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圆谎
谨以此小说献给我身边那个曾在相看两不厌的日子里为爱真情付出，后来背离也不负相遇的她。
临近小雪时节，我已经将儿子连同自己安顿在父母身边了。
那时我的第二段婚姻，不，应该说是爱情宣告结束。
儿子小天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不想离开我俩还有那个他叫叔叔的人一起待过的地方。我哄骗他说，我们暂时住在姥姥家，以后还会回去的。
他半信半疑，蹙着眉头反问我，只是暂时的，为什么还要我转学？我不想离开老师和小朋友们。
我望着他那双满怀质疑的小眼，只好装作很开心地样子，笑着安抚他说，因为这一次妈妈要多陪陪姥姥和姥爷一段日子，你不能总待在家里不上学吧。
他松开紧蹙的眉头，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但忙追了一句，那就让叔叔常过来看我们。
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别过脸，看到身后是疾驰而过的绵延无尽的灰突突的山丘峻岭。
小天的多愁善感并非与生俱来的。在他四岁时，还是单身的尚和就接纳了我们。那时我与小天的生父，一个知疼懂暖却没有担当的男人已经分手了两年。那时我带着小天从南方那座激荡着我青春梦想的城市辗转回到父母所在的北方，认识了正值家业萧条，家道没落，无所事事的尚和。初见尚和，小天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什么都明白，又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小小的人默默经历了一段自我破解的时光。
没有一纸婚约的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四年里，尚和确实没有食言要好好照顾我们娘俩的承诺，除了洗衣外，吃喝拉撒，头疼脑热，家里的大情小事，他都事无巨细。视儿子如己出。为了儿子，他放弃要自己的孩子，还劝慰我说，生孩子很疼，咱就不要了，有一个玩就行了。一语双关，即顾全了儿子又疼惜了我。若后来没有节外生枝的故事，一切朝众心所望的剧情发展的话，那我一定会在今生今世一遍遍叩问苍天，我何德何能修得一个男人这样对我和儿子？
小天虽然嘴里还叫着他叔叔，但心里早就认可了他的这个爸爸，不然他不会长辈人似的嘱咐我：妈妈，叔叔对我们这么好，你也一定要对他好。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有担当有爱的男人，怎么会不好好对他呢？我虽然性情刚烈，风风火火，不甘雌伏，但那是因为有了小天，为母必刚。实际的我也希望在苦海无畔，孤寂无援，茫然无助时，能有一个肩膀去依靠。我理想的家不需要多大，能容纳一家人的爱就好。还好，上帝把尚和安排过来，我们租住一套民房，从此有家有爱，有情有暖，一家人彼此相惜，紧紧相依。
除了善良有爱，尚和还是个幽默有趣，胸大心宽的，晴天雨天都甘心为你撑伞的男人。为了生计，他什么苦活累活都能接受。后来我们包了一个小鱼塘，生活慢慢有了点起色。闲下来时他就载着我和小天一起出游，边城小镇，市郊城外没有我们不去的地方。一家人的生活就在这种有雨有晴，有苦有乐的进行曲中向前推进着。
日子在苍狗白云间穿行，不觉间，小天已到了入幼儿园的年龄。幼儿园报道那天，尚和和我一起带着小天过来。一贯不修边幅的他也稍做了修饰，但依然改变不了胡子拉杂，大肚翩翩，邋邋遢遢的形象。在办理小天的入园手续的全程里，他整个一个亲生父亲的形象，忙前忙后，席不暇暖。然后细心听取园长对家长提出的各方要求和建议，针对小天实际情况还与我权衡意见，认真探讨。这让我真的很欣慰。
为了让我和小天过得更好，在经营鱼塘生意同时他又兼做皮草生意。剧情也就从那时开始发生了逆转。
老婆，今晚吃什么？像往常一样，尚和刚从外面回来，就黏腻地凑到我跟前问道。
随便，你看着做吧。我正辅导小天写作业，冲他笑了笑。
那么，儿子，你想吃什么？他又去撩拨小天。
嗯——还是听我妈的吧。小天两眼弯成一条缝冲他诡秘地一笑，露出几颗童牙豁齿来。
他趁势轻轻捏了一下小天的鼻头说：“鬼机灵。”
饭做到一半时，尚和的电话响了，我忙起身准备帮他接听一下。
不用，你忙吧，我接。他先我一步把放在沙发的电话拿到手里。我略有一怔，一丝不适，涟漪般漾过心海。一直以来他的电话就是我的电话，我的电话就是他的电话，我们如雌雄同体的生物，同一波段，同一频道里苟活着，不分彼此。
但我没说什么，准备轻描淡写地翻过这一页。尚和拿起电话走了出去，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来。
谁的？我还是没能风轻云淡地翻过这一页。因为我已经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一抹怪异的味道，竭力遏制心潮跌宕。
昂，没什么，有问皮草价格的。尚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迎合着我说，然后继续忙乎晚饭。
吃饭时，我们都不言语，各自揣着心事，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小天不知所以然，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米饭，一边目光怯怯地在我和尚和之间流转着。
尚和往我和小天的碗里各夹了一块肉。这对他来说，已熟稔熨帖到习以为常的举动，今天明显有些生涩浮皮，而且心不在焉到弄巧成拙。
我夹住那块肉神情惝恍地望着他。
哎呀，你瞧我，忘了你不吃肉。来来给我吧。他说着把筷子伸过来。
我越过它的筷子，直接把肉放进他的碗里。低下头继续吃饭。尚和见状，没说什么，也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晚饭后，我默默帮尚和洗刷碗筷，把家务收拾好。然后我们各自拿起各自的手机。第一次从彼此的世界里离析出来的滋味，让我不由得一阵触痛，那是曾经的殇留下的一抹隐痛，原来流年岁月并没有把我的伤治愈。熟悉的痛感，使我的心不由地一阵痉挛。
那一夜，我们都辗转难眠。我难眠是希望他能像我坦然一些事。而他呢？他难眠又是为了什么？
一连几天，我们依然相安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忙碌他的，我做我的。偶尔他接到电话就出去，一出去就是小半天，回来后依然一切如常忙碌着为我们做晚饭。
是夜，疲倦的他沉沉地睡去了。而我一连捱过了几个无眠的夜晚，精神近乎崩塌。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坐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拿起他放在枕边的电话。打开他的微信，我们的搞怪合照在那里热闹得有些凄凉。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头像，除了亲戚朋友，生意伙伴实在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我几乎没有犹豫，登录进了他的空间。一个炫目的名字——“妩媚非妖娆”刺到了我的双眼。我毫不犹豫地打开她的空间……
一切昭然而揭。如同重复着毫无创意的，千篇一律的狗血剧情，赤裸裸的，充盈着画面感的倡思冶情，在这里一遍遍再现。他们的情话如激光一点点切割我的五脏六腑。那时我听到了灵魂裂帛般的撕痛声，我终于崩溃了。
我猛地掀开他的被子，把电话扔到他的胴体上。起来！我低吼着，像个即刻要准备角逐的母狮子。
他惺忪着双眼，好像还在睡梦中，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老婆？手机顺着他宽厚的胸肌滑到毛茸茸的大腿上，又顺着他大腿滑到裆下，他的手在裆下摸了几下，最后把手机拿在手里。
他盯着我良久，终于如梦初醒。你看了我的手机？他声音颤颤的问道。
你们上床了吗？我不愿意跟他兜转下去，这时候单刀直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否认。如我所料。
你们上床了吗？我再次发问。
他依然否认。我已经没有耐性了。
再次问你，你们上床了吗？
迟疑了很久，他点了点头。但马上向我忏悔，我们就是利益往来，她能给我提供最优惠的皮草价格。所以……我们就是逢场作戏，没有感情，我和你才……
啪，没等他推脱完罪责，我就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所以你就能背叛我，背叛你的诺言。我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像正在向对手发出攻击的狮子。
他望着我，目光里充溢着复杂的情愫。有悔也有恨。
你一直把我当傻逼，你他妈做什么事我早就知道，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他妈就是混蛋！我难抑自己的情绪，开始爆粗口。
他一声不哼，依然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
我们分吧。我向他摊牌了。
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跟她断绝来往。他央求我，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下去的。我对你和小天怎么样你心里清楚的，我家人反对我们来往，我仍和你在一起，你不能因为我做错一件事就跟我分吧。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在脸上肆横。是的，他戳到了我的软肋，我最难以放下的就是他对我们的好。最关键的是对小天的好。
好，我原谅你一次。就一次。我犹豫了好久，才说服了自己。给他一次机会。那时我想到了他为我牺牲了太多，一个男人一生只经历过一次爱情，而且是跟一个有孩子的女人的恋情，无怨无悔，一直坚持了那么多年，偶尔受诱惑犯点错误，虽然是原则错误，但能饶人处且饶人。就这样我原谅了他。
划过口的界面，即便借助他法粘合到一起，也难以完好如初。正如我和尚和的情缘。我们起初都在努力往一起粘合，到后来，我们都感觉自己在附会，在违和。尚和虽然一如既往倾尽所力在照顾我和小天，但明显看出他没有以前那么开朗快乐了。唯有小天，每天围着他“叔叔，叔叔”地叫着。无忧无虑的。
过了11月份，鱼塘的生意趋于收尾阶段。尚和又开始准备做他的皮草生意。我有意想阻止他，但思量后，还是决定放手。反正他的微信在我随时可以登堂入室去查验，没什么隐秘的了。
我想即便后来没发现那个电话号码，我们之间也不可能走多远了。而那个电话号码其实一直都在他的电话簿里隐藏着。是我没有胜算到这点。若那时他能与我坦诚布公，或许我还会原谅他。但剧情并没有按我的意愿向前铺展。
这是她的号码？我翻出尚和电话簿里的一个匿名电话问他。其实之前我已经核实清楚，这个号码就是做皮草生意的那个女人的。只想尚和这次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什么号码？噢,是跟我们合作鱼塘的老刘电话。尚和说这话时目光炯炯，理直气壮的。
虽然我已经听到心碎的声音，但我还是当着他的面拨通了那边的电话，我想让他输得无地自容，看他如何继续圆谎。
免提里一声“喂~”，娇柔百媚的。我立马挂断，淡定地望着他，他也望着我，眼睛里空茫一片。或许他根本没想到我会拨打这个电话。
此时那个同样令我难舍的地方正与我前行的路背道而驰，相去渐远。我想这一次我真的与他一别两宽了。
在我返回来收拾东西，重新坐在通往县城的公交车上时，想到他提前备好车把我们的共同生活物品，包括烧柴、米面甚至油盐酱醋，各种佐料都送过来，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倏地觉得自己像个正在为失去心爱的玩具哭泣时，遭受了他人的嘲讽的孩子般，本还在疼的心，竟不治自愈。
可是我不知该如何跟小天说。我答应过他过段日子我们还会回去的。所以我需要提前预习如何把这个谎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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