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视频 | 姜婉茹
剪辑 | 陈秀灵
编辑 | 陶若谷
雄霸争鱼
潮头鱼舞台的中心,没人能避开“红裤衩”这个名字。他属于湖南帮,身边有怀化五虎、白眉鹰王、金毛狮王等弟兄,江湖上到处是他的传说。他属龙,恰逢36岁本命年,就穿一条红裤衩,十分醒目,身后常跟着几架无人机。博主之间流传,有他的视频,随便跑跑,都是满满流量。
模仿他的人越来越多,滩涂上出现一堆红裤衩,他又戴了一顶蓝帽子,和模仿者作区分。别人抢一次鱼,跟着钱塘潮水跑一公里,就退回岸上,他至少多跑一倍;别人在边上跑,水流和缓,红裤衩去的是危险的中部,水情复杂,沙中带泥,泥中带水,如果浪头泛白,更是潮水凶猛的征兆。敢去挑战的不多,红裤衩不怕。他是江湖上公认跑得快、抢鱼准的狠人,如果他没鱼,很可能全场都空手。总是空手的人,说明技术或运气不行,会被叫“空军一号”。粉丝群的人都知道,他在附近镇上开了一个小超市,除了进货、搬货、看店,日常娱乐就是抢鱼。红裤衩把抢潮头鱼的人分成三组:菜鸟团、精英团和王者团,被一个“菜鸟”提出抗议。直到这个“菜鸟”崭露头脚,终于抢到鱼,红裤衩送了他一个名号:牙擦苏,黄飞鸿的徒弟。另一个总被嘲笑只会捞“臭鱼烂虾”的人,抓到了大鱼,在他的抖音视频里被正名,扬眉吐气了一回。更多“弄潮儿”的姿态被红裤衩的抖音号记录下来——体育老师被潮水冲倒,说再也不敢来了;抓鱼10年的老师傅翻车,短裤被冲走;一个新手喝了好多江水,上岸后嗷嗷哭,哭了好几分钟;七八年的跑者,抢了一次潮头鱼就喊累……不抢鱼的时候,河南帮和湖南帮在沙滩上百米冲刺,红裤衩跑了第一名。他热衷于测试大伙的体能:35岁的怀化老乡,一米八,爆发力强,他给起了个绰号“花斑马”;一个贵州人,说自己跑步厉害,他觉得一般,起名叫“牛皮哥”。这些都发布在他的短视频里,红裤衩还当裁判,撺掇一个重庆人和一个安徽人,作为两省代表“雄霸争鱼”。身为潮头鱼界的扛把子,红裤衩在粉丝群里喊一声,总有人响应。修轮胎的不再接单,开网约车的关掉平台,弟兄们一起抓鱼去。没有渔获正常走路,抓到了鱼,走的就是“六亲不认”的步伐。追潮的人来自湖南、河南、贵州、安徽、四川……外地人是主力,本地的不多。伴着喇叭声里“潮水无情,生命可贵,下堤人员请快速上岸”的提醒,他们一个个翻越围栏。等潮来的时候,三五成群,在堤坝下纳凉;上岸后互相品评网兜里的渔获,一起去附近的小河洗澡。聚得快,散得也快,聊不了几分钟,各自开车走了。要是路边停了空车,有经验的会报警——说不定车主被冲走了,没上岸。滩涂上抢鱼的,有百来号人,少的时候也有二三十。成群结队比较安全,被水冲倒,身旁的熟人若有余力,多少能拉一把衣领、递一下网兜,防止被冲远。年近50岁的洪朗救过人,陌生人落水,未必赶得及捞,但可以提醒他别慌,指引他逃离潮水的方向。洪朗抢了10年潮头鱼,抓到过大鱼,还会表演倒立、飞踢,江湖人称“少林弟子”。与其他呼朋唤友的弄潮儿不同,洪朗是个“独狼”,从不在滩涂上交朋友。遇到熟面孔,他打个招呼就走——万一一起抓鱼出了事,怕被家属追究。抓鱼的新手,大多由老师傅带着入场,洪朗从来不干这事,老乡也不带。看见同一条鱼,两三个人一拥而上,场面激烈,没人客气,“都是拼命地跑,看哪个脚步快”,洪朗说。他住得离滩涂远,不方便开车的时候,就打车过去,花一百多。夏天顶着高温,冬天光脚踩在泥沙上,冰的。洪朗身边常见的娱乐是打麻将,他一两年没碰过了,就想着鱼,“不抓鱼浑身难受”。
新手
潮来时,潮头卷起泥浆,翻出一条黑线,轰鸣着向岸边奔涌。抢潮头鱼的人自动分成4-6个梯队,拉开距离,在整片滩涂上,站成断断续续的线。像红裤衩这样的王者,常在最危险的第五梯队,梯队按跟潮水交锋的顺序划分,离陆地近的,算新手区。7月末的一天,气温达到40度,彭昊在第一梯队里站得靠前。26岁年轻的身体,晒出了小麦色,只穿了一条裤衩。有经验的都这么穿,一旦被卷入潮中,衣服只会碍事,挂满泥沙,妨碍逃生。而玩票的新手大多穿着各色T恤,徒手抓鱼或在岸边观望,拿个小桶捡鱼。彭昊从去年开始抢潮头鱼,第一次是被朋友带着参与。看见潮头之前的5分钟,夜潮的轰响越来越大,他心里害怕——同乡住在一起,人人都知道,已有三位老乡丧生。其中一个他还认识,30多岁,在伙伴们眼皮底下被冲走。
水追到了脚下,跑不动也得跑,停下来就有陷入泥浆、呛水的危险。这不是纯粹的赛跑,而是要沿着潮头跑斜线——飞奔的同时得回头看,观察有没有鱼。鱼跟着潮水浮沉,这里考验的不仅是眼力,还有体魄、胆识、理性和运气。机会只有那么一两次,没捞到不能恋战,捞到了,负重一下加了几十斤,又要重新评估体能和耐力。彭昊第一次抢鱼,连捕鱼网都没带,后来当成了固定的娱乐活动。他体力不错、能跑,常和喜欢抢鱼的兄弟,三三两两凑一辆车,白天抓完,意犹未尽,凌晨又爬起来赶夜潮,作息随潮水变化,上班都没这个劲头。他熟悉地形,知道一些规律。比如中部的潮水向外推,风险很高,可能把人冲去很远的地方,但那里才可能有大鱼。那是高手们的领地,彭昊要观望好才敢涉足。在一众兄弟里,他自认抓鱼技术中等。但把视角放得更远,俯瞰整片潮头鱼的竞技场,他只能算是新秀,还不被关注。短视频博主们镜头聚焦的,是总能抓到鱼、不让观众期待落空的人。在“少林弟子”洪朗这样的高手眼中,抓潮头鱼靠的是技术和能力。同样是中间的潮水,他有更丰富的理解——有时水是直着过来,有时两边流速快,有时潮水又分出头和尾,是否可以跑进去,都得靠经验具体分析。彭昊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潮水来前,他要先在滩涂上踩一遍点,看看泥地是不是硬的,路线是否安全。有些泥沙被水一泡,踩下去直接陷到大腿根。他周围许多人遇到过危险,一个兄弟抓到大鱼,拽不动,人被潮水围起来,最后扔了网才逃生。上岸后这兄弟嘴巴发紫了,还直说那鱼可惜。还有一个朋友“晕水”,被水冲了,竟是朝着反方向跑。问及抢潮头鱼的风险,追潮的人似乎有统一的认知——几乎每年都会出事。能查到的新闻里,早在2015年,就曾有4人在两天内被潮水卷走。杭州日报报道,去年8月,一个200斤的25岁小伙,赶夜潮抢鱼,凌晨漂流了4公里,最终在江对岸的海宁盐官镇获救。一位救援人员曾对都市快报表示,近年钱塘江发生的意外事件中,九成以上是不熟悉大潮的外地人。视频博主于鹏回忆,去年五六月份以前,只有零星几个住在附近的博主拍“抢鱼”,后来这主题越来越火,在网上形成一股风潮,江上同时飞起二十多架无人机。很多人看了抢潮头鱼的短视频,慕名来体验。潮新闻报道,今年春天以后,抢潮头鱼的人越来越多。新手要参与一场抢潮头鱼的竞赛,需要经验和运气。算不准时间的人,早到者只能在高温天里苦等,迟到者飞奔向潮水,沾沾水就结束了。鱼汛更是靠口口相传,附近支流是否开闸放水、近几日的渔获情况,都是判断依据,新人很容易跑完才发现,全场没鱼。天气好的大潮日最适合捉鱼,但也是巡逻车出动的时间——抢潮头鱼在当地是被禁止的行为,如果被盯上,就会跑空。曾做过喊潮人的王明说,他的职责是在潮水来时,用喇叭提醒大家上岸。很多人都不听,硬要下去。按规定,他可以没收追潮人的网兜,但这很容易吵起来、打起来。五六年前,他亲眼见过,潮水卷走了一个年轻人,二三十岁,外地到杭州务工的。打捞队去江里捞人,捞不到走了,家属也就撤了,不会有任何赔偿。“潮水在外面看着是很慢的,实际上很快”,王明说。今年7月底,一个预报有大潮的日子,刮了台风,潮水淹没沙滩,也漫过了大片草坪,堤坝上只有零星四五个新手。其中一个外来务工者是做绿化的,自恃擅长在河里抓鱼,从抖音上看到潮头鱼的视频,过来碰碰运气。还有三个也是新手,到处找进入滩涂的路。没有老手指路他们不知道,一般要穿过垃圾堆的豁口,再走过一段缠满滚刀铁丝的围墙。他们在高高低低的围墙上攀爬探路,装鱼的桶顶在头上,汹涌的潮水频频拍岸。也是在7月底,一位老师傅出了事,他是闯出了名号的人,江湖称“光头强”。潮水不深,但被卷入就很难再站起来。光头强先是被水推着走,又被翻卷的潮水淹没,每次要挣扎一会儿,才能探出脑袋,直到被冲到1.5米高的坎边,才被人拉起来。但是隔了一两天,他又扛着网兜,出现在潮头了。
千锤百炼出一个镜头
近两年,越来越多的博主涌入这个赛道,瓜分同一个流量池。按照短视频平台的“赛马机制”,追潮博主们要不断跑赢他人,才能拿到流量。目前抖音上最大的追潮博主,有235万粉,最火的一个潮水视频,浏览量2.4亿。哪几个抢潮头鱼的是高手,博主们都很清楚。一场与潮水的赛跑,时间短暂,十几二十分钟、甚至几分钟就会结束,某种意义上,选择拍摄对象也是在押宝、捞鱼。红裤衩就是被无人机飞手们拍火的,谁都跑不过他,拍潮博主于鹏说,全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抹红色。两个无人机炸机,偶尔会被另一个无人机记录下来,博主们形容这叫开碰碰车。相撞的博主,又会在评论区相遇,吐槽对方:“大哥,你的左前桨,碰到我的右后桨了。”跟抢潮头鱼一样,拍摄也要凭实力和运气。于鹏挑了一个大潮日,边跑边做直播。潮水一直在脚后跟跟着,他越跑越快,“怎么跑都甩不掉它”,岔气了也得坚持。周围有10个人,潮水冲倒了5个新手。于鹏站得稳,但直播的信号断断续续,他没能留住观众,还不如平日的流量。“看的永远是那波人”,于鹏说,他有一个视频浏览量近2000万,才涨了4000粉。更普遍的情况是,一小时几万浏览量,但粉丝涨不了几个,“潮头鱼视频流量很高,收益却不大。”做追潮博主为他带来的,主要是一些拍摄商单,客户见他无人机飞得好,找他去拍活动。●于鹏骑摩托车追潮。
钱塘潮水从慈溪朝余姚方向奔腾,沿途形成鱼鳞潮、一线潮、交叉潮等,形状千变万化。于鹏追一趟潮,单程要70公里,他喜欢骑摩托,坐得高,可以看着潮水,一路跟着它走。他是本地人,从小在家门口看潮,潮水本身很难令他兴奋,但能拍到独一无二的镜头,流量高,这可能是所有博主的“渔获”。
于鹏是宠物店老板,去年初开始做追潮博主副业,有一万多粉丝。一开始他只拍变幻的潮水,涨粉慢,自打开始拍潮头鱼,流量嗖嗖就上去了。他拍到过一个被卷走的人,看着他一路被水裹挟,想站站不起来,无人机跟他飞了三公里。于鹏本来要报警,结果那人冲到一个土坡边上,自己站起来了。在拍潮6年的博主陈康看来,长年坚持追潮的博主只有七八个人。里面有靠收租生活的房东、家里开工厂的富二代、专业摄影师、还有救援队的信息情报人员。一位女博主家里开民宿,在大潮日直播一整天,靠不停说话留住粉丝,40度的高温天,还没播完就开始冒虚汗。陈康的主业是做污水处理生意,工作自由,有空就追一下潮,积累了15万粉丝。他见过很多雄心勃勃的人加入拍潮,几个月后又消失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辛苦又赚不到钱的赛道,除了导游、民宿老板为主业引流,就是靠爱好支撑,只有最头部的博主能靠拍潮生活。网上的确能查到很多专做潮头鱼视频,但已经无人打理的账号,还有一些改了名字,换了赛道。●陈康为了抓到潮水拍岸的镜头,在栏杆上绑了一个设备,自己也站在栏杆上。这个小众赛道越来越卷,如何被观众选中,脱颖而出,博主们有自己的思考。于鹏会关注皮肤晒成酱鸭色的人,背部油光发亮,视觉上很有记忆点。有个胖胖的人,腰上别了一个蛇皮袋子,腿虽然短,跑得却很快,也值得关注。在以男性为主的潮头鱼赛道,突然出现几个女生,马上也会变成拍摄焦点。还有人是以搞笑形象胜出的。一个叫二师兄的人,胖胖的,看不见脖子,他在潮头跑的视频配上西游记的音乐,流量特别高,网友称呼他“脖子隐藏者”,调侃他“英雄无颈,美人无肩”。女性粉丝讨论最多的,是弄潮儿各种形状和颜色的裤衩:“男人的短裤为什么这么花?”在流量的世界,技术并非唯一的衡量标准。于鹏认为,这跟视频平台机制有关,一个号发潮头鱼视频,慢慢地,就只有同类视频有流量,号的定位和权重似乎向潮头鱼倾斜了,发其他主题都没人看。有的博主就慌了,马上停止发潮头鱼——他没条件经常拍潮水,只能改回之前的主题,“不然那个号就废了”。流量高的视频,可能是用了“不要命了,快回来”的配音,制造危险气氛。也可能是偶然事件,比如一群人在钓鱼,突然都被浪冲了。或者拍到“鬼王潮”——这是陈康和另一个博主想出来的名字,指上岸的潮,观潮的游客被浪打湿,这个场景网友都爱看。为了拍一个鬼王潮镜头,陈康一次次估算时间、位置,测试潮水上岸的地点,“千锤百炼出一个镜头,去了十几次就拍出几帧”。前些年拍一个视频,十几万播放量,陈康说大概能挣100块钱,现在100万播放量都挣不到这些钱。他尝试过直播,一晚上叫哥哥姐姐,“叫得怀疑人生,也赚不到几百块。”而追一次潮,搭人工、油费、过路费,跑一趟大约200块,“五六年拍下来才十五万粉丝,你说这公平吗?”
“天注定”
一些人抢潮头鱼,是为了得到些什么,也有人是为了忘记些什么。陈康至少炸了三台无人机。第一台没扛住江边的大风、第二台穿嘉绍大桥撞上了石头,第三台贴着水面飞,弄湿了,摔得稀烂。陈康又花一万二买了一台,带红外夜视仪功能的,想尝试一下拍夜潮。没想到镜头里抢潮头鱼的人,一个个幽灵式地奔跑,根本看不清。他转手卖掉,又亏3000。他在追潮博主中,算是个“显眼包”,经常扛着网兜,再拿个相机,加入抢潮头鱼的队伍,边拍边抓鱼。冬天水温0度,他跑不动了,被潮水撂倒,号称一万多的貂皮大衣泡进泥水,太重,拽着身体站不起来。那个画面被拍了下来,广为流传——他手里举着直播设备,云台2000,手机5000,舍不得扔,一直漂流出去2公里。陈康把这些称为“男人的快乐”——抢潮头鱼时,跑赢潮头,是狩猎的天性;几个月没发视频,粉丝问怎么不见你更新?是有人惦记着。视频火了,或者抓到了大青蟹,还有又贵又好吃的鲈鱼、梭鱼,“很容易出奇迹”。对陈康来说,每天都可能破自己的纪录——抓到最名贵鱼种的纪录、某个鱼种最重的纪录,有很多未知和期待。男人之间,喜欢互相吹吹牛,“装X的很多”,陈康说。一个人说昨天抢到多少鱼,其实可能昨天根本没来;说抢到一条大鱼,送别人了,“如果真抢到了,早回村炫耀去了!”抢到大鱼的日子,陈康回村先去河沟里洗鱼,洗五分钟,就是想让村民看到,自己抓了条二三十斤的鱼,“恨不得绕村走三圈!”村里人也不客气,径直去他家分鱼,去了好多人,每家分走两斤。村里有这个习惯,别人抓到了鱼,他也去拿。他的父辈就有抢潮头鱼的传统,那时候生活苦,抓到鱼就能吃顿肉。现在生活好了,很少有本地人抓鱼。对更多弄潮儿来说,鱼不鱼的无所谓,抢鱼就是享受潮水的快感。小鱼直接扔掉,这叫“回家挨骂鱼”,一位短视频博主说,杀鱼做菜,清理泥浆费事,还浪费水和煤气。抢鱼时竞争激烈,上了岸反而会互相送一送。●清洗潮头鱼上的泥浆。
●洗干净的白鲢叫“回家挨骂鱼”。
即使标注了“抢潮头鱼危险,请勿模仿”,短视频下面总有人说,“生活不易,谁不是在拿命赌明天。”一个叫“冯二爷”的弄潮儿,抖音视频拍的多是四十多度的车间里,工友热得受不了,躺在瓷砖上。给他发消息,经常隔很久才回,说刚熬了通宵,“上了一夜的班,还没休息呢”。少林弟子洪朗是货车司机,夜班、长途什么活儿都接,经常把冷冻的牛羊肉运去上海。白天有活儿,就晚上抓鱼,“不去的话在家里也比较烦”。洪朗的老家在贵州,农村找不到活儿,就出门打工。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前几年压力大,养四个孩子,一个月7000块不够。以前他的娱乐是打牌,手气不行,输了好多钱,后来不打了,换成了抢潮头鱼。抓鱼的时候什么事都忘掉,人高兴,“再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洪朗说。一个网约车司机,进了红裤衩的粉丝群,已经抢了几个月潮头鱼。他从15岁进工厂,一点点做到组长、售后、业务经理。后来创业失败,干了三年外卖员,攒的钱投资,又亏完了。他如今住在杭州郊区,开的车是租的,两千块一个月。抓鱼是难得的消遣时间,他会直接关了接单平台,“就专心地搞鱼”。●抢鱼时,人们把鞋脱在堤坝上或草丛里,上岸后在草丛里找鞋子。抓鱼一年多,彭昊也有相似的感受,抢潮头的乐趣主要是“解压”——跟潮水赛跑的时候,不用想太多。彭昊之前参与赌博,欠下50多万债务,过了很久昼夜颠倒的日子,醒来就是晚上,什么都做不了。白天不敢看手机,全是讨债的,电话打到爆。债起码要还四五年,他不敢找对象,怕拖累人家。也找不起,家乡彩礼从十万翻倍二十万,“跟猪肉一样会涨价”。家人对他失望,最难受的时候,他想过一了百了。他从10岁开始,在贵州老家做留守儿童,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在湖南,他自己照顾自己,饭做得乱七八糟,不怎么爱吃。朋友在一起就是打游戏,打完了各回各家。小时候彭昊胆子大,爬树、掏鸟窝,也抓鱼,掉进水库,被人救起来。十五岁外出打工,被骗钱,后来去电子厂,做过很多体力活。上一份工作做了两年多,在杭州的工厂扛东西,每次扛一两百斤重物,除了过年都要上班,如果休假,整个车间都要停掉。扛重物的经验,彭昊在抓鱼时用上了——跟潮水赛跑,也是一次次突破身体的极限,一次错都不能出,永远有被卷走的概率。不过他想,骑车也会出事,是祸躲不掉,“感觉命运是天注定一样的”。潮来的时候,胆小的人会被同乡嘲笑,彭昊在第一梯队的最前面站定,等待潮头翻卷的黑浪靠近。(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或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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