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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绪保:不给自己放假的母亲

朱绪保 当代作家 2021-12-11

小时候的我特别羡慕大人,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成年,那时候的自己觉得成为一个大人该是多么的幸福,因为大人做事不必听父母的,大人讲话会被人重视,大人有独立的经济掌控权,总之大人就是好。现在长大了,我才知道小孩有多么的幸福,小孩无忧无虑不必操心太多的烦心事,小孩天真烂漫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小孩内心简单受人保护。可是,不管是十几年前的小孩,还是现在早已成年的我,在母亲眼里,却永远都是小孩。


相比父亲而言,母亲较为严厉。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个坚强而且能干的女人,如果要是书读的多一点的话,相信会更厉害。


听母亲讲过,她们小时候家境还不错,比一般人要好一些,由于外祖父参加过抗战的缘由,后来被政府安排了工作,算是公家人。但是那个年代的人,对于读书并不怎么看重,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农村人能够读到高中的特别少,能上大学的更是寥寥无几,读过小学的都算是文化人。


母亲说,她们的家庭条件是允许读书的,但是由于上述原因,她只读了半年的书,外祖父告诉她们女孩子没有读书的必要,回家干农活,等长大些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嫁了才是最大的事,母亲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自然也就同意了。


母亲虽然没有读书,但是后来的她格外重视读书,所以她极力鼓励我们读书,母亲十分节俭,平时一元钱都舍不得花,除非是生活必需品。但是对于我和哥哥读书的钱,她却从未吝啬。


记得那时候家里面还是点的煤油灯,哥哥要去上大学的前一晚,母亲从放粮食的仓库里,找到一个装谷粒的大缸,在里面掏了半天,拿出一个饭盒,里面有个塑料袋,拿到煤油灯下面我才看清楚,塑料袋里面装的是有些发霉的钱,厚厚的一叠,我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那时候的一百元还是有四人头像的蓝票子。


那是给哥哥准备的学费,第二天母亲害怕哥哥把钱丢了,竟然让哥哥把钱分成两份放在鞋子里面,后来听哥哥说有一张被踩烂了。用母亲的话说,给学校送钱她是一点都不马虎,平时的她可是一毛不拔。


再后来到我读大学就方便了许多,不在用这种办法了,但是偶尔拿少量的钱,母亲还会用针线把我装钱的口袋封起来,同学和亲戚听了都会哈哈大笑,当时觉得母亲太过于小心了,现在才渐渐明白,母亲与我相差四十岁,对于她们经历过饥荒和苦难的那一代人,这些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记忆中,母亲是个不曾给自己放假的农民,一直有活干,一直在加班。一年有多少天,她就在岗多少天,阴雨天气,别人都在打牌聊家常,她也不会闲下来。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外出打工,母亲种了好多地。


母亲出去干活的时候就把我带着,记得那年初夏的一天,日光还未破出天际,她便把熟睡的我唤醒,把我带到农田里,她开始干活,把我放在田埂上,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前一片草船借箭时的浓雾弥漫在整个田野,只有农田里挂着晨露的禾苗还算看的清晰。


我看着母亲脱了鞋子,将裤子挽起至膝盖,扛着锄头去了地的另一头。这时的我在一片寂静中,闻着田间发嫩的青草味,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昏昏然继续进入甜蜜的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大雾已经褪去,日头跨过了山头,母亲的锄头已近在咫尺,这个时候我会将来时带的军用水壶拿给母亲,汗水早已浸湿母亲的衣服,口干舌燥的母亲会一次喝掉大半壶凉水,母亲爱喝凉水,现在也是如此,可能就是母亲常年劳动的缘故,所以体质很好,身体很硬朗,甚至很少感冒。


那时候我家养了一群羊,大概有四五十只,夏天还有青草,秋天就没有什么草料,只能把羊群赶到山里,那时候国家有封山禁牧的政策,我们只能偷偷的牧羊,有时候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把羊赶出去。遇上周末还好,放学回来的哥哥和我们一起放羊。


深秋时分,陕北黄土高坡上的山山峁峁是光秃秃的一片,只有山沟里零星的散落着泛黄的树叶,羊群在沟里吃着树叶,我们在山头的梯田上巡哨。


母亲有些累就躺在田埂上休息,哥哥则给我讲故事,那时候我最爱听人讲故事,小孩的记忆力可能也最好,以至于那时候哥哥讲的故事现在我都记忆犹新,他给我讲王二小的故事,讲猎人海力布的故事,讲草船借箭的故事,讲武松景阳冈打虎的故事,讲野猪的事和一些村里匪夷所思的奇怪事情来吓唬我(后来才知道是他瞎编的)。周末哥哥无聊,就教我下棋陪他玩,以至于我很小的时候就会下五子棋、跳棋和象棋。   


放羊的日子,胆战心惊,最怕政府人员,一旦被他们抓到就得罚款,那时候我特别恨这些人,觉得他们总是“欺负”老百姓。但是为了生计,还得铤而走险,这种日子一直延续到我读初中,那时候哥哥已经读大学,周末放羊就是我的事。羊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当你和它们相处久了,一个声音或者一个动作它们都能领会,它们在山坡上吃草,我便躺在山沟里有水的地方守望着。


它们就像点点星光镶嵌在广袤的银河里,时不时的移动变换着。等到烈日灼心的时候,我就打一个口哨,这些士兵们立刻会意,如同埋伏在山头的数千勇士,在一阵尘土飞扬的混乱中冲了下来,开始饮水,其实羊群中都会有一个领头羊,你只要把它制服了其它的都会听话,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饮水过后,羊群陆陆续续的上山继续寻觅食物,我则爬到一颗大树上监管它们,有时兴致来了,会扯开嗓子来几首信天游:


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你那要命的二妹妹

哥哥我站在圪梁梁上

妹妹我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

起我的那个亲亲泪满流

哥哥我站在圪梁梁上

妹妹我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泪满流


陕北的秋天,夜长昼短,白天干不完的活,趁着月色,母亲也会把剩下的活都干完。即使再累母亲还要给我做饭,她自己则随便吃点白天的剩饭剩菜,在一天高强度劳作的疲惫中倒头睡去。


我记忆中的周末都没有学习的时间,母亲总说学校好好学就足够了,好在我和哥哥在这种情况下都以乡镇最优异的成绩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后来都如愿以偿的上了大学。


陕北的冬天格外漫长,每个冬天都会有几场大雪,大雪过后,黄土高原格外寂静,片片枯黄的干树叶落地声音你都能听的十分清晰,下雪虽然给出行带来不便,但是农民却很高兴,其中缘由大概就是瑞雪兆丰年了。


这时候大家都会互相串串门拉拉家常。不过大雪阻碍不了母亲的步伐,她会出去拾柴火,捡树枝,印象中我们家除了春节就没有烧过煤炭,很长一段时间我所吃的每顿饭都是用柴火做的。晚上母亲还要剥玉米、做鞋子,记忆中小时候的鞋子都是母亲做的,现在想想那种布鞋穿着最舒服,有种被母亲呵护的温暖。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大学,只是在寒暑假才会回家,这个时候干农活又是另外一种心境,心中不在抵抗。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干农活,而且假期是有限的,只是辛苦几天又到学校享福去了,和母亲一起干活的日子也不多,还能锻炼身体磨练意志。所以我乐意和母亲一起上山入地的干活,有时我会把半年来学校发生的新鲜事告诉母亲,给母亲讲我们课堂上发生的趣事,给母亲讲同学拾金不昧的英雄事迹,给母亲讲我的梦想,这时候母亲像是我的学生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不时会插上几句。有时母亲会给我讲半年来村里发生的新鲜事,谁家又娶了个好媳妇,谁家的小孩考上了大学,还会讲村里发生的新变化和一些政府的惠农新政策。我和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在我的央求下她也会讲讲她们小时候的事。


在我看来母亲什么都会做,男人会做的能做的她都能,她会杀猪宰羊,会犁地,会编筐,会做一切农家的活儿。母亲很节俭,从不买新衣服,从不用化妆品,一辈子都没去过省城,母亲也很大度,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吝啬,该出的钱一分不少,只是不该花的钱一毛不花。母亲做事果断有时胜过父亲,母亲从不舍得打骂孩子,只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以前我看着母亲被太阳晒黑的手臂和被寒冬冻裂的手掌,我会笑话母亲,说她的手没有我的白,嫌她不洗胳膊。


现在的母亲,两鬓如霜,和蔼可亲,脸上和手臂的黑斑却再也洗不掉,我们长大了,她已经老了。我们能做的只是多陪陪她,一个电话都能令她兴奋半天,母爱是伟大的,所有的母亲都是伟大的,今天是母亲节,祝福天下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


母亲的眼中,我们永远都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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