要求喝,怕犯了医嘱禁忌。说话间隐约露出时日不多的沮丧,一家人都打断他不让他说丧气话。


时至今日,他已故去数个年头,年仍旧在,记忆却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块的肉大碗的酒,一摞摞花花绿绿的衣服,极度丰富的物质,却难填充心灵的荒寂。是日子变了还是心念变了不得而知。


父亲连同他的年早已故去,故乡也已变得面目全非,村西岭地里那眼常年不断流的泉水也成了传说,那片长有茂密树林的山岭早已光秃秃一望无际,裸露出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家祖宗的坟茔。


如今过年,不知为何从内心里不太热切。归去时,那个熟悉的小院里,母亲仍旧像往日一样在厨房进进出出忙碌饭食,只是四处寻觅时空空荡荡,院子里、大门口马扎上、阳光下街头旁,没有了那个满脸皱纹喜欢管闲事喜欢张罗那一大锅肉的矮小老头,内心怅然若失,少却了往日踏实安宁的意味,肉买来了,也早已煮好,只是已没了过去那香醇满足的味道。


那次在镇上,遇见早年一位故人,说起父亲年轻时许多趣事,自己忍俊不禁,那张哈哈大笑的脸面背后,早有一行酸涩清泪流进了心里。


窗外,天灰灰的,不知雾霾还是阴着。临近年关,却没有半点购物欲望。甚至提不起蒸煮食物的热情。早晨喝过一碗稀饭聊以解决了温饱,煮好一壶茶,自己对饮,家里有些冷清,暖气不够热,披一棉袄望向远处。虚虚实实或悲或喜的思绪若隐若现,随茶雾泛起。


人生就是一段特殊路程,已走过的或者正在走的,不管缺憾还是美好连同记忆都将随风而逝。我们所追忆的不过是意念中偶尔泛起的茶点,不必太在意。


年来了,慢慢熬。年去了,静静过。年轮,总是在四季轮回蒸煮的时光里一点点把俗世悟透。


▌作者:王殊,原名王淑秀。大学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供职于山东潍坊医学院。喜欢阅读,偶尔撰写随笔杂文。愿把日子当散文来读,愿文字能美化于尘世里的纷扰。作品散见于报刊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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