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高飞:蟠龙川

高飞 当代作家 2021-01-24

在沟壑纵横的延河流域有无数条没有名字的小溪河流在日夜不息的奔向黄河投入大海。同样也有无数条没名没姓的川道伸出它宽阔的臂膀携山带水将平川大沟亲切地拥抱。外婆家石窑背后高崖砭底下的那条河流就是这无数条没有名字河流中的一条,门前上川里通往下川里的那条川道就是这无数不知名的川道中的一道。因为它没名,人们只好喊它的河水叫蟠龙河,喊河水流过的川道叫蟠龙川。


蟠龙河出自子长二进沟岩石缝渗出的一股泉水。清澈甘冽的泉水入贯屯关路坡,贾家河,顺张寺沟流入蟠龙,与下坪沟里云山寺流出的另一股清泉汇合,经玉皇庙出姚店进入延河,一路欢歌汇入黄河后,奔流入海不复还。


蟠龙河不宽,不发水时很浅。春天来了我们常踩着列石,去河对岸挖小蒜。天暖了,我们索性把鞋脱了,赤脚打片裤腿卞起来,胳膊弯里挎着寻满苦菜的筐子扑踢扑通溅着水花,抓嘛缭乱的跳过刚能苫住脚梁背的清澈见底的河水,耍的忘了,大人们直骂的撵到河滩;夏天,大人们前晌受苦走了,水才被太阳晒得温热,一群娃娃偷偷的从窑里溜出来假装上茅房,转到窑背后大呼小叫疯了似的冲下河滩,裤衫脱得撂到河边,鸭子样喊着叫着闪着翅膀跳进石砭底下洪水冲下的肚脐深的河水。此时上河里浅处涓涓河水流过的青石板河床处是洗衣裳的婆姨女子,下河里是提着筐子山里回来淘洗苦菜的娃娃。夏天的河水,留给大人娃娃的记忆是美好的,以至于几十年过去都令人无法难忘。庄户人的夏天是喧嚣的,热烈的。夏至一过,川道里的玉米长得绿旺旺的。叶子墨绿宽大,夜里从坪里玉米地边的路巷经过,能听到醉人的玉米杆圪叭叭的抽穗拔节的声响。后秋里瓜果梨枣下来,路巷里下来的肩膀上搭个褡裢,怀前吊个烟锅的,吆着毛驴车,赶着猪羊去蟠龙街里赶集的大人娃娃,婆姨女子源源不断,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都是笑脸。我们那时候年龄小,每到这时候,没事也要三三两两跟着大人们尻子后面顽皮的到街里去串一趟,为的就是看集市上那人头攒动的热闹红火场面。集市场地不大,但赶集的人多。公社墙背后土墙围成的长短百十平方米的院子算是集市最大的贸易市场。市场烂窑背后巷子里穿过去便是一条上高下低带坡度的片石插成的坑坑洼洼坡道。坡道两边椽头已经变成朽木的扭腰咧胯的瓦房就是街道。街道上有一家食堂,一个供销社,一个照相馆,一所学校,一个卫生院,一个派出所,一个一个都是以一为数量词的铁业社,市管会。偌大的土墙围成的农贸市场集市上永远是人挤得那么满。那二年农村集贸市场还没放开,人们只能黑市交易。量米的只能躲在离集市还有些距离的上街上亲戚家门前或理发店,看见有人褡褳里,脊背上背着有像粮食样的口袋经过,赶紧出去把人叫住,领进店里,问布袋里背的是什么,路人一看问者不像是坏人,便会如实的说出布袋背的是什么。如果背的恰巧是对方问的粮食,在众人的打帮下二人便会迅速的完成交易,钱一付,米一背各走各的。那二年天旱,粮食紧张。我们家亲戚多,供应粮不够吃,大人没少在集市上给家里量过的小米。后秋里,雨水多,下一场山水,水退后,大人们在河水里支一回列石。娃娃们踩在那列石上面,两个胳膊分开掌握着身体的平衡,踩着列石过河像燕子一样。冬天里一夜凛冽刺骨的寒风过后,河面被厚厚的冰层茬实,一群娃娃背着两根钢筋做的冰车在冰面上划来划去,快活像一群出来觅食的幼鸽。蟠龙川的冬天河道里风是凛冽寒冷的,一个冬天半崖上寒号鸟叫声不断。



蟠龙川一道川,过去两乡一镇。隶属于陕西延安市宝塔区。2001年,撤销下坪乡并入蟠龙镇。2011年,撤销贯屯乡并入蟠龙镇,原贯屯乡改为贯屯中心社区。撤乡并镇后全镇面积298.4平方公里,户籍人口2.3万。蟠龙盛产玉米,套秫,豆类和糜谷。另带有少量的荞麦,小麦。原因是套秫产量高,那些年,年馑不好,年年遭灾。家里来了亲戚,母亲问得头一句就是:今年庄稼怎个?听到对方说:“帮尖。”母亲高兴的马上话也多了,满脸的愁容一消而散。听到:“瞎了。夏田里的庄稼天旱的,太阳晒得快死完了。”人马上灰下了,拉话没了心情。舅舅成了母亲心锤锤。外婆家人单,就舅舅一根独苗,母亲家姊妹几个恨不得怎么贵器他这一个兄弟,操心他们的光景。


‌套秫产量高,但不能多吃,吃了干燥,人屙不下。遇上个年馑与野菜调剂搭配的可以勉强的帮助人们支挪过荒年。荞麦能吃荞面,吃饸饹,吃圪坨,关中人叫得麻食。人们常说的,你吃了饸饹,还想抿节,意思是你得了一趁还想得一趁,贪心没够。荞麦还可以做凉粉,凉粉可是好吃的东西。六月天,太阳烤的人热奥奥的,吃上碗凉粉凉焉焉,能凉到人心里,凉到人喉咙系上。那年月,庄户人种的麦少,荞麦地也留的少,受苦人说的头伏之前倒荞麦叫善福荞麦,长得高,结的颗子大。寒露过后霜降前后收荞麦。秋分糜子,寒露谷,白露前后倒麦子。白露前十天,后十天都不迟。由于荞麦种的少,人们时常了才能吃一顿,凉粉成了稀罕物,也是念想物。荞麦磨上忑成糁糁,皮簸了,水一泡,碾子上一压,兑成浆锅里一戳,便成了凉粉,就上一个疙瘩锅里刚蒸出来的馍馍,是好吃食。早以前,光景不好,受苦人时间长了,靠了,头天提念的说想吃点凉粉,婆姨们天黑将磨上拉下的糁子泡上。第二天上午受苦的山里回来,戳好的凉粉已经端的送在男人坐的炕上。那些年凉粉是大人娃娃的好饭食,尔格这东西再不是什么稀罕物。城里的人只要你想吃,大街小巷的饭摊上就摆的是。开食堂,挑担的,满到处都是。除此之外,洋芋擦擦和杂面也成了好吃食。大清早,街面到处都是洋芋擦擦和杂面的叫卖声。小时候,天旱,收成不好,人们缺那点吃食,凉粉,洋芋擦擦,包括豆钱饭都是好吃喝。如今,庄户人光景好了,这些吃的再不稀罕少见。那年上,夏天到姨姨家,说起吃凉粉,姨姨手脚快,做活麻利。半前晌磨上拉渗渗,中午凉粉已戳出来凉的盖盖上,盆里碗里。晌午姨夫受苦回来,做好的凉粉已经浇上调料端到了他跟前。这次寻完门户,离开外婆家庄里的时,虽然临近中秋,天高云淡,秋高气爽,但川里下来糜谷还没熟秋田没收。路过碾沟刚好遇到开着农用三轮下乡来收粮的商贩。看到两姨弟弟辛苦了一年,将那么好的杂粮廉价卖给商贩,实在不忍心。事后,我劝两姨弟弟,你也有三轮,不如自己也出门找客户,直接将粮卖给客户,也多几个收入。本分老实的两姨听了憨厚的一笑,说:“少,不划算。”


蟠龙川上下川里的砖窑多。那些年,家家户户时兴箍砖窑,谁家家里请人作媒,给自己娃娃说亲娶媳妇。砖窑便是家里光景好坏的标志。因此,卧泥,倒土坯,雇人烧砖,搬来匠人箍窑成了一股风。箍砖窑要白灰和石头,后秋里雨水多,每逢山水过后,下川里的大人娃娃常浑麻赤圪溜到河滩里抢的捞石料礁,拣石炭,搬石头。之所以这么做是石料礁能烧石灰,石头能当背壕石。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风吹雨淋,老去的砖窑依然是蟠龙川的一道风景。


蟠龙川出路又不好,早以前只有一条官路,还是石料礁铺成的石子路。时间一长,礁石被撵成碎面,下雨天一道川的官路成了稀泥滩,加上河滩里又没有桥,所以一遇雨天,上川里下来山水,人们只好投奔亲戚家歇夜。那时,一道川只开一趟公共车。路不好,下雨天,司机使精摆怪,今上来了,明不来了,闪的出门人叫苦连天。现在好了。前几年,政府对农村实现“三通”,路也通了,电也通了,如今当年古战场早已实现公路村村通,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顺着川道从沟口直达沟掌。每几十分钟就有一辆面包车出现村头路口,人们出门再不用步行。每逢集市,过去大人娃娃赶集步走,现在都是抬腿搭车出行,再不用两条腿赶路。上下川里通上了铁路,神延铁路顺川道而上,长条坪坪里是火车站,当地的老百姓出行有了更多选择。通电通水,农用三轮直进院落。我这次去蟠龙,看见自来水管直引的舅舅家的水瓮跟前。



蟠龙川最有名的自然是人们常说的党中央,毛主席转战陕北指挥的著名的三大战役之一的蟠龙战役。1947年3月,胡宗南占领延安,蟠龙成了国民党军队军事补给基地。青化砭、 羊马河战役后,我西北野战军在彭德怀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指挥下,以小部兵力伪装主力诱敌北上,并集中第1纵队的第358旅、 独立第1旅、第2纵队的独立第4 旅及新编第4旅共4个旅的兵力,5月2日23时,我军对蟠龙守军突然发起攻击,4日黄昏,攻占外围阵地。接着,对守军发起全面总攻,战至24时,全歼守军6700人,缴获面粉1.2万余袋、服装4万余套及大批武器、弹药。生俘敌旅长李昆岗。蟠龙川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上世纪七十年代,村民们在蟠龙镇圪驮村背靠柏树山,面临雷鼓川河公路边上,东西宽约150米,南北长约200米,总面积约3万平方米的方向一中部短而深的峡谷地表中,发现大量的陶器陶片,其质地有泥质红陶、灰陶和彩陶;按类型分有细砂质灰陶、红陶;粗砂质灰陶、红陶两类。陶片上的纹饰以篮纹居多,并有绳纹,附加堆纹、刻划纹和锥刺纹等遗址。后经考古人员对出土陶片罐、盆、钵等器形和遗址的台地上灰坑和灰层等遗迹的分析考证。初步确定该遗址应为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遗址。早些年人们在安定石公祠挖出石碑,证实施耐庵,罗贯中小说《水浒》中的鲁提辖是延安府安定县以南75里路外鲁家屯人氏。蟠龙川不仅是块红色的土地,而且是一块英雄的土地。雷鼓川乡马家沟申长林,1937年,攒够100石粮食,准备给弟兄4人成家立业。得知党中央初到陕北,粮食紧张,毅然而然动员弟兄推迟结婚,将100石粮食全部捐献给边区政府。1939年-1943年,蒋介石企图将党中央,毛主席困死,饿死在边区,申长林再次动员弟兄推迟结婚,将多打的粮食全部捐献给政府,用实际行动支援抗战。1944年,大生产运动过后边区经济得到缓解,弟兄4人才考虑人生大事,成家立业。遗憾的是,由于长时间的超强劳动和透支生命,作为延安县的模范共产党员的申长林弟兄4人有3人已失去了生育能力。47年3月胡宗南上来,5月打开蟠龙,极大的激发了当地群众的支前热情。刘勘的部队从榆林下来,教二旅抬担架的外爷刘光信随队伍一口气一黑地跑了八十多里山路,挣得第二天早上人从拐峁沟里出来口里吐出的血喷了一腔子。晚年,发展成肺气肿,上世纪七十年代病重逝世。下礆里的大舅舅刘世英十六上当兵,青化砭战役上下来剩下一只眼,变成二级甲等残废军人。新中国成立后,蟠龙川先进模范人物更是层出不穷。扎根农村一干就是四十年的人民艺术家、优秀挂职干部安全;因公殉职的贯屯卫生院院长人民的好医生刘易。二人的先进事迹后来搬上舞台后,至今仍在鼓舞着后人。


蟠龙川川面不大,炭多,矿产资源丰富。炭多,自然炭窑多。纸坊坪,刘家坪,毛沟,四咀,贯屯河沿底下都是煤层。那会,几面川里的人,称外婆庄里刘家坪是清水黑石炭。说水清圪盏盏的,亮的像油样似的,炭黑的朗朗明圪玖玖的。后庄河滩浅浅的河床上有一层十来公分澄明瓦亮的黑石炭,用手将附着在河床表面上的泥挖去,噌上几下就能看到炭层,尖镢一啄,说话功夫就是一筐子。拿回家里穰柴就能点着。几十年过去,我们都从娃娃变成老汉,而煤反而越挖越多,站在路巷,白天黑地那比火车车皮还长的拉煤的长斗子陕西重卡在公路上络绎不绝。煤多,自然炭毛也就多。阔川里没钻过低口子炭窑的人很少。那些年,人们光景都不好,庄里人舍不得守着炭窑掏钱买炭。家户没钻过炭窑的男人少。况且靠天吃饭,又没外来的收入,所以家户烧炭只有走个人钻煤窑这条路。煤窑井口小,都是低炭,爬着身子进,爬着身子出。掏炭得半个身子欠转,半个身子平躺着侧身用尖镢掏。出炭尻渠子里挎个炭毛们叫的褳攀,褳攀勾子上挂个拖子,拖子上面放一个装炭(盒子)长方木斗子。出炭时人拖着拖子,靠拖子与窑井底子隔一尺五横担的,泼了水,变得光滑的柳木棍子产生的摩擦力,像牲口样拖着拖子将斗子里的煤拖出井口。下井掏炭,掏炭的出炭的每个人头上都挂盏旧以前的灌煤油的娃娃锤头大点茶壶样带嘴嘴的点捻子的油灯。进井后,掏家用尖镢在一米来高的,人爬下走的炭窑里掏个窝窝,将油灯放在窝窝里,开始掘进。出煤的为了照路,只得将灯上栓根铁丝握成勾勾挂在帽子上出煤照路。那些年,人们光景不好,靠天吃饭,不少人往往到冬季天冷了,地里活忙完了,几个人一相约好,一块钻上十天半个月煤窑,将一年要烧的煤掏够。煤矿上出了好多农业社雇下的下井的掏炭工,这些人后来都转正,成了煤矿上的正式工,现在人已退休。但是给娃娃们办了好事,娃娃户口都从农村迁出来,成了端铁饭碗的城里人。


蟠龙镇是宝塔区一个农业大镇,塔地,台地多,过去主要是靠天吃饭,靠广种薄收。近年来,全镇四大产业开发成效显著,大力发展山地苹果产业,全镇现有苹果面积21280亩,人均苹果面积1.45亩;全镇饲养牛6900头,养猪6200头,养鸡57000只,畜牧产业给农民增加了很大的收入。除此之外,蟠龙还是宝塔区最早发展蔬菜产业的乡镇,全镇共有蔬菜大棚168座,种植露天菜720亩。当地小瓜以香、脆、甜等特点在延安市场赢得了消费者的好评。寻完门户回来的路上,刚好路过镇上有名的葡萄产业基地张山圪台村,几位姑舅弟妹停车在路边买了十几斤葡萄,车开出去二,三十米时,觉得帐没算对,给主家钱没给够。受苦人家庭长大的娃娃,知道庄户人起早贪黑在土疙瘩林林里刨挖几个钱不容易。因此又停下车,人又倒回去将钱给主家送了一回,这令主家很感动。问起葡萄是由那里引入。主家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嫁到关中户县一带的女客到了婆家后,知道娘家穷,牵心娘家光景,回来坐娘家时,无意中说起婆家门上种得葡萄,说那水食产品产量高,市场销路好,好多家户由此改变了命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果然有人看女儿完了带回一株。没想到头年栽下,第二年就见利。秋后果实就下几筐子,不但自己尝到了甜头,还满足了庄里好多人胃口。也就是从那开始一户传一户,一村传一村。张山圪台葡萄成了一庄人的脱贫致富的特色产品。如今,张山圪台的葡萄不但成为延安水果市场上客户抢手的品牌水果,而且成了带动全镇产业发展拳头产品。主家说,眼下种植户正在想方设法将过去单一的巨丰葡萄改换为最新引进的户太八号品种,用以提高产品的产量和销路。回延安路上表妹留了一塑料袋子葡萄给我,我说,刚好马上八月十五,明我给你姑姑烧纸,带上串去放到坟头。说这话时,看到母亲娘家川里人们生活的变化,想到母亲当年牵心娘家吃不上喝不上,宁肯坑了自己,坑了自己一家人,牵挂娘家的情景,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瞬间滑落而下。


结束此文时,中共中央政治局刚刚就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进行了第八次集体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学习时强调,乡村振兴战略是党的十九大提出的一项重大战略,是关系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全局性、历史性任务,是新时代“三农”工作总抓手。随后在黑龙江七星农场考察时,他又鼓励农民“中国人要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而且要装自己的粮食。”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的实施,随着人们重农,崇农意识的不断增强,蟠龙川的明天一定和全国农村一样会更加美好!


▌作者:高飞,原名高和平。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插过队,当过民小教师。77年入铁路工作,干过列检,换过闸瓦,烧过锅炉,当过法官。为证明自己的爱好和价值,走出大巴山,早先搞过通讯报道。后因个人经历触痛,开始学习文学创作。作品散见《延安文学》和地市,路内报刊。创作作品有中篇小说《汉江在这拐了个弯》;散文《老沟的腊月》《列车行进在西延线》《山上那棵黢树》《额吉》等。


猜你喜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