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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荣耀:人来人往的深圳 ——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西葫芦”

酷茶会 深圳市城市设计促进中心 2021-03-20

蒋荣耀先生是我的前同事,这些年来他致力于挖掘深圳近代史上不为人知的一面,刚好跟马立安团队的人文地理视角和人类学的研究方法相映成趣。

他的研究成果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们对深圳近代历史认知的缺失,而且荣耀的文字和传播有个明显的特点,即作为媒体人,他对近代深圳的解读和挖掘具有很强的大众史学面向。

为什么在试图认清这座城市的人群中,他能独辟蹊径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他又是如何着手开始这个似乎可能很“故纸堆”的工作的?他会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们现在就请荣耀上来给我们讲一讲。

前言:金敏华

编辑:邓世杰

校对:黄泽碧

除特别注明外,本文图片均由讲者提供

由于内容较多,本次活动回顾将分为多篇发布

活动现场

(物质生活书吧 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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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的深圳

——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西葫芦“

蒋荣耀

媒体人,深圳历史写作者


我开门见山来说说“西葫芦”微信公号的来历。大概2014年的时候,单位希望大家能踊跃开设自媒体公号,我当时在部门做副主任,所以觉得需要带个头。

资料填完后,我需要给它取个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品牌都喜欢拿粮食蔬菜水果来命名,比如苹果、小米、芒果、梨等等,都很酷。我也弄一个水果蔬菜之类的名字吧,结果发现都被别人用了,没用的就剩一个西葫芦。我觉得也挺好,因为我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我想写什么,不知道这个“葫芦”要卖什么。

后来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号上写深圳本土历史的内容呢?一方面,我我本科的专业是历史。不过,历史专业课并没有学好,却特别想做一名记者。后来我跟老金(金敏华)一样读了新闻专业,又突然发现历史研究有意思了。我学了新闻,又学了历史,可能是做一个关注深圳本土历史的自媒体的原因。

我不知道这样解释起来是不是显得合理些,不过实际上做西葫芦完全是偶然的。到今年秋天,我来深圳刚好二十年。我一来就在报社编辑部值夜班,很少有机会出去采访。但是到深圳建市或者特区成立二十周年三十周年这样的节点,记者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会去采访,采访之后就发现有很多问题很困扰我。虽然我来深圳有些年头了,其实对深圳一点了解都没有。

比方说,深圳在1949年解放前后至1979年建市、1980年建特区这三十年,人口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我就很好奇,深圳为什么几十年人口没有变化?我们看到全国的数据,人口增长幅度是很大的,对吧?

我这个外地人大概就是从人口的角度,或者说是从人的角度来接触深圳历史的。我曾经在一次演讲里,把我对深圳本土历史的兴趣表述为三个问题:深圳人是谁?深圳人从哪里来?深圳人到哪里去了?我想在西葫芦里分享给大家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在回答这三个问题。

 

今天我在这里,主要和大家分享后面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从哪里来”。

深圳人是从哪里来的,我不详细讲了。刚才马立安老师讲到11号地铁线串起了广府人文化,3号地铁线则是从客家的地盘延伸到广府人的地盘。没错,深圳主要人口就是客家人和广府人。

这张照片是沙头角的中英街。2012年前后我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去中英街采访,我发现沙头角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客家村落。清初“迁界”,导致沙头角这样沿海的村落全部变成无人区;到康熙之后才实行“复界”,不过原来的广府人回来的很少,所以很多客家人是以“垦荒者”身份来深圳立村的。客家人进入沙头角大概20年后,人口发展到400人;但是一个世纪以后,人口已经增长到7000人。沙头角的故事可以看出人口在太平盛世增长是很快的。

我第一次去坑梓也是2016年,是跟土木再生(编注:深圳市土木再生城乡营造所)的一个活动,叫“去看围屋门”,开始了解坑梓客家人的历史。

坑梓这个地方大多数人姓黄,他们的开基祖是一位医生。一开始医生一家大概四口人,但到民国时期黄氏一个家族在坑梓已经占了30平方公里的面积,建设了16座座大型客家围屋,人口超过10000人。

坑梓黄家族和沙头角客家在深圳立足的过程并不一样,他们大概更多采用资本的手段,通过购买土地、建造围屋、快速发展人口这样的模式来确立家族地位。关于这个家族的详细故事,大家可以看深圳大学刘丽川和张卫东老师写的《深圳客家研究》。

上面的图片是布吉墟。我在西葫芦上写过一个关于布吉客家人立村故事。凌氏大概是从五华迁徙到布吉,一开始是租布吉本地人的田地。后来因为没有交租,跟当地人发生冲突,当地人要起诉他们。凌氏长老就想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非常恐怖。

怎么回事呢?他们迁徙到布吉时,族人中有一对盲人老夫妇,没有后代,基本是乞讨和族人施舍。这位长老就恳请这对老夫妻救全族。老夫妇说他们又盲又老怎么能救全族?长老让他们俩在本地人族长家门口服毒自杀,并承诺未来为他们单独建祠堂。盲人老夫妇后来照办了,当然当地人害怕了,因为人命关天,他们无法将盲人夫妻死亡的责任完全推掉,于是本土的全族人都逃了,凌氏就这样把布吉变成了客家村落。这是特别恐怖的故事,但是否也是客家人在深圳立足的现实一种?这里就不展开讲了。

这是深圳墟和湖贝村的照片。广府人在深圳的时间更长一些,前几年为了保护湖贝古村(有很多媒体关注),大家可能也对湖贝张氏家族进入村庄有一些了解。西葫芦对张氏家族(水贝、湖贝、向西和黄贝岭)有写过几篇文章,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了解客家和广府人在建构家族地位方面的不同。

张氏家族最早在水贝立村,后来慢慢发展到包括湖贝、向西和黄贝岭四条村,人口众多,地位很高,可谓威震一方。

人口都在增长,可是增长的那么多深圳人去哪里了呢?

大家可能都知道,很多深圳人去了香港。今天香港,大约有数十万接近百万人祖籍是深圳。刚刚吴文正老师的提到她的奶奶从福建去香港,一辈子不会白话。

除了香港,还有一个就是到海外,“下南洋”是大家最熟悉的。

比如,很多深圳人熟悉华侨城集团,开始为什么叫华侨城?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华侨城确实和去海外的人很有关系。

这是龙岗罗氏的鹤湖新居。龙岗罗氏的祖先有不少在牙买加,深圳有不少人去了牙买加,但是最引人关注的是鹤湖新居龙岗罗氏的牙买加故事。因为罗氏有一位到牙买加去经商,后来和当地黑人姑娘有了骨肉,他的非裔后代还来深圳寻亲,牵出一段令人感慨的故事。深圳报社集团有一套叫“我们深圳”的书,有两本是关于这个家族和寻亲故事的。

前面的故事大家也许听过,这张图的故事可能大家还没有听说。图上的这些人是从阿鲁巴来深圳的(注:阿鲁巴(Aruba)是一个位于加勒比海地区的岛屿,位于南美洲国家委内瑞拉北方的委内瑞拉湾外海,仅距离巴拉瓜纳半岛约25公里。阿鲁巴目前是荷兰王国四个构成国之一,来源:维基百科)。最右边这个人是阿鲁巴一位小学校长,他有一次在深圳接受我的访问,说了他父亲的故事,原来他的父亲是龙岗人。

他父亲出生在深圳龙岗农村一个小家族,人丁不旺没有势力,父母给他介绍一个有点残疾但是家族很强大的姑娘。但是小伙子不能接受这样的婚姻,就在香港买了一个海员的假身份证,跟着船出海了。

结果到了阿鲁巴的时候,别人问你是不是中国人?他说是的。别人说我们这儿有一个中国姑娘没有找对象,你要不跟她认识一下?小伙子就没有回船上去,他真找了那个姑娘,结婚了。

其实那个姑娘的父母都是阿鲁巴人,她也不懂中文。结婚以后他们生了七个孩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七个人。七个孩子对父亲完全是陌生的,因为他只会讲客家话,而阿鲁巴是荷兰的一个殖民地,所以他们也不会中国话。他们一直都对父亲是无感的。等到父亲去世多年,他们也开始退休变老,突然觉得“我是谁”的问题来了,他就回到深圳找他父亲的故事。

他后来写了两本书,有一本书他给我看过,那本书详细记载了阿鲁巴的华人情况。

这个故事我讲的最详细,一是想说深圳人分布在全球很多地方,连这么一个小岛上都有;还有我特别感慨这个男人的命运,他拒绝一段婚姻,可是在异乡,他仍然是一个孤独的和妻子儿女都无法建立连接的人。

这个故事还有一点触动了我,就是在深圳,我也是一个异乡漂泊者,我看到太多人对深圳的历史是“无感”的。我觉得住了这么些年,我希望对深圳变得“有感”。我很希望大家能够看到比四十年更久远的深圳。可能历史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此,当你想了解一个地方的时候,如果你看到的历史时间更长一些,它的价值或者意义可能就不太一样。

除了西葫芦,我想和大家汇报一下我正在做的两件事。一是我和同事在策划一个“奔流艺术馆”的项目,我们想借助移动媒体、手绘和AR,把深圳的非遗项目在地铁等场景展示出来,希望用更现代的更科技化更艺术的手段,凝聚年轻的深圳人,让他们对深圳文化有更多的了解。这个项目得到了深圳市文化基金的项目的资助。

还有一个项目也是深圳市宣传文化基金资助的,是对深圳近代历史照片的解读。因为总是很难抽出集中的时间,从2017年断断续续做到今年。现在文字基本完成了,但图片还在联络购买以及制作中,我们希望在2020年能够推出来。

我觉得这些事情非常有意义,但自己的能力和时间有限。我今天愿意到这里来跟大家做这样一个分享,就是希望有更多对深圳历史文化比较感兴趣的朋友能够团结一起多出主意,把这些事情做好。谢谢大家!


 <演讲结束>



西葫芦公众号



后记(根据金敏华现场主持记录,略有删改)

谢谢荣耀,其实他跟我们在座的大部分人很相似,大家都是这座城市的新移民,可能有的来的时间长一点、有的短一点,荣耀来深圳差不多二十年。

我们这些人来到深圳,打个比方有些像是空降兵,所谓“空降”是说,我们来到这里,不管你是在市区住还是以前所谓的“二线”外住,其实对周边的地区完全不了解,对它的历史、对它的文脉、对当地社区中人的故事,一头雾水,几无所知。

从刚才荣耀的叙述中,我们知道他有历史学的专业背景,又接受了新闻学的训练,或许这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根弦,会特别关注这块土地上人的命运、人的故事的底因。

像我以前跑文化新闻的时候,知道深圳市政府曾经让文化局率深圳歌舞团远赴万里去南太平洋岛国慰问——后来歌舞团改制了,文化局还继续通过政府采购去延续这一慰问行动。

当时很好奇为什么政府会出资邀请歌舞团去这些南太平洋岛国慰问,到底是要慰问谁。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岛国早期很多移民就是从深圳地区过去的,但到底过去了多少人,过去之后他们与母土的牵连和关系还持续了多久,怎样持续着的……所有这些细节,我们其实都不知道。

即使当时我从报纸上的一块小豆腐块消息看到有这么一回事以后,也没有花大力气去一探究竟,比如我现在就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想到做一个计划去当地住三个月,探知一下这些早期移民当年的移民路径和后人的今日南太岛国生活,当然有种种的原因,但结果就是我没有这么去做,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尤其要感谢荣耀过去这些年的努力。

据我所知,香港教育大学副校长、也是出色的社会学家吕大乐,他现在在教大领导一个香港研究中心,其中重点的研究课题就是要弄清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中,香港在华人全球移民潮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据他介绍,最近约150年经过香港迁徙到世界各国,包括非洲、包括南北美洲、包括南太平洋岛国的,至少有一百多万人。

顺着他的研究思路,我们可以想象,这一百多万人肯定不会是空降到香港的,从理论上讲,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大部分人应该会从广东各地经过深圳去到香港,那这些人会不会因为家人生病甚至病故,或者走到这儿累了,就在这里住下来休整三年五载,甚至就在这里重新安家?关于这片土地上过去一个多世纪发生的很多故事,我们的先人的故事,我们一无所知。

吕大乐那个香港研究中心的研究项目,还找了香港很多中学做合作伙伴,为什么?这跟身份认同有没有关系?跟我们现在倡导的“一带一路”又有什么关系?有很多的问题可以思考。

我甚至觉得荣耀在做深圳近代史钩沉的时候,可以把在座这些人都串联起来,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星星之火,是史料探寻者搜集者也是学习者传播者教育者。假以时日,西葫芦完全可能成为深圳本土近代史的风物志大全,这不比在报社拿十条全国新闻一等奖的意义小。


敬请留意酷茶会第137期的下篇回顾推送

廖虹雷:

深圳土著也有乡愁?





本文部分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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