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猫饭》by弦十五(13-16)
毛子周发现楼下的杂货店换了个年轻帅气的老板。
后来,他俩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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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49636 30 15262 0 0 3136 0 0:00:15 0:00:04 0:00:11 3136ction>回复“xs猫饭”,查看小说推文和文评~
13.一张床
客卧的床铺是双人床,被褥也都是大件的,即使毛子周和米立并排躺着,也不至于拥挤。毛子周脱光身上衣物,只着一条黑色子弹内裤,裆间鼓鼓囊囊,露出几缕卷曲的毛发。他关了灯,赤脚走到床边,带着一身冰冷的空气钻入暖和的被窝。
米立不适应地向旁边挪了挪,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同性一起睡过,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毛子周精壮的身体对他来说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他只看了一眼,便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以免出现尴尬的情形。
毛子周用手指戳了戳他光滑的背脊,说道:“睡过来点,还有位置。”
米立不语装睡,刻意将呼吸放得绵长。棉被摩挲皮肤的感觉很舒服,加上别的一些原因,他已经有点硬了。虽然年轻男性总是会因为种种原因勃起,但他脸皮薄,又心里有鬼,只觉得如果被毛子周发现了,将会是件很尴尬的事情。
毛子周疑道:“睡着了?”
他又伸出手,搭在米立肩颈处。米立打了个寒颤,心脏随着毛子周手掌的移动而疯狂跳动。毛子周的手没有贴在他皮肤上,但离得很近,他仿佛可以感觉到手掌温暖的温度继而移动时所产生的的空气流动。他的手掌移动得很慢,更像是在抚摸米立的肩膀,中间隔着层透明的碍事的空气。
米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寂静的房间里似乎流动着某种神秘撩人的芬芳气息。他闭紧双眼,被面流畅而简单的花朵图案浮现在眼前,在黑暗中绽放,幻化成更为绚丽繁复的花海。
他像是坠入了一场荒唐而美妙的迷梦,剧情出乎意料却动人心弦,正切合他难以诉之以口的情感。
他期待毛子周做出更直接的爱抚。对于心存爱慕的人而言,对方每一次暧昧的举动,都像是最上等的春药,强烈地蛊惑着他,促使他做出任何丧失理智的行为。他可能冒昧地送上自己柔软的双唇,饥渴地吮吸对方的唇舌,如同汲取生命的气息。他可能过早地伸出双臂,把对方紧紧地拥在怀中,而自己的欲望也将在这紧密的接触中暴露无遗。
爱意如潮水般在他心中涌动。他很想冲动地握住毛子周的手,向他痛快地表露心迹。毛子周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心中全是快乐且幸福的想象,甚至产生了他俩已经是一对甜蜜的恋人的错觉。
米立忍不住想,毛子周也会对他的其他朋友这么好吗?半夜去火车站接他,煮夜宵给他吃,在他没有住所的时候邀请他住进自己的房子。米立试着把自己替换成严嘉,假设在相同的情况下,毛子周会怎么做。毛子周对严嘉会更不客气和直白,但他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不需要表面上的客套,所以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他不也是毛子周的朋友吗?或者毛子周是把他当做弟弟照顾,做哥哥的总是会比较担心小弟,就像米述也一直很关心他。但毛子周和米述也不一样,米立说不清那点不同是因为自己多心,还是确实如此。
毛子周把米立那头的被子往上扯了扯,帮他掖好被角。他的手背擦过米立的脸颊和耳垂,只差一分温柔,便足以让米立产生被温柔爱抚的错觉。毛子周收回手,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呼吸便变得深沉悠长,米立知道他是睡着了。
米立无声地吁了口气,缩起脖子,把脸埋在被子和枕头之间。他自作多情了,毛子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他掖被子。不过几秒时间,他的心潮澎湃、意乱情迷便全成了笑话。然而他的心脏还在固执地砰砰跳动,撞得胸口又闷又疼。
米立翻过身,仰面躺着,两手平放在身体左右两侧。毛子周睡在他的左手边,背对着他,他俩之间只有十来厘米的距离。他俩曾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这不是最近的。毛子周手把手教他打拳,两个人身体靠得很近,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他可以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也可以闻到毛子周的。毛子周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浮在他的后颈上,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既轻且柔,扎进皮肤,融入血液。
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多想,而是认真的学习套路。惟有此时,毛子周躺在他的身边,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有趣的晨练回忆才变得暧昧,似乎一举一动都蕴含不同的意味。他还醒着,身体很疲惫,脑海里却上演着一幕幕走马灯似的荒诞情景戏。白天正常的行为在夜里被染上情欲的色彩,一切都由于他内心的欲望。他想抱他。
米立小心地从被子里伸出左臂,举在半空中。他攥紧拳头,又松开,像是要抓住隐匿在黑暗中的无形鬼怪,又像是落水者困惑而绝望的求救。气温很低,他的手很快就变得和空气一样冷了。他缩回手,放在胸膛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他的手恢复常温时,他还是无法自制地把手搁在毛子周的腰上,然后在忐忑不安中迅速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
米立醒来时,毛子周正半躺在床上玩手机游戏。他把游戏的声音调小了,欢快活泼的背景音乐听起来像是隔了层厚重的棉被。米立好奇地凑过去旁观,毛子周玩的是天天爱消除,手速快,宠物给力,分数远远超出对方玩家。
一局结束,毛子周甩了甩手,等系统送上其他倒霉蛋。他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穿着灰黑色的圆领毛衣,和昨晚的灰色毛衣不是同一件,显是起床并且换过衣服了。米立心里有点紧张,伸了个懒腰,一脚踹上条温热的毛腿。米立没想到对方下面没穿,“噗”了一声,扭头看毛子周,差点把脖子拧了。他尴尬道:“不好意思,踢到你了。”
毛子周一边玩游戏,一边伸脚友好地动了动米立的腿,说道:“才九点半,累就再睡会。”
毛子周的脚和米立的靠在一处,米立不自在地屈起一腿。他搓了把脸,问道:“阿姨呢?”
毛子周道:“去公园晨练了,得到中午才回来。”
米立“唔”了声,仰面躺着,等待生理性的晨勃消退。
毛子周又玩了几局,退出游戏道:“不睡就起来吃饭。”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从衣柜里找出一条长裤,弯腰套上。米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穿好裤子,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起床,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毛母出门前煮好了稀饭,放在电饭煲里保温,放的时间久了,米饭吸收了更多的水分,变得粘稠软烂。毛子周从冰箱里找出腌泥螺、豆腐乳,用小碟盛着。两人坐在桌前,草草吃了早饭。
饭后,毛子周坐在沙发上接电话,米立则开始收拾一大袋家乡特产,里面有小米、粉皮、菜干,也有烟熏野兔干,都是自家做的一些干货,虽然没有超市里的美观,却都是好东西。米立给严嘉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各准备了一份,还剩下半袋,都是自己和毛子周的。两只猫对野兔干情有独钟,四只猫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桌上精瘦的兔肉。米立为防小家伙偷吃,索性把东西都分类放进菜橱里。
接着米立又下楼把杂货店里的几件行李提上来,挨个收拾清楚。等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休息时,毛子周还在打电话,像是在和人谈生意上的事情。毛子周话不多,摆着副面瘫脸,看不出喜怒,对方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常常传来豪爽的大笑,连米立也能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毛子周才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米立倒了杯水给他,问道:“怎么了?”
毛子周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有个战友对我的生意有兴趣,说过阵子空闲了要来这看看,说不定两边能合作,做点大的。”
米立不确定道:“这是好事吧?”
毛子周接住跳到他肚皮上的小花,熟练地为它顺毛,点头道:“好事。”
米立迟疑道:“可是你看上去不大高兴。”
毛子周道:“昨晚没睡好,天亮了才睡着,精神不好。他一个劲说业务上的事情,哎,听得很累,又不好意思打断他。”
米立一听到“天亮了才睡着”六字,登时五雷轰顶,脑髓都被炸熟了,出了一身冷汗。他壮着胆子道:“睡不着吗?”
毛子周漫不经心道:“可能昨晚茶喝多了,一直躺到外面麻雀叫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对了,我还听见你说梦话了。”
米立面色惨白,麻雀必然不会在大半夜叽叽喳喳,可见他毛手毛脚时,对方肯定还没睡着。毛子周会把他当成是变态吗,还是不当回事。毛子周现在提起自己没睡好,是不是在隐晦地警告他。
毛子周又道:“可惜我记不得你说什么了,当时还想着第二天起来一定要告诉你。”
米立无意识地拉了拉小白的尾巴,手指被小白咬出浅浅的牙印。他惴惴道:“嗯……我那个……睡相还好吧。以前我哥说我睡觉时会挤人。”
毛子周道:“不会,很老实。”
米立松了口气,毛子周面色如常,没有表现出被同性揩油的愤慨。他综合早上醒后毛子周的种种表现,稍稍安心,心道还好自己只是把手搁在毛子周身上,所以对方并不在意,估计当成了他睡着后无意识的动作。如果他当时色欲熏心地揉毛子周的屁股,或是抓他的大唧唧,肯定会被揍成个傻逼。
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米立下决心道。
14.触角扭来扭去
毛母在儿子家一共住了四天。她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去公园晨练,和朋友聊天喝茶,接近中午时买点菜回家煮饭,午睡完开始抱着两只猫看电视剧,中间抽空做个晚饭,吃过饭后继续坐在电视机前,一集连着一集。
她白天的日程安排和米立基本错开了。米立一大早和毛子周去江边跑步打拳,在外面吃过早饭后就开始看店,一直到晚上才回家。因此两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共处的时间却不多,顶多在米立关店后,和毛子周在客厅陪毛母看会电视。
毛母的心思全放在抗日悬疑谍战剧上,分心礼貌地和米立打过招呼,问候两句,便继续为埋伏了日本间谍的抗日小队忧心忡忡,偶尔还要和毛子周、米立讨论剧情。毛子周事先准备了水果零食,和米立边看电视边吃,适时地帮毛母痛骂心狠手辣挑拨离间的美艳日本女特务。
然而电视剧的剧情实在太荒唐,虽然没有手撕活人或是隔了数千里还能狙击命中之事,但怎么看都是在恶搞历史,借着抗日的大名,什么奇思妙想都往里塞。米立看到忍无可忍时,便偷偷刷几条微博,吐槽不合逻辑的剧情。他微博上一个叫猫仔粥的好友正巧也有看这部电视剧,两人互相评论,一时引为知己。
毛子周则直接抗议道:“妈,你换部片吧,这都什么玩意。这枪当时根本没有。”
毛母呵呵一笑道:“看着玩,你看那个日本女的又要使坏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看着玩”足以堵死许多理由充分的指责。反正只是好玩解闷罢了,又没出现什么反革命的政治问题,那么较真做什么呢,夸张也不还是为了满足观众吗?毛子周憋了一肚子吐槽,猫也不跟他玩,只和毛母好,只得使劲啃水果以泄愤,像头被蜜蜂围着嗡嗡叫的暴躁大熊。
米立在一旁看得好笑。毛子周在毛母面前虽然仍是副面无表情的拽样,但情绪的喜怒波动却更为明显,有时还会不明显地向毛母撒娇,像个别扭的傻大个。尽管米立的家庭关系也很和睦,但或许是受到了村子其他大家族的影响,素来强调父母子女间的辈分,严肃有余,而温情略为不足。他有点羡慕毛子周和他母亲间随意轻松的母子关系,同时也想念千里之外的父母。
有了前车之鉴,米立睡觉时十分安分,像根笔直的木板似的老老实实地贴着床沿侧睡,和毛子周中间空了好大一块。毛子周说了他几次,他便表示习惯靠墙睡,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毛子周无奈,只得动手把他拉进来些。他暗悔先前逗过了头,以至于小米虫小心翼翼冒出来的触角又收了回去,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还得重新开始联络感情。
米立自然不知道毛子周肚子里的坏水,但几回睡醒时,发现自己被毛子周结实有力的手臂揽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很想顺应本能的反应,呆在毛子周怀里,安心而荡漾地入睡。可是他不敢,他连毛子周的性取向都不确定。何况毛母就睡在隔壁,万一东窗事发,他得丢双份的人。他像是困在一个死局里,进不能退不得,唯一的出路只在个“破”字上。至于能为这份感情博得生路还是死路,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米立开始考虑向毛子周坦承性取向的可行性。最棒的结果莫过于毛子周也喜欢同性,而且正好也喜欢他,就算只是有点好感也不错。但即使在异性恋中,这种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好事也不总是那么常见,所以他对此并不抱多少希望,也不太有信心想象他和毛子周甜甜蜜蜜地谈恋爱滚被单的场景。
他不止一次暗地里揣摩毛子周看他的眼神。以普通朋友的标准来讲,毛子周的眼神有时似乎过于温情,像是初夏雨后湿润凉爽的清风,拂过米立平淡得有点儿枯燥的心田,催开几朵心花绽放。米立有时被花香熏得傻了,便会涌起一股泛着甜味的令人战栗的冲动,很想要不管不顾地亲吻毛子周的脸颊和嘴唇。他和毛子周的接吻,一定混着烟草特有的苦涩味道。
毛子周烟抽得很凶,但他最近似乎要戒了,家里茶几上不再摆着烟盒,取而代之的是一罐又一罐的薄荷口香糖。毛母曾经开玩笑地说这都是米立提醒的功劳,她念叨了毛子周十几年,也没能让他改掉这个坏习惯。米立没当回事,毛子周戒烟是因为他自己知道吸烟不好,所以下决心戒烟。他的提醒顶多只能算是个引子,提起毛子周戒烟的兴致。
就算毛子周是同性恋,还会有另一种可能,毛子周只把他当做朋友,没有多余的想法。但那不要紧,他可以追求对方,想方设法让他对自己产生兴趣。要是毛子周不是同性恋,那也没关系,只要他没有对米立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他一样会追他。也就是说,不管毛子周性取向如何,只要不被讨厌,米立都会争取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另一个需要面对的问题,追求一个直男也就意味着努力掰弯对方。虽然米立认为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最大的区别无非是爱人的性别,并不存在谁比谁高贵的问题。然而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同性恋仍然属于社会上的少数派。这里的少数派并不是强调数量上不占优势,而是在于与大众不同,好像同性恋是群隐藏在人群中的变态。很多人把好的、坏的、莫须有的含义强加在他们身上,甚至他们自己也这么做。这些多余却难以剥离的含义是如此沉重,以至于当米立需要对毛子周坦白时,他需要竭力鼓起勇气,以免被那无形的重重重压弯了腰。
米立不愿意让毛子周也面临这种压力。虽然他自认无错,这压力却一直逼迫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喜欢同性的那个自我锁在逼仄阴暗的柜子里,不敢轻易示人。他不知道如果毛子周要承受这份压力,他会如何表现。他会坦然接受,还是像米立一样,把容易招致风言风语的性取向藏在暗处,在别人面前装成正常人的样子,亦或是彻底奔溃,破罐子破摔。这三种表现,米立都见过,但他不确定毛子周的反应。如果毛子周为此而责怪他,他不会难过,这是他应得的。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一个阴霾脆弱的毛子周,他害怕这样的结果。
同时,他不能不顾虑毛母的感受。他和毛母只相处了短短数日,彼此知之甚少。毛母对他很和气,像是对待自家小辈一样,除了询问他的境况工作外,也会在交谈中说一些年长者的经验之谈,使米立得以少走弯路。他能够感觉到,毛子周的母亲对他的关怀是出于真诚的善意,而不是礼节上的客套行事。假如毛母知道他正计划把毛子周拉上一条看似荆棘丛生的道路,无论毛子周做出哪种选择,必然都会对这位和善的母亲造成不小的伤害。
米立想起他向家里坦白性向时,比起父亲的怒吼,无声的母亲反而更令他印象深刻。他的母亲面容黯淡,目光中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失望、悲哀、不可置信……她木然的表情中甚至还有些愤怒的因素,像是为了米立的“不听话”而恼火。这种眼神让他很不好受,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心脏。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感到格外痛苦。但也正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最终还是熬过去了。他凭仗的无非是那份母子情,没有什么可以切断、损毁这份情感。
但毛母不是他的亲人,她是他喜欢的人的母亲,是一个稍微拉得上点关系但绝不至于密切的长辈。哪怕是出于爱的名义,哪怕他有成千上万种正当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追求并不过分,但伤害一位母亲所带来的不安和内疚将会如同好望角的风暴一般在他灵魂的一角不断咆哮。他已经伤害过自己的母亲了,也要这么对待爱慕之人的母亲吗?
当然他并不是只有坦白一条路可走,他也可以选择沉默不语,把有关毛子周的任何心绪波动都封闭在心底。他是自己最好的保密者和知情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想爱情就像是颗植物的种子,它毫无预兆地扎根、发芽,发疯似的生长,最终枯萎死亡。他只要等着它死就好了。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他损失的也只是一份很可能会非常美好的恋情而已。
米立觉得要是他和毛子周在一起,一定会是很棒的一对。他俩有说不完的话题,观点总是那么一致,无语相处时也不会尴尬,只有安心自在之感。他想象自己和毛子周躺在一处,就在客卧的那张床上,两人随意伸展肢体,他握着他的手,目光交缠。毛子周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透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渴望,像是在一遍遍地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他想自己的眼神也是这个意思。他俩可以简单地接吻,嘴唇贴着嘴唇,沉溺在彼此的气息里。也可以脱下对方的衣服,赤身裸体,肌肤相亲,拥抱和做爱。
他想得越美好,心中的那棵爱情树便长得越快。他想抑制自己过于活跃的想象,以免心神摇曳得过了头,一不小心就飘在空中踩不着实地。可尽管他意志用尽,成效却很不怎么样。只要毛子周在他眼前晃荡,他就忍不住春心荡漾。
在他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说,如果他也是同志呢?
这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完全蒙蔽了米立的思维。
他想,我为什么不试试?
15.昏暗的场所除了恋爱还适合讲奇怪的故事
米立动了试探的念头,便用心在日常生活中寻找恰当的时机。小情侣谈恋爱,从追求到告白,随时需要营造浪漫温馨的氛围。一份好的氛围就算不是成功之母,至少也是块营养土。花前月下诉衷曲,效果肯定比蹲在马路牙子边上说要好得多。
米立当然不可能拉着毛子周上咖啡馆。其一,他喝不惯咖啡这玩意。其二,他俩和咖啡店惯有的布尔乔亚情调格格不入,在里边呆着也不会觉得放松,更别提谈心了。但是咖啡店的昏暗灯光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幽暗的光线和寂静的环境有助于放松人的心情,也会诱使人说出更多的心底话。
于是米立牺牲了几个晚上的生意,借着王程邀请的名义,让毛子周和他一起出门喝茶。他选的地方原是五六十年代政府为了安置归国华侨建的别墅群,环境静雅,别墅兼有中西风情,又各有特色。后来商业繁荣,这里被有眼光的生意人看中,渐渐演变为众人夜里打发时间的好去处,酒吧、咖啡店、私房菜、茶馆等休闲场所一应俱有。
说是茶馆,其实还不如说是露天茶铺。别墅群的中心有块不小的池子,池岸种有垂柳和榕树,围着圈石条砌成的栏杆。老板在树下放上小木桌和塑料椅子,备好茶具、茶叶和开水,就算是一间露天的茶铺了。茶铺的好处是消费低廉,只需要买一包茶叶就可以坐上一整个晚上。茶叶虽然不好,但加开水却是不用钱的,而且只要付了茶叶钱,老板便不再管你到底用的是谁的茶叶,比那些装修精良的茶馆要实惠得多。
米立再三嘱咐王程,让他切记不要说漏嘴。王程一口答应,又另外叫了个同事,四个男人围坐在小桌子旁漫无目的地闲聊。毛子周虽然寡言,但并非不通交际,很快和两位刚认识的朋友聊得有声有色。这个城市太小,随便问上几句,都可以搭上关系。王程原来是毛子周小学的校友,另一人则是严嘉的表弟的好朋友。三人畅谈城中旧事,米立反而有些插不进话,手指按着茶杯湿润的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同事笑着说起这个湖现在被冠了个“情人湖”的名头,也不知道是哪个给取的。王程小时候在附近住过几年,对此处十分熟稔。他呷了口茶,故作神秘道:“那都是骗人的,以前这儿经常淹死人,每年夏天都会死几个小孩。老人说里面藏了水鬼,要找人替死。”
一阵冷风吹过,榕树叶沙沙响,落了几片在桌上。米立喝了口茶,茶水有点凉了,他打了个冷颤。他把剩余的茶水倒进茶盘里,毛子周为他续了杯热的。王程继续道:“我读小学时,有个女的在这淹死了。早上有人来晨练,看到湖里浮着个人……”
毛子周道:“我也听过,说是被人杀了丢在水里。”
同事道:“我听说,同样是淹死的,男的背朝上,女的脸朝上。”
三人沉默了一会,一致将视线移到米立脸上。米立莫名道:“看我干嘛?”
王程不怀好意道:“你怕鬼?”
米立嘴角抽搐,王程又道:“以前我们住一起时,你都不肯看鬼片。”
米立怒道:“你每次都乱叫,明明吓得半死还硬要看,一边看一边掐我胳膊,我脑子有坑才陪你看鬼片。”
毛子周好奇道:“你俩以前是室友?”
王程大大咧咧道:“有一次他失恋了,被……”
他顿了一下,面色古怪,似笑非笑道:“被……他对象占了房间,宁肯付房租也不肯搬走,他一时找不到房间,就和我凑合了十来天。”
米立收回脚,毛子周低声道:“你踩我……有事?”
米立如遭雷劈,他低头看桌下,朋友和他同事各朝一边斜着坐,毛子周伸着一双长腿,占了桌面下的所有空间,黑色皮鞋上有块灰扑扑的鞋印。
王程爆笑道:“他以为踩的是我哈哈哈哈哈……”
毛子周和同事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米立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哥,我不知道是你。”
毛子周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米立脸上发烫,暗悔一时心急,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同事笑道:“不就是失恋嘛,别藏着掖着了,把不开心的事情都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嘛。”
王程指着米立道:“让他自己讲。他现在知道我的脚搁哪里了,我可不想被踩。”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明摆着要听八卦故事。米立无奈道:“当时就是我……和他分手了,原来的房子是一起合租的,他不搬走,我又不想看到他,只好自己搬出来了。”他本想把男朋友改成女朋友,又觉得拗口,索性含糊其辞。
同事劝慰道:“原来是这样,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姑娘挺多的,说不定下一个女朋友更适合你,过去的事情就算了。”
王程插话道:“是那个人劈腿在先,大米才不会惦记他。”
同事愕然道:“她做错事,怎么是你搬走。”毛子周也在一旁摇头。
米立叹了口气道:“房子是合租的,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我没道理赶他出门。既然他不肯走,那我走就是了。”
他说的正是和宋起分手的事情。他盛怒之下,把宋起赶出门,随后意识到就算他花了许多心思在这间不大的房子上,这里终归不是他的家。宋起连续发了十多条短信,向米立认错,说自己一时犯傻,又推说是对方勾引,他喝多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米立回了条“分手吧”的短信,宋起苦苦哀求。米立见宋起不肯干脆放手,干脆熬夜收拾行李,到小旅馆住了几天,继而借住在朋友家里。这段不愉快的往事并对他来说就像是块伤疤,虽然愈合了,却不愿随意袒露在别人眼前。
同事叹道:“你对她太好了。”
王程也有些后悔:“都是我嘴贱,这种事情不要再提起。”
米立意外地收获了一堆“朋友们的同情”,还要反过来劝解道:“没关系,事情过了很久,我早不在意了。”
毛子周一手搭在米立的手臂上,认真道:“你有家,我家就是你家。”
米立既吃惊又感动,一时口拙说不出话,只叫了声“哥”。毛子周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回应这句称呼。米立想,毛子周是真正把他当成弟弟看。他一面觉得自己很幸运,稀里糊涂就得到个好大哥,一面又心底酸涩,不愿这辈子和毛子周只有做兄弟的缘分。
过后几天,王程打了个电话给他,吞吞吐吐地问他毛子周是不是正在追他。
米立否认,说毛子周不是同道中人。
王程道:“可是我看他对你很好。你说他干嘛无缘无故对你好?”
米立道:“他把我当弟弟。”
王程呵呵笑道:“哎,哥哥~~弟弟~~”
米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骂了两句,澄清道:“你别想歪,他真不是同志。”
王程抬杠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米立道:“我不知道,你来说说?”
王程回忆毛子周的言行举止,gay达反复扫描,悻悻道:“我只见过他一次,怎么知道。你和他都同居了,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米立道:“我也想知道。”
王程见他口气有了松动,火上添油道:“我见过不少讲义气、够朋友的,可是没见过几个会好到让朋友‘融入家庭’。他到底是把你当弟弟看,还是想追你,虽然都是拿你当自己人的意思,但里面的差别可就大了。”
米立不出声,呼吸声却沉了些。王程停了几秒,又说道:“再说谁都知道,像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弟弟,里面的猫腻也不小。我上次就见过一个傻逼,到处认弟弟,心甘情愿被他那群干弟弟们当冤大头,今天请这个吃饭,明天给那个买手机,赚多少花多少,家里的日常花销还要他老公出。你说这人蠢不蠢。人不都说男人脑袋长在鸡巴后面,我看他简直就是鸡巴脑袋,脑袋里没有脑浆全装着精液……”
米立脑门上跳起一根青筋,干咳两声,打断他越发不着边际的高论,为毛子周正名道:“他不是这种人。”
王程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也觉得他人挺正经的,不会乱来。经理又找我了,下回再聊。你要和他成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他说得很快,欢快的语气活像是在推销业务,热情洋溢得让人十分想抽他一顿。背景音乐则是隐约可闻的经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咆哮,一喜一怒相映成趣。米立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被经理从头骂到脚,再从脚趾头骂回到头发尖的场面,顿觉心情舒畅不少。
事实上,王程提出的问题也正是米立所在意的,他可以敷衍别人,却说服不了自己。毛子周说他的家就是米立的,米立很承他的情。他知道毛子周不是满口好话,随意承诺的人。正是因为如此,这句简简单单的短短一句话,其内含的情意着实触动米立。
他在外打工数载,不管多么熟悉一个城市,对他来说始终只是他乡。他的家一直在那个冷清落后的村子里,可是离家越久,每年回去便越觉陌生。他像是被分成了两半,过去的自己还在家后面的山坡上玩耍,现在的自己却像是个游魂,迷茫不知所在。尽管家里的人对他很好,他们之间有血脉和共同的经历做最坚固的联系,但他们见面的时间太少,一年里只有十几天。
他不愿意再过几年,或许是几十年,家乡慢慢变做一段深夜里的苦梦,承托了他无数的回忆和希望,然而也仅仅是这样了。
有时候,他会害怕。
毛子周说他在这个沿海的小城里有家,他可以做他的家人。他能否抱有希望,爱人相守,不也是一个家么?
16.做个伴吧
那日过后,毛子周和米立仿佛约好了似的,两人若无其事地相处,默契地避开了某些敏感的话题。 毛子周不提米立失败的恋情,米立也不追问毛子周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像那天晚上,他们四人谈论的只有几桩震惊一时的凶杀案似的。米立对这些凶杀案印象颇为深刻,以至于他出门办事,总是时不时冒出曾经有具尸体在这个酒店里的床垫下躺了一个星期,或是那家商场的排气管里装过尸块之类的念头。其实这几件陈年旧案的凶险程度远远比不上当今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但城市太小,案发地点近在身边,便容易使人心有戚戚。
米立对毛子周道:“我以前以为这里的治安很好。”
毛子周抖了抖手中的报纸:“怎么了?”
米立挠了挠头,道:“那天听你们说哪几个地方死过人,感觉有点儿奇怪。”
毛子周放下报纸,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茶几上:“就说江滨公园吧,大人小孩都喜欢去那里散步,也有很多人去那里游泳,但河里每年都会淹死好几个,不分老小。有人死了,尸体怎么也找不到,家人要雇条小船, 把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喊他的名字,死人才会浮出水面。”
米立打了个冷颤,好像有点明白了,又还是糊涂。他好奇问道:“ 这样真的能找到?”
毛子周颔首道:“听说有用。你说的那个商场,以前有层楼是电玩城,我和严嘉周末经常去玩,有一天突然听说那里死了人,也觉得很不舒服。”
米立道:“后来呢?”
毛子周道:“商场开不下去,陆陆续续换了几任老板,还有人传言那里风水不好,但现在大家慢慢忘了凶杀案的事,生意又变好了。”
米立想了一会,说道:“我是外地的,第一次听说这些事,大惊小怪了。”
毛子周莞尔道:“ 本地人出去久了,就像外地人了。外地人在本地待久了,也没什么差别了。”
米立赞同道:“人会相互影响,会被环境同化。”
毛子周道:“ 是的,没必要分那么清楚。你就呆在这吧,别去其他地方了,跟哥做个伴。”
毛子周伸出手,松松地握住米立的手腕。他目光恳切,带着点请求的意味。米立一时愣了,他想说“好的”,又想说“当然了,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但这话听起来实在有点傻。他想,虽然现在住在一起,可是等以后毛子周找了老婆,他多了个嫂子,再呆在一起就不那么有意思了。米立动了动嘴唇,最终吐了个“好”字出来。
毛子周屈起手指,在米立的手背上有节奏地敲打,像是在输入密电。他自嘲道:“年纪大了,反而经不得寂寞。你住进来前,房间里没有人气,只有我和猫。没人烦我,挺好的,可是我也烦不了别人。你知道吗?这就是寂寞。”
毛子周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的手指灵巧有力,颇有些音乐家演奏钢琴挥洒自如的模样。可惜那截手腕只是普通的手腕,既不能传出悦耳的音乐,也不能接收对方发出的信号。米立僵了半边身体,专心致志地揣摩那意义不明的节奏。他想了又想,说道:“我大哥和你同岁,六年前结婚了,是同村的姑娘,嫂子人很好,会照顾人。”他引用米述作为例子,仿佛这样可以为他的说服增添正当性似的。他总结道:“哥,你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个好姑娘。”
毛子周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个女人结婚?”
他声音低沉,和平时一样让人听不出情绪,但米立直觉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建议。米立茫然道:“我……大家都说成家立业,结婚是人生的必经之路,爸妈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这也许是个办法。”
毛子周摇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婚姻不是任务,也不是什么必经之路。”
米立也觉得自己的那番话很不像样。他简直是个虚伪的蠢货,明明满心不愿意毛子周和女人结婚,却还建议对方这么做。他甚至悲观地想过,就算毛子周是个决心单身到老的脾气古怪的直男,也比他和女人组建幸福家庭要强。这阴暗自私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他没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只好把它压在内心最深处,稍有破土而出的迹象便用罪恶感狠命打压。
毛子周道:“你会结婚吗?”
米立哑口,他知道正常该有的反应是什么,但或许是因为毛子周先前的问话,他不想作出肯定的回答。
不待米立回答,毛子周自顾自地说道:“我不会结婚。”
米立惊讶道:“为什么?”
毛子周道:“不想走这条路,现在这样就很好,有你陪我。”
米立打了个寒颤,将这句话理解成有你陪在我身边,所以这样的日子很好。他强忍住不断涌出的喜悦,压下上扬的嘴角,让自己显得淡定一点。他不自然地动了动手腕,毛子周停下动作,指尖轻轻搭在他的皮肤上。他转过头看向毛子周,毛子周的眼神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像鼓励又像是纵容。米立晕头转向,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两人目光缱绻,在虚空中交缠,水仙花清冷馥郁的香气在室内浮动,藏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顶上,摇摇欲坠。毛子周眼里含着浅浅笑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下颔微微收紧,像个警惕的陌生人。
米立忽然意识到对方也很紧张,这一认知奇异地让他稍稍安下了心。他想即使是在交谈中,他和毛子周都没有料到话题会在几分钟后转为微妙的情感方向。他专注地看着毛子周的眼睛,毛子周的眼珠是微浅的琥珀色,倒映出米立的身影。
米立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毛子周,对方冷漠寡言,像头坏脾气的不好接近的大猫,随时准备用利爪招呼敢于冒犯他的人。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将会同这个壮实的男人发展出一段亲密的友情,也猜不到竟然是毛子周率先伸出友谊之手。生命中充满着种种必然与偶然的巧合,他再心急如焚忐忑不安,也只能管中窥豹。
或许有意为之,他们两人都很少问及彼此的感情状况,也很少谈论理想的伴侣形象。这种情况对于两个单身的成年男人来说有些异常,更像是他俩都在故意回避这个问题。利剑冰冷的刀锋抵在米立的后颈上,刺痛他的神经,逼迫他做出选择。
但是现在是袒露心迹的好时机吗?
米立勉强定下神,他觉得自己昏了头,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他此刻的心情近似于近乡情怯,既想一蹴而就,又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连镜花水月也都散去。他仿佛站在一扇不怀好意的大门前,门内的景象影影绰绰,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片荒草凄凄的原野。他该勇敢(或者说是冒失)地推开门吗?
我可以再等一等,他对自己说,我应该做好准备,做好在瞬间堕入深渊一无所有的准备。如果毛子周也对他有意,他总可以得到更多确定的信息。要是对方无情,他还可以在结局到来之前,多做几场好梦。
米立略带伤感地笑了笑,对毛子周说:“哥,你说得对。婚姻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不能随便凑合,得找个情投意合能好好过日子的才行。”
毛子周一时懵了,下意识道:“对。”
米立陪着毛子周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会,新闻节目结束后,他伸着懒腰进屋拿换洗衣物。毛子周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发呆,像是还没从方才的谈话中回过神。他伸手扣了扣桌面,下意识地想找根烟抽。
毛子周摸出一根香烟,在指尖转了几圈。他想:“对个屁。让你瞎说,让你不说实话。现在可好,不但前面的话都白说了,还顺便帮小米粒竖立了正确的爱情观,说不定哪天就带了个温柔漂亮的老婆回来。”
他刚想点烟,米立正好从浴室出来,两只猫一跃而起,一左一右地缠着他。毛子周打了个激灵,迅速把香烟和打火机一手一个藏在背后,坐得笔直端正。他自从告诉米立要戒烟后,便几乎不再吸烟,今日却险些在米立面前功亏一篑。
米立并未发现毛子周的异状,他有自己的心事要烦恼,随口道了声晚安,便进屋睡觉。毛子周苦大仇深地瞪了会儿客卧紧闭的房门,把手中的香烟捏得不成样子。两只猫在米立房前的小地毯上亲热地玩闹,小白压在小花身上又咬又舔,小花肚皮朝天,伸着两条毛茸茸的猫后腿左右乱蹬,偶尔发出几声软绵绵的叫声。
毛子周冲小白呲了呲牙,小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温柔地舔小花的脸颊和下巴。毛子周嘴角抽搐,只觉要被这两只感情好得过了头的猫儿子闪瞎了眼,并油然生出撕妙鲜包破坏两猫交流的邪恶冲动。然而他今晚已经够犯过一回蠢了,完全用不着通过和猫较劲这种傻事来表现自己貌似有限的情商和智商。
他随手把皱巴巴的香烟丢进垃圾桶,进浴室冲了个澡,躺在床铺上胡思乱想。他想起交谈结束前尴尬的冷场,米立专注地看着电视,节目里嘉宾侃侃而谈,从南海问题说到日本修宪,继而指向美国亚太的政策。米立的耳朵微微发红,耳轮上有细软的透明绒毛,让毛子周想到夏天饱满甜美的水蜜桃。他又看向米立的侧脸,米立想要扩张店面,这几天既要到外面寻找新的店址,又要兼顾生意,还要招聘员工,忙得分身乏术,脸色也憔悴了些。他想了几道补身体的汤膳,默默地记在心里。
毛子周本以为不管米立说什么,他都能恰如其分的应对,但现实总是要比想象更糟糕一些,而且他的口才也实在不怎么好,脸皮更是不够厚。他思来想去,觉得今晚自己最大的败笔莫过于没有顺势明说。假如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米立“我不会结婚,因为我喜欢你”,那么无论成败,他至少能得个准话。否则米立也不至于接不下他那模凌两可的鬼话,不得已地回了段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总结陈述,使他自作自受,平白吊着颗心,在空虚的寂静里荡秋千。
他想米立也是喜欢他的,至少是不讨厌。米立愿意同他做朋友,也不排斥他的接近。在他的蓄意推动下,他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像朋友又像兄弟。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但毛子周知道这也仅仅是个开始而已,离最终的成功还有很远的距离。
一段恋情从最初的萌芽开始便充满着形形色色人力难以掌握的因素,那也许是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许是一句不经意的话语,也许是四目交接时一瞬间的真情流露。他最终要做的,无非是在恰当的时机向米立捧出他的真心。但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他这方面经验不足,行事七分凭本能,三分靠不靠谱的都市情感剧,勉勉强强比瞎子摸象强上一些。他本想稳扎稳打,等再过一段时间,两人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告白,但今晚的经历让他隐隐觉得或许有计划未必是个好计划。
半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眼神空洞地聚在房顶的方形灯罩上。他心里憋闷,像揣了块半明半灭的木炭,里面还透着灼热的红光,外表却蒙着层厚厚的灰白细尘,不断散发出恼人的热度。
种种自信或不自信的揣测如夜空的流星一般飞快划过毛子周的脑海,留下几道晦暗难明的星痕。夜色渐深,窗外远远传来夜宵的叫卖声,在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管他的,先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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