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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兴被闭麦前后:“电音元年”争夺战

后窗小狐 极昼工作室 2019-06-11

最后一个鼓点到来时,龙哥回过头,手扶墨镜,嘴角上扬——这就是他精心设计的Ending Pose(结束动作)。图片截自节目视频。


大张伟说服他们留下来,他讲了自己的经历,把台下的观众都听哭了,然后劝他们:“既然已经参加这个节目了,既然想浮出水面,想破圈,你们就要做出你们自个儿这个时期该做出的决定,这时候的担当。”他自己也哭了。


那次少有的动情演讲让节目第二次登上热搜。


文 | 高佳

编辑 | 孙俊彬


这是关于个性和规则的故事。

一群电子音乐制作人在2018年年尾参加了一档名为《即刻电音》的节目,他们拥有各自的经验和抱负,都试图在这场被包装为“中国电音元年”的比赛中获胜,冲破圈层。

“土嗨之王”王绎龙一直渴望主流舞台,却始终融入不了,这次是他的机会。但由于缺乏个性,他迅速被规则淘汰。新生精英力量Panta.Q擅长做流行电音,他按照艺人的标准要求自己,遵守规则,最终却被明暗混杂的“规则”抛弃,退出比赛。

留下的地下电子音乐制作人Anti-General仍在试探自我和主流间的交集面积,按照他的设想,契合规则,获得名气,就能得到他更想要的——创作独立电子音乐的自由。但他首先要磨掉棱角,融入主流,这意味着接受规则的引领,而规训的深化必然导致个性抹除。

比赛还没结束,他仍在自我调适中挣扎,被淘汰的王绎龙,却已经收割了短暂的热度,为自己赢得实实在在的增益。

现在,更多人知道他是,“土嗨之王”。

“电音之王”和他的粉丝

即便早早被淘汰,如今的王绎龙看起来还是比接下来登场的故事主角们要“成功”。他住在福建泉州的高层公寓,有个四分之一俄国血统的美丽太太,儿子很可爱。每天早上十点,他开着玛莎拉蒂来到“绎龙电音”工作室,大家都称呼他“龙哥”。

他今年36岁,已经过了人生的巅峰。曾经夜店里都放他的歌,有个加拿大籍华裔告诉他,几年前,温哥华大街上飘着他唱的那句:“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这句歌词来自单曲《午夜DJ》,这是他2011年发布的专辑《电音之王》的主打歌之一,那首歌进了当年百度MP3Top500,有个唱片公司老板打电话问他,“第10名是花多少钱买的?”

连称号也是辉煌的:起先是“中国电音教父”,“第一原创DJ”,“华语乐坛电音舞曲第一人”。龙哥说,只是因为自己姓王,所以专辑名叫《电音之王》。无论自诩或者别人赋予的,自从《电音之王》后,他的江湖地位似乎得到了某种认可。

电音的草莽时代,标签如同专利注册。

他接过很多商演,包括房地产公司开盘、整容整形医院开业、酒店周年庆典,跟摇滚乐手谢天笑同台,演完后粉丝发微博@他说,谢天笑没把我弄嗨,王绎龙把我弄得嗨得要死。

“要死了都你知道吗?”他说,因为电音是摇滚的升级版。

龙哥粉丝众多,遍布全国,他们中的大部分来自农村和四五线城市。2005年,一个年轻人从新疆阿克苏坐了七天火车,就为了到福建泉州跟他学做电子音乐。

21岁的徐忠无数地对着龙哥的演出视频模仿,视频里,House节奏中,龙哥登场。

House是从迪斯科发展出来的电子音乐类型,4/4拍,一拍一个鼓声,让人不自觉抖起腿,踩住规律的鼓点,跟着鼓点晃起头。墨镜、黑白着装,龙哥重复着歌词,“如果我是DJ,是DJ,是DJ”。

8年前,第一次听到这个旋律时,徐忠还在老家江西抚州的村子里上小学。街上有人拿手机放歌,他跟上去打听,知道了这首歌歌名叫《午夜DJ》。

徐忠不爱讲话,同村的孩子笑话他是哑巴,《午夜DJ》让他觉得快乐,他能跟着节奏动起来。

他往MP3里下载王绎龙的歌,有歌词写到他的成名经历,“告诉他们DJ也会成为明星,这就是我一直坚持的路”,徐忠被歌词打动。

加入粉丝群后,不少人说他和王绎龙长得像,他开始模仿他的穿着打扮,戴墨镜,穿黑白纯色的衬衫,高帮的板鞋。也把头发打上发胶梳高,左手食指戴大个儿戒指,胸前总是挂十字架项链。

龙哥(左)与徐忠(右)在龙哥的酒吧内合影。高佳 摄


2017年春节,老家村子里要办联欢晚会,小时候的玩伴做灯光师,邀请徐忠上台表演,“200块钱唱一首。”

别人唱的是周杰伦和林俊杰的流行情歌,他最后一个出场,唱最拿手的《午夜DJ》。台下七八百个村民,大家嗑着瓜子,嘻嘻哈哈。徐忠有点紧张,他戴上墨镜,舞台两侧的黑色大音箱带出“呲呲”的电流声,烟雾漫开,“如果我是DJ,是DJ,是DJ”,“哑巴”徐忠跟着节奏开唱,连续的鼓点震着人的耳膜。

如同王绎龙附体,台下有人举手欢呼,穿着厚重棉服的村民,晃着脑袋,摇摆身体。

当中有很多是徐忠眼里的“大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劳作,平日神情严肃。迷雾中,他大喊:“你们的尖叫声在哪里!”马上引起台下热烈回应。第二天,他又被邀请上台,把这首歌唱了一遍。

“没有龙哥,我就不会有音乐梦想。”徐忠决定去见偶像,在龙哥的酒吧开业那天,赶到了泉州。

王绎龙的名字是酒吧的主打标签,墙上贴着他的演出海报,女DJ是他的徒弟,踩在啤酒箱上打碟,签约了“绎龙电音”的宝岛快乐马乐队在台上唱歌。他带着墨镜,坐在舞台右侧卡座的正中央,两旁围坐着酒吧合伙人,生意场上的朋友,助理、徒弟,敬酒时,他不停拿起桌上的小瓶科罗娜,和人碰杯。

在这里,他就是“电音之王”。

徐忠站在卡座旁的角落,离龙哥只有不到五米远,没有人关注他。

3个小时后,派对结束前,徐忠终于等到和偶像合影的机会,这是他和龙哥第一次合影,有点羞涩。背后的屏幕上,整夜循环播放着王绎龙在《即刻电音》登台时的表演。

他唱的是《电音之王》。“谁是电音之王?我是电音之王。”缓拍之后,是加速、渐进的情绪铺垫,他举高左手,“Everybody跟我一起嗨、嗨、嗨!”紧跟着急促、连贯的军鼓滚奏。

“嗨死我了简直。”台下的选手说。

接着,他背过身去,伸开手臂,衣服上现出一条龙,最后一个鼓点到来时,回过头,手扶墨镜,嘴角上扬——这就是他精心设计的Ending Pose(结束动作)。

“中华土嗨。”台下的大张伟也被点燃,站起来摇头晃脑。

“可你的音乐有一个最大问题,没态度。”大张伟说:“我的心告诉我,我不推荐你进入《即刻电音》。”

“张大伟他懂什么?”徐忠心里不爽。他坐在出租屋里,在电脑屏幕前看完表演,对着镜子,把背身、回头、扶墨镜的姿势又学了一遍。

张艺兴在节目上。

明暗混杂的游戏规则

每个选手表演完,大张伟都要问一句:“你音乐中的自己是什么?”龙哥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做我自己,我做每一首歌都要考虑别人爱不爱听。”

被邀请来参加节目时,他还设想过自己能拿个不错的名次。不过,登台表演两次就被刷下,时代变了,龙哥告别舞台。

《即刻电音》第三期,表演中间忘了词,没有EndingPose(结束姿势),龙哥直接走下DJ台,等待主理人的评判。大张伟问了尚雯婕两次,她抬起下巴,瞟了眼台上,“我不想评论。”

按照官宣,这是中国第一档原创电子音乐竞技节目。2017年,《中国有嘻哈》大燥并提供了一个类型词汇,“XX元年”。2018年,“电音”和“街舞”爆发,两档节目都冠以“电音元年”、“街舞元年”,背后的制作方都是著名的灿星文化。

结果让人意外,对手是不招人待见的“皮裤女”,上台前,选手给他打气,“龙哥,放你的《午夜DJ》炸翻她。”但没得到任何一位主理人的认可,龙哥被淘汰。“电音之王王绎龙PK皮裤女居然败了???”微博上有人说。

告别时,特邀嘉宾Alan Walker和他握手,大张伟跟他击掌,张艺兴起身向他鞠躬。到了尚雯婕跟前,她头一边歪着,没正眼瞧他。龙哥一直忘不了这个眼神,“可能她(尚雯婕)就是不喜欢我这个人。”他安慰自己。

三名主理人——大张伟、尚雯婕、张艺兴,在个性与主流之间有各自的取向比如,张艺兴是顶级流量艺人,他的微博超级话题有超过1600亿的阅读数,在节目里宣扬他的 “M-Pop”(“中文+”音乐)理念。

尚雯婕推崇小众的独立电子音乐,反对把王绎龙做的EDM(Electronic Dance Music,即电子舞曲)当成电子音乐的全部。她认为,独立电子音乐的实验性能为市场提供新鲜的元素,促进行业更新。

选手Panta.Q选择站在张艺兴这一边。

Panta.Q从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毕业,在国内电子音乐圈里已经小有名气。他留着齐刘海,戴圆框黑边眼镜。和龙哥相比,他代表这个领域的新兴精英力量。

“像龙哥他写那么接地气的音乐,为什么?因为他只能停在这里。”他比龙哥小7、8岁,在等待室里聊天时,龙哥说他最早在齐齐哈尔的夜店打碟一晚70块,Panta.Q说他毕业出来,“最便宜的演出是1.5万块钱一小时。”

文人家庭出身,从小成绩优秀,自我管理能力极好,从武汉大学测绘工程专业考到伯克利音乐学院,一路顺风顺水,他把参加《即刻电音》当作走出社会后第一个和大众接触的项目。

接到节目组的邀请之后,他从北京搬家到节目录制地上海。有粉丝给他留言:“真心希望,参加完这个节目后,你还是那个你。”

担心已经积攒起来的小众圈层粉丝对他的决定不满,他写了长微博解释,“对因这个决定而讨厌Panta.Q的朋友,我想真心说一句‘抱歉,没能成为你们心中的那个人’。”

来自河北邢台的王玉森刚刚大学毕业,她之前从没追过星,第一次听到Panta.Q的作品就粉上他,“他创作的时候是安静的,演出现场又特别炸裂。他总是给人一种很积极的感觉,有才,可爱又积极。”她现在主持着Panta.Q的微博超级话题,帮他打榜。

选择这个舞台意味着进入一套新的游戏系统,Panta.Q用艺人的标准来规划自己。节目组工作人员胡静怡有几次在片场见到他,“别人都是自己来,他身边总跟着人。”

视觉顾问老白负责他的穿着和造型。他演出时爱流汗,发型不好保持,老白就给他买了各种式样的毛线帽,大多是黑色和白色,跟他的标示“熊猫”相配。

Panta.Q在《即刻电音》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熊猫人》,他带着白色毛线帽,吉他上有Panta.Q字样的标示。图源网络。


《熊猫人》是他第一次上台表演的作品,这首歌个人风格强烈,高潮来临之前,滚奏结束,节奏变缓,一句短暂的人声加入:“I am a Panta。”

音乐进入高潮,“Woo-hoo!”张艺兴双肘搭在膝盖上,手臂开始跟着节拍摆动。表演结束,他起身鼓掌。“我真的非常期待和你在音乐方面的碰撞。” 张艺兴说。没有悬念,他被留了下来。

但随着比赛进行,选手们开始出现分化,依靠兴趣和价值认同迅速抱团,人际关系成为一种“暗规则”。

随后第五期团队PK赛中,Panta.Q被质疑抄袭特邀嘉宾Alan Walker的作品。

表演结束,大张伟问他:“Panta.Q,你这个歌有致敬Alan Walker的意思吗?”这句话说得很得体,之前大张伟被质疑抄袭时,他回应自己是“致敬Zedd”(德国著名电子音乐制作人)。

“他说我的歌抄袭了《Faded》,你听听看,有一丁点儿像吗?”半个多月后,Panta.Q仍然对这事耿耿于怀,打开电脑,找到那首歌放了一遍。节目视频里,特邀嘉宾AlanWalker也否认了这是对他作品的抄袭。

“这不一样吗?”选手Unity坐在酒店房间,哼了一遍歌的旋律,在录制片场,他听出Panta.Q这首歌跟《Faded》旋律有相似之处。

“大张伟老师看我这么急,说这个东西要捅破吗,还是要保护他一下?我说你先捅破,看他怎么圆。” Unity说。

他和他在录制现场结交的“圈子”看不惯Panta.Q,“说白了,他就是个生意人。”

跟Panta.Q的背景不同,“野路子”出身的Unity初中辍学,在厦门一家酒店里做面包学徒,15岁开始学打碟,在酒吧做驻场DJ。后来认识了韩国男团BIGBANG,成了他们的御用派对DJ,2016年发了自己的电子音乐单曲,签约了荷兰的电子音乐厂牌。

问及Panta.Q如何看待这件事,他仍然保持精英式的克制,“我不想对这件事做回应。”

从惠安到北京

龙哥告别舞台,他已经是没落的“君王”,疆域不断地缩小,最后只在以泉州为中心的同类场域中保留统治力。

去年,他和张惠妹的妹妹张惠春合作了一个组合,叫“一张王牌”,因为一个人姓王,一个人姓张。4月份在厦门举办了首场演唱会。他的经纪人是张志鹏,也就是台湾歌手孟庭苇的前夫。

许多年前,当他还是DJ Sunny的时候,他就梦想着进入主流,成为人人追捧的明星。

他7岁父母离异,从小由爷爷奶奶照顾,自传里曾提起童年的一件事:小学三年级,他拿着100分的试卷去找母亲,希望母亲能够看到自己的优异成绩。在他看见母亲的一刻,不幸被驶过来的货车撞倒,当场左腿大腿骨折,带到医院时,母亲说:“儿子,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他说:我想吃桶装方便面!母亲说:“为什么要吃这个?”他说:“在学校吃的是7毛钱的最便宜的方便面,我做梦都想吃桶装方便面!”

这个故事被他证实。跟台上的许多选手不同,生活的坎坷让他没有太多选择。“我真的是饿怕了的人,我知道没钱吃饭是什么感受。”

1997年,在沈阳,迪厅门票两块钱,少年王绎龙几乎每个周日下午都在那儿跳舞。那年他读初二,父亲只管赌钱,没人在乎他的未来。

他自己找个了DJ培训班学打碟,学费2700,那时,沈阳大碗牛肉面才1块5。初二还没读完,培训班的师兄打来电话,“齐齐哈尔少个会主持节目的,一天70块,你来不来?”那年他14岁。

离开沈阳,开始在酒吧工作,他给自己取名叫“DJSunny”,往后又辗转几个城市,最后来到泉州惠安县一家叫月亮城的酒吧打碟。

一个来自东北的DJ在福建夜场打碟,对于当地圈子来说是一种挑衅,很多人来“踢馆”——一个DJ向另一个DJ发起挑战,如果现场气氛更好,听众更嗨,老板就聘用新的DJ,“踢馆”成功。这是早年夜店里常有的现象。龙哥说,最高峰的时候,一个月有40多个DJ来踢他的馆。

当时酒吧都放英文歌,中文歌的Remix(重混)少见,也因此受欢迎,在惠安县城里更是这样。他每天花30块钱,租一台网吧里的电脑,下载英文软件,自己学着做混音。有一次,酒吧老板卢诚去他住的地方,见他买了电脑,旁边放着QQ语音用的麦克风,他还自己做了防喷罩。“是用女人丝袜做的。”他说,“看起来挺心酸。”

卢诚记得,那时候酒吧乱得很,DJ都要吸点儿K粉,调动情绪,但是王绎龙很自律,从来不吸。他看不惯酒吧里的坐台小姐,写了一首《陪嗨妹》:“给我一片药,我就对你笑。给我二片药,我就让你泡。给我三片药,我就让你抱……”

他把这首歌做成CD,带到厦门曾经风靡一时的KK酒吧,DJ第一次在酒吧放这首歌时,有客人丢了500块钱到DJ台,让他再放一遍。

2001年,《陪嗨妹》火遍夜店,之后,他又连续做了多首热歌。

龙哥在泉州的酒吧开业,他带着墨镜,正在看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表演。


2006年,他决定北上闯荡,杀入主流,因为他不满足自己“只是一个音乐Player(播放者)”。很快,他就签约台湾“I ME唱片”,第二年发表专辑《康电情歌》,主打歌《摇啊摇》夺得百度MP3热门DJ排行榜第一名。

那时候流行音乐是校园民谣、阿杜、林俊杰的天下,他们是王绎龙认为的主流,他渴望像他们一样站到台前,“歌手要比DJ高一个层次,毕竟是艺人,对吧?”那时候,电子音乐的概念还没出现,DJ歌曲根本不受待见,他觉得自己像个圈外人。

他认为公司把他雪藏,演出通告很少落到他身上,哪怕有演出,也闹出不少尴尬。“表演的时候,主持人都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我说我是中国第一个从DJ变成原创歌手的人,但主持人讲完之后,台下观众都觉得我是电台主持人。”

不过尽管难以融入流行主流舞台,王绎龙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受众,“大众跳舞市场是我占据的。”

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早上,楼下跳广场舞的大妈都在放他的歌,经常把他吵醒,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别人的歌,“这个人居然抢我的地盘,他抢我的受众群体,我说是谁,后来一看是鸟叔。”龙哥觉得欣慰,终于蹦出来一个同类。

很多年前,DJ Sunny跳槽到泉州地球村酒吧时,阿财正准备离职,他听说过DJ sunny,并不觉得他有多厉害,“就是会做做中文混音嘛。”和他共事一周后,他发现王绎龙高傲,不合群。“他有点装,觉得自己做首歌就特别了不起。”

后来,阿财再也没见过他,直到在朋友圈看见他参加《即刻电音》的视频。那段视频里,王绎龙说:“在我粉丝眼中,我比世界百大第一DJ都厉害。”阿财听完把视频关了,“他怎么还是这么牛逼哄哄的?”

三个被淘汰的人和“闭麦风波”

上海龙吴路的碳素片场门外排起了长队,离新年还有三天,《即刻电音》到了15进10的环节。今晚,尚雯婕看上去不太愉快,在这一关键战役里,她的战队开局就败下阵来。

本轮比赛的胜负决定权在圈层观察团(即媒体评审团)手里,张艺兴的“宇宙队”得票率85%,她的“开封府队”得票率只有76%。

临近晚上十一点,主理人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尚雯婕第一个回到休息室,她低头穿过大堂,脚步飞快。在之前的录制中,实验性电子音乐制作人魏濛被淘汰,她愤而离场,也像这样快步走回休息室。

《即刻电音》监制邱越看到了她离场的画面:“我们已经在最大程度上展示了她喜欢的小众音乐,但仍然有些人不能接受,这个她其实完全有心理准备。”

邱越认为节目已经尽量照顾到个性和主流的平衡,但还是很难让所有人满意。她曾邀请一个客户到现场看表演,一个独立电子音乐组合表演完,客户紧皱眉头,“崩溃了,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

凌晨,录制现场响起张艺兴的歌,引起一阵尖叫,粉丝开始带头喊应援口号,声音刚落,有人扯着嗓子叫了一句:“张伟,妈妈爱你!”

流量大户张艺兴具备先天优势,这让号称公正的舞台规则有效性大打折扣。

旁边的工作人员不停地刷手机,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今天晚上(上一期)节目都播完了,都还没热搜。” 她知道,场外的流量才是核心的人气指标。

第五次节目录制现场,舞台右侧的机位对着主理人和观众席位,选手站在沙漏型的舞台上表演。高佳 摄


已经过了凌晨3点钟,现场依然火热,进入个人秀环节,不同队伍中的选手要配对PK,PK赛的结果由圈层观察团和现场170名观众决定,得票率少的一方被淘汰。比赛很快在现场观众中开辟第二现场。

在前面两组PK赛中,大张伟的队员都输了。最后一组对阵张艺兴队里实力强劲的祖纳诺——曾登上Tomorrowland(全球最大的电子音乐节之一)舞台,表演结束,眼看要被“团灭”,大张伟花了15分钟做点评,中间一度哽咽。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台上掉泪,团队PK赛时,有选手无法接受自己的队友被淘汰,决定放弃比赛。

大张伟说服他们留下来,他讲了自己的经历,把台下的观众都听哭了,然后劝他们:“既然已经参加这个节目了,既然想浮出水面,想破圈,你们就要做出你们自个儿这个时期该做出的决定,这时候的担当。”他自己也哭了。

那次少有的动情演讲让节目第二次登上热搜。

大张伟讲了自己的经历,台下很多观众都哭了,站在他身边的选手也开始抹泪。图片来自网络截图。


这一次,他依旧言辞恳切,对被淘汰的队员说:“我现在真是由衷的愧疚,我觉得就是我在毁你们。”在现场参加节目录制的网友发微博说,他甚至当众扇了自己一耳光,“我他妈就不该做音乐。”

台下,大张伟的粉丝大喊:“黑幕!黑幕!黑幕!”

主持人让选手祖纳诺发言,他说:“我讲个小故事好了。”台下有人喊:“不听!”祖纳诺继续说下去:“大家有没有觉得地铁很可怜,每天都在地下......”

“闭嘴!”尖叫声一片,满场混乱。

“我当时就觉得接下来的环节会受影响,至少大家不能再以正常的心态进行了。”选手Anti-General说。

投票结果宣布,大张伟的队员得票率更高,进入安全区,祖纳诺被淘汰。

导演让大张伟和张艺兴坐回自己的位置,指挥工作人员:“来,把他(张艺兴)的麦打开。”观众席里,张艺兴的粉丝意识到他被闭麦了,情绪激动:“为什么不给他开麦?”“开麦!”“让他说话!”

“宇宙队就是最屌的!”张艺兴喊了一句。

第二天,“张艺兴被闭麦”上了热搜排行榜第一位。

那天,Panta.Q没出现在现场,在上一次录制时,他在主理人配对环节宣布了退赛。

“我就昏倒在这个地方,身体出问题了。”在他租的公寓里,他指着对面的电脑桌,“你玩过带血条的游戏吗?血没了,你就要退出比赛,一样的。”

他本来应该制作两分三十秒的电音作品,里面加入主理人的人声采样。“我没有完成,相当于上去交了张白卷。”他在台上唱了自己两个月前发布的一首单曲《对不起》,歌里唱道:“用所有诚意,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镜头切到张艺兴流泪的画面,他还想挽留他,按下了按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Panta.Q没有接受,“我不想破坏规则,也不想他为了我破例,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对他来说,遵守规则是生存的必要品质。

他有过抑郁症,到了节目录制后期,身体损耗愈加严重。“只给你几个小时做音乐,说明什么呢?说明拍摄和赛制比音乐作品的质量更重要,对不对?”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跟节目最契合的选手,没想到单是在规则上,就无法达成妥协。

看到Panta.Q礼貌地宣布退赛,张艺兴在台下掉了眼泪,Unity觉得他“太会做戏”,“再怎么翻他的黑料也没用了。”

最后的赢家

留在舞台上的人继续为最后的胜利拼杀——所有人都知道,赢家将获得巨大红利,前提在于如何适应规则。

龙哥铩羽而归,12月中旬就飞回了泉州。去年夏天,他花了20万把租下的三层别墅重新装修,做“绎龙电音”的培训基地,他最近在招生。

在三层会客厅,他打开音响,挑了一首小野丽莎的歌。“这节目你越往后看,冲突越多。”他开始煮水泡茶:“我现在是轻松了,反正本身我也不争什么名次,就参与一下。”

在上海,第五次录制结束后,Anti-General早上9点钟才回到酒店。房间里坐满了记者,他泡了一包龙哥送的武夷山肉桂,捧着茶杯,接受采访。

24岁的Anti出生在成都,这里是中国地下音乐重镇。他在电音圈被称为中国的“黑暗教主”。和龙哥不同,他认为自己做音乐不是为了迎合大众,“我的现场很多歌我自己都踩不到点,你以为那个点要来了,但是它又没来,就不太确定。”

之前,Anti主要在地下场馆表演,“观众经常也就一两百人。”但他享受地下的氛围,“不像音乐节,有时只有前排观众嗨,那个是整个场地都燥。”

但这并非谋生之道。他是工科生出身,父母期待他成为技术人才。因为喜欢电子音乐,想成为职业电子音乐制作人,毕业时,他和父母达成了一项两年约定:两年内,如果不能靠此维生,就继续申请研究生。

DropBattle环节中的Anti-General,他上台总穿一身黑色衣服,把耳机戴在头上,他按Lauchpad的时候,看上去特别用力,然后猛得一松。图源受访者


节目组联系Anti参加的时候,Anti没有犹豫,“想让大家知道不一样的电子音乐,而且说实话,肯定还是需要曝光的。”

他坦言当初听到大张伟参加这个节目时,第一反应是,“我不想参加了。”第一轮表演完之后,他对大张伟说:“我希望你能够给我调一个我没听过的音色。”

节目播出之后,大张伟的粉丝涌到他的微博下留言私信,有人说:“做音乐之前,先学学做人。”

他把微博上的消息都屏蔽了,还跟龙哥聊过这事。“我就让他去看看我的歌下面的评论,好几万条,全是骂我的。”龙哥安慰他:“你现在是走出舒适圈了,这些事儿都正常。”

在片场待的时间久了,Anti对大张伟的看法也在逐渐改变。“很多事身不由己,并不是做好自己就完事儿这么简单。”说到这儿,选管提醒Anti:“昨天节目那件事,不要在微博作回复。”

他才知道“张艺兴被闭麦”上了微博热搜。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然后背靠在沙发上,像在想着些什么,“我来这个节目到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主理人配对环节,他没有选择跟他风格更接近的尚雯婕,而是选了张艺兴。 “那是Anti自己的想法。”参加节目的另一位选手说:“我觉得冠军可能在张艺兴组里,他流量最大。”

他试着让自己适应规则,但不可避免的,和主理人组队之后,Anti的作品偏离实验,偏向流行。

在第七期的“金曲主题赛”环节,他和张艺兴合作了包含Future bass风格的作品(即未来贝斯,当下最具人气的EDM风格之一),张艺兴和另一名选手在沙漏型的舞台上唱歌,Anti在台下操控打击垫。

“有点儿担心”,他坦言:“对我来说相对偏流行,没有百分之百在展示自己,但多人合作肯定需要磨合出大家都满意的点。”

观众反馈出奇的好,很多人猜测Anti将最终夺冠。他自己也没想到,在电子音乐元年最先出头的,是他做的“大众能懂的小众电子音乐”。

离开节目之后,龙哥还是会经常给Anti的朋友圈点赞。“说实话,我挺敬佩他。”龙哥说:“他把电音当成自己的玩具了,每年音乐版税就几千块钱。”他顿了一下:“我一年的版税,有七位数。”

“但我也在想,现在Anti可以养活自己。等到要养家糊口的时候,他还能坚持做他喜欢的电音吗?”

在“绎龙电音”的三层会客厅,龙哥正准备煮水泡茶,他是基督徒,沙发的正上方挂着油画《最后的晚餐》。高佳 摄


在龙哥的故事里,DJ Sunny的《陪嗨妹》火遍夜场时,他就踏上了另一条路,把电音当成商品,“做出了一个玩具工厂。”会客厅里,下午的阳光正好洒到沙发前的地板上,“你知道我为什么叫DJ Sunny吗?”他翘着腿问我。

“我在酒吧上班的时候,白天都在睡觉,根本见不到太阳。DJSunny就像个愿望,现在愿望实现了。”

眼前的一切都让人满意,被舞台淘汰本来就不成问题,何况他又收获了新的称号——“土嗨之王”。“土嗨之王也是王嘛!”他笑了,“而且你看,土嗨这个词,和TooHigh发音一样,土嗨就是真的嗨。”

离开了上海,但龙哥一点儿也没闲下来。他把之前的老歌重新编曲,在被淘汰一个月后,发布了新专辑《KING OF THE TOO HIGH》。

“没错,我就是土嗨之王。”

(文中人物“胡静怡”、“卢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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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高佳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

作品包括《搁浅的美国移民》

《六个少男少女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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