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学人丨汤敏：为什么平民善业比精英善业更重要
作者简介
汤敏
古村之友创始人、理事长
一
为什么要激活平民善业？
慈善事业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是个特别高大上的事业，似乎非富即贵、社会名流才能参与其中，脑海里的画面要么星光璀璨的慈善拍卖会，或者是豪掷千万甚至数亿的慈善表彰大会，抑或是明星集体出场共同为某次灾难义演、劝募。
留给平民的慈善参与方式恐怕也就只能在互联网募捐平台不声不响、不落痕迹地跟随捐赠个百八十块。这样的精英善业为主导的社会善业固然值得敬佩，精英们推动社会向善的举动大都也是真诚善良的，但中国社会发育极其滞后的平民善业，成为社会善业健全发展的短板，这种精英善业与平民善业的结构性不均衡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社会长治久安。
在过去主流基调为精英善业的话语中，支持者们持这样的观点，“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认为只有到了一定物质水平和认知境界，才能产生善良。这种论调的确容易说服人心，穷人连自己的生活和家人都没照顾好，怎么可能会去帮助他人，乐善好施呢？
但换另一个角度反问一下，如果社会向善的责任默认在精英和权贵身上，精英和权贵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吗？我国的社会结构呈现出严重两级分化，真正具备社会责任自我觉醒的精英不足5%，让这5%的精英去承担全社会的善业责任，这是他们不可承受之重，社会也将陷入向恶、向乱的方向发展。
再换一个角度，如果我们假定平民或穷人不能产生善业，没有动力积德行善，或者说他们的人生中体会不到善业的自豪和滋养，那么他们向恶向坏的概率将增大，对于一个拥有大规模平民人口的中国社会，集体堕落和向恶是完全无法承受的。不管政府加大怎样的监管和惩戒，也不管精英如何做好安保守卫安全，面对如此庞大的平民社会，都是螳臂当车。
因此，何为社会善治，不在于制度去约束人，更在于善业去教化人，社会善治的核心是平民善业，不应当是精英善业。当下的失业潮，经济下滑，各种社会风险急剧增加，社会急切需要平民善业这个极具教化功能的良方，来努力保证社会行稳致远。
二
怎样才激得活平民善业？
之所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主流论调里忽视平民善业，轻视平民善业的教化意义，转而重视精英善业的现实意义、资本意义，其原因在于精英善业的开展相对逻辑简单、操作便捷，用习近平总书记的话讲，这是块好啃的骨头，从精致利己的出发点，这是块更多人追捧的骨头。
平民善业这块骨头为什么难啃？至少回答开篇的主流论调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经济不宽裕的平民怎么会乐善好施做好事呢？”这就是平民善业里最具有技术挑战的环节。这么多年，我和团队身处基层，从平民善业的形态中去获取智慧，向群众学习、向穷人学习，我们找到了这个答案。
穷人不是不具备爱心，平民或穷人的爱心是托付给他的熟人，是需要被留名的爱心，是建立在知根知底的信任基础上的爱心。这和精英善业的逻辑有非常大的差别，精英善业在意扬名大于留名，他们希望能在媒体上大做文章，能得到越高级别的官员表彰越好，而平民善业则无法获得大张旗鼓扬名的机会，他们更渴望现实一些在某块石碑上记录下他的善举，默默地在那片小天地万古流芳，福泽后人。
精英善业需要专业机构精细化的运营，但平民善业由于其知根知底的便利，可以省去大部分行善成本，如果从行善成本的比例来看，平民善业是比精英善业更具优势的。以现行主流的精英善业模式——基金会为例，行善资金成本平均维持在10%左右，而平民善业的行善资金成本甚至可以做到零。一方面精英善业也苦于10%的收益不足以支持团队和业务发展，另一方面具有成本优势和活力的平民善业又得不到发展，中国的公益慈善陷入到了作茧自缚的怪圈。
要激活平民善业为精英善业解套，为社会教化塑魂，关键在于建立起各类知根知底的乡土社会组织，我国有句俗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知根知底的社会组织将行善门槛几乎降低为零，全民善业的梦想之光自然普照大地，向善向美的社会教化风尚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我们的社会才真正进入了自我净化、自我良善、自我鞭策、自我激励的大善大美的良性循环。
社会既需要锣鼓喧天宏大叙事的讴歌，更需要春风化雨润泽无声的细流。大象虽大、濒于灭绝，蚂蚁虽小、铺天盖地。
哪些是需要被我们大力激活的新型乡土社会组织呢？这十余年的基层社会观察，中小学的校友会、同村的村友会、同一地区的庙会、同一社区的互助会，这些广泛和地缘、血缘关联的平民善业组织的激活，中国社会将真正进入自我向善的时代，这样的社会土壤是政治、经济、科技得以健康发展的基础，执政向善、商业向善、科技向善才不至于变成南辕北辙的口号，口号越响、现实越惨。
我从事公益慈善一线创业十余年，视野不在于一家组织如何知名和庞大，更在于这个社会是否更好，社会向善既需要名声显赫的精英善业组织，更需要默默留名的平民善业组织，这样的结构才是均衡且可持续的。
应该很多人愿意去做那枝头的玫瑰，去做那攀天的凌霄花，去做那参天的乔木，可是真正能治理沙尘暴的却是那匍匐的藤蔓和灌木，他们低人一头，他们也承受践踏，但若是铲除了他们，迎接而来必将是毁灭的危机，铲除了平民善业，也势必将遭遇毁灭性的社会生态危机，他的危险远远高于自然生态危机。
我们是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人人争做人上人的理想是不现实的，我们要敢于承认绝大多数人，90%以上的人口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甚至即便当下是权贵，也可能随时回归平民。激活平民善业既看重他们的乐善好施的现实意义，更有价值的是过程中培养起的向善向美、不断升华的人格教化意义。人人皆可为尧舜，在教化的世界里，这样的理想才能照进现实。
中国社会发展到今天，总是让我心生不安，社会进步的道路上不是鲜花掌声，更多是荆棘障碍，即便是全民共识的理想，也很可能胎死腹中。积重难返、精致利己、行为惯性等一系列障碍都沉沉地压在这片日益荒漠化的社会土壤上，社会沙尘暴大有风雨欲来之势。真心期待，读到这篇文章的仁人志士，携起手来，共筑这抵御社会沙尘暴的藤蔓灌木，别再去争那枝头的花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