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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慧丽 : 心系兰州

薛慧丽 当代作家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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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晴从小没有兄长,兄妹间的情谊于她,是陌生的。

柏寒是第一个称呼她“小妹”的人。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柏寒是在当地媒体举办的夏季招聘会上。那天云朗风清,气温宜人,雪晴代表公司负责此次招聘事宜。经济不景气,现场几乎“门可罗雀”。临近中午,雪晴也只是零星地接待了几位意向不大的应聘者,战果了了,她正一筹莫展呢,一声温润厚重的男中音“您好”,忽然打断了雪晴的愁思,抬头瞧去,一位英姿飒爽的高个子中年男子玉树临风般款款落在眼前。

这位主儿,足足有一米八吧,气场有点雷人,雪晴一边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一边客气道:“您好,请坐。”一番简单的问答下来,她有点失望,又是一个“六相不合”的!但既然来了岂能错过,况如此一位此仪表堂堂相貌俱端的儒雅之君,“可遇不可求”,还是先录入公司的“人才储备库里”为妥。雪晴这样寻思着,一边为自己的职业私心不安不齿,她麻利地拿过一张表格擎在柏寒面前,落落大方地笑说:“先填张表格吧,我们回去综合考量下,看有适合您的工作,另行通知,可以吗?”见雪晴不容分说的动作和她那一脸灿烂的笑容,柏寒的目光在雪晴的脸上“顿”了一下,还是爽快地接过了表格。雪晴的心里却好像突然闯进了一只小鹿,嘣嘣嘣地跳起来。柏寒那一眼,好像一束带有穿透力的激光,直接洞悉了她的内心。

终于填完了,雪晴妥妥地收好表格。起身,寒喧,竟然鬼使神差地加了微信,“会晤”方宣告结束。

柏寒离开了。雪晴用手擦了擦额头泌出的一层细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周后,雪晴心里记挂着,如果那个帅气又配合的柏寒打电话过来咨询工作事宜,她该怎么小心回答,才能让对方不会怀疑她当天的诚意。毕竟让人家填了一张详细的履历表嘛,雪晴心里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和不安。然而,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柏寒都不曾来过一个电话,甚至没在微信上询问过一句。

他微信上的头像是一架战机翱翔蓝天,雄浑而悠远;他的朋友圈是半年可见的,零星发布一些国防战斗机的发展掠影。他像一位仗剑走天涯的江湖侠客,威武肃穆地伫立在雪晴的通讯录里,没有任何一点声息!履历显示,他是一位曾有过十年飞行经验的航空军人。他越是沉默不语,雪晴越是充满好奇,一种神秘兼有敬畏的探寻心思,悄悄在心底生根萌芽。

时光飞逝,转眼夏天就要悄悄溜走了。树叶开始飘零,大地一片锦绣斑斓。雪晴收拾起夏日那些飘逸的长裙,却收不住对一个陌生人的丝丝惦念。柏寒的出现就如昙花一现,再无消息。雪晴在心里嘀咕,这么一座小城,他能去哪里?

又是周末,窗外细雨绵绵。雪晴正专心打理着家务,“叮咚”一声响,她心灵感应般拿起手机,映入眼帘的是那片沉寂了许久的蓝色苍穹。

“您好,小妹,别来无恙。”

雪晴有点愣,谁在喊小妹?睁大眼睛再仔细看一遍备注名,没错,就是他,战斗机!

雪晴的心里又惊又喜,来不及反应什么,“叮咚”,手机又震了一下。

“我是柏寒,我们应聘会上见过面的。那天你一袭长裙,清新隽秀神情宛尔,像极了我家中的小妹,所以如此直呼,但愿未被惊扰。”

雪晴一颗雀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人到中年,烦扰之秋。每天看到的多是“眼前的苟且”,“诗和远方”虽然很美,好像真的已经走远了。

“小妹”的称谓宛若空山新雨,叮叮咚咚地叩响了雪晴久闭的心扉。又似乘着时光的年轮飞回遥远的童年,那种犹如邻家大哥一样的亲切感,让她瞬间如沐春风。但是稍一冷静下来,早已过了豆寇年华,已为人妻人母的自己,难道真以为是“天上掉了一个宝哥哥”?雪晴从不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您好,这样的称呼,有些担待不起。”雪晴小心翼翼。

“不知最近在哪里高就?”她多此一举。

“没关系,也许是我自以为是了,总觉得那天见面,亲切融洽,似曾相识,既然小妹觉得不妥,我就暂且收回了。”

“目前所在公司,感觉还好,谢谢关心。”

“如此风流倜傥一‘兄长’,直呼小妹,究竟有多少诚意?”雪晴似是而非地猜想,“看起来虽不是轻浮之辈,然人不可貌相……”雪晴摇摇头,她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往下做没有意义的推断。

从那天起,他们微信上时有交流。他依然称呼她“小妹”,雪晴虽不自在,但也是听之任之,不再计较,但从她的内心里,无法认可这个“自以为是的兄长”。雪晴主动找柏寒聊天,也大多是工作压力重重,无以开解的时候,柏寒亦是担当起大哥的角色,善解人意,循循善诱,亦诙亦谐,本着十二分的耐心,每次总能把雪晴从“庸人自扰”的烦恼里拉出来。柏寒发过来的如教课文般的:

“小妹见信好,闻言小妹沉郁不乐。兄长感同身受,苍穹之大宇内万物茫茫,身边琐事、诸多烦恼就如大海里的一滴水转瞬即逝,不足为扰;人生本是一场天赐的修行,有阳光就会有风雨;荆棘与鲜花一起相伴的成长,才能让我们真正地成熟和富足;悲欢离合、喜怒忧乐、一切都是暂时的。风雨过后就会有彩虹呈现,每一分,每一时,都蕴藏着新的精彩和希望,望小妹随缘自适,淡然处之,方能超脱物外,祝好。”

除过“小妹”的称谓让她觉得有点肉麻,还有这种文绉绉的劲儿,雪晴都有点不适应,同时这种教导式的语气也让她觉得好笑,好玩,索性将自己的烦恼丢到九宵云外了。有时,雪晴也和柏寒天马行空地瞎侃:

“你真能驾驶飞机,那么高害怕过吗?”

“是的,兄长曾经上九天揽日月。”

“可以讲讲军营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有趣的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小妹若有兴趣,面叙更精彩。”

“有军功章吗,可以让我瞧瞧吗?”

“军章尚有,藏得都快发霉了,刚好拿出来晒晒。”

有时,调皮的雪晴也大着胆儿打趣柏寒:

“军人代表阳刚、果敢、和正义,你会垂涎美色吗?”

“当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兄长一堂堂男儿也不例外,不过到目前为止,兄长素寡多年,从未有过不屑之事。”

雪晴表现出唏嚅。

柏寒认真:“不信?今后你就会明白的。”

不论真假或者传说中的“男人的鬼话”,雪晴就当故事听了,并未到心里去。但是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告诉她,这个人是安全靠谱的,至少是心怀善良的。可是“素寡多年”这个词,作何解释呢?是他单身多年?还是一种清静的生活方式?他们之间,除过偶尔说起孩子,并没有聊过对方的配偶家庭收入等精神以外的东西。柏寒没有讲过,雪晴也没有问过。他们好似茫茫大海里邂逅的两叶小舟,偶尔相遇,惺惺相惜,不问前生,不论后世。

逃离了世俗的烦扰羁绊,他们之间的交流单纯有趣,轻松随意。如果可以,雪晴希望这种清风明月般的“君子之交”可以一直延展下去。

然而,柏寒好像没这么想,因为他已经好几次有意无意地透露过想要见面的意思了,都被雪晴机敏地绕开了。

见了面能做些什么?吃饭、聊天?除过可以目透到真实的对方,还会比现在的感觉更纯净美好吗?雪晴实在不愿意落入那些千万人已经实践或正在实践的俗套里。


一日,柏寒发来一首勉强叫诗吧:

茫茫人海渡众生,天降兰妹长干里。

一朝结缘幸相识,终生心灵共休戚。

自从熟悉起来,柏寒和雪晴也经常在微信上交流一些古圣先贤的经典智慧佳作名篇,有时也谈论一些诗词歌赋随笔散文。所以柏寒发来诗文,雪晴并无诧异。定睛一看她泯然一笑,这个奇葩的柏寒,哪来的灵感倒有闲情作诗了,并无在意,随手发了个愉悦的笑脸又点了大大的赞,当然是表扬他的“诗情”了。

又一日,柏寒发来诗文一首:

龙在云天蓬在门,春波无限丽人回?

凭栏挥笔相思句,鸿雁飞抵意相随!

后续:

“小妹见信好。自从相识以来,每每与小妹聊天,不论是日常趣事人情世故,还是诗词歌赋天南海北,小妹的知书达礼,知性达观,酣词兰句,总让我沉醉其中乐不思蜀惬意无限,今日兄长有意相邀,可否与小妹面谈畅叙,一诉衷怀?

雪晴匆匆浏览一遍,又细敲一遍文字,忽觉得不安起来,这首诗中的“龙”是指自己的属相蛇“小龙”吗?“篷”是指柏寒他自己吗?他玩笑说过他属猪是“天篷元帅”,“丽人”、“相思”、“意相随”还有昭昭的“鸿雁传情”,天,这种表达似乎早已超越了“兄长小妹”之间的情感界限,也远远跳出了雪晴内心界定的“君子之交”了。竟然还讲“一诉衷怀”!雪晴有些哭笑不得。


“素寡多年”,这四个字又流星一般从雪晴眼前飘过。如果事实是柏寒是他所讲的“素寡”多年的单身,万一、假设,他已经动了这个心思,雪晴这样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糊里糊涂的态度,继续下去,会不会枉费了柏寒的一片情意呢。

一股潮湿的热浪顺着雪晴的后背直冲上头顶,她有些头脑发胀,冷汗凛凛了。雪晴不得不承认,她对柏寒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的,仰慕,感激,爱戴抑或真的是“小妹”对“兄长”的那份亲切和依赖?也许不知觉间她现在已经悄悄接受这个幽默风趣才情满怀的“兄长”了。可是如果继续呢,答应柏寒的邀请,去见面,去畅聊,去诉衷情……雪晴不容许自己糊涂下去了,从小所受过的教育,骨子里的传统,还有踏实可靠的老公……这一切都也不允许她这样随波逐流,继续放任自己。她顿了顿,拿起手机:

“兄长好。”

这是雪晴第一次这样尊敬地称呼柏寒,她甚至觉得有些悲壮,无论如何,是时候澄清一下关系了,即便是兄妹间的情谊也好,何必再要向前多走一步呢!接下来说什么呢,雪晴动了动手指,又缩回去了,本来想好的话,还是觉得说不出口。凌乱的心绪,此刻如一团麻绳绞拧在一起,不能舒展的揪着。雪晴小心斟酌了一下,继续敲道: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不定,此后锦书休寄!”

“感谢上天赐与我们的那些美好时光。感谢兄长一直以来的关心爱护,再见,珍重。”

雪晴果断地按下了发送键。

“叮咚”一声,柏寒瞬间回复。

“小妹好,小妹所言令兄长费解,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当然没有,兄长做得都很好,就是做得太好了。“唉——”,雪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夜已经很深了,雪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枕边的手机屏幕倏忽闪亮起来。是柏寒发来了一首古筝曲“高山流水”……在这无边的暗夜里,柏寒和雪晴一样,备受煎熬……

日子似乎风平浪静,寒冷而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次年春,一个无比宁静的夜晚,雪晴和平时一样洗漱完毕,在床头柔和的灯光下,翻看着手机。倏忽,那片熟悉又陌生的蓝色苍穹突然跃入眼帘,是柏寒刚刚发的朋友圈:

照片上,一脸从容的柏寒和一位面容清丽的女子并肩而立,身后是广袤的蓝天下明亮的湖泊。照片旁边附着这样一段话:

“岁月如诗,亦如酒,兰舟所系,举杯共庆,与天地同醉。执剑抚琴,惜良辰美景。”

雪晴的心,瞬间沉落到深深的湖水里,恍若隔世。

“兰舟所系,执剑抚琴”,这便是他新的女友了吗,过了好一会,雪晴终于勇敢地给柏寒发了一条信息:

“恭喜兄长,找到人生伴侣,顺祝幸福美满。”

“一别数月,小妹可好?”

“???照片上的女子是兄长多年的妻子,何来‘找到人生伴侣幸福美满之说’?”柏寒接连打出了几个大大的问号。

雪晴顿时哑然。

良久,柏寒发来信息:

“未言先谢。小妹当初果断与我绝交,原来是因有误会,小妹本性纯良,一心为兄着想,感激不尽。可恨愚兄此时此刻方才醒悟!兄长认为无论是普友,或是知心知己,总应相见相熟,不至于白头如新,几度真诚相邀,都被婉拒,造成彼此都以主观臆断误判相互……难道现实中就不能有志趣相投,知心知己之异性朋友,纯洁之友谊?非得二元选择,非黑即白,至少愚兄不这么认为…… 唉,小妹,说什么好呢?”


雪晴的嗓子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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