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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布莱希特、马克思与历史

罗兰·巴特 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2021-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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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世纪50 年代的法国,荒诞戏剧方兴未艾,阿维尼翁戏剧节悄然成立……崭露头角的批评家罗兰·巴特创办了《民众戏剧》杂志,并发表大量戏剧批评阐明艺术立场与理想。作为20 世纪中叶法国左翼知识分子的领袖,罗兰·巴特的剧评对彼时普遍流行的“中产戏剧”进行了言辞激烈的批评和讽刺,并提出自己的先锋戏剧理想——更加低廉的票价、敞开式的演出场所、与观众保持审美距离的表演方式——戏剧的原初精神,古典悲剧传统的庄严感与净化作用将在先锋戏剧质朴、极简和充满暗示性的技巧中得到传承。这些文章让读者看到一种卓有见识的批评,了解其形式与根源,并提醒读者,戏剧的功能是介入重大社会议题。



*文章节选自《罗兰·巴特论戏剧》(三联书店2020-11)。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在文末留言

 罗兰·巴特

布莱希特、马克思与历史
 

——那些就是埋葬元帅的人,

  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

——他们打伤了我女儿的脸,对我来说,

  这才是历史性时刻。

——《大胆妈妈》

 
什么是历史剧?一般来说,这是在舞台上呈现既往重大事件或伟大人物的戏剧。这是一种高贵的戏剧,披着罗马美德的古老记忆,用拉丁文撰写而成。当然,反对这种虚张声势,也就是说,即便不改变这种历史意识,也要改变这种历史风格,这么做绝不意味着终结历史剧。想否认一位大人物的重要性,贬抑他是毫无作用的,剖析他就够了。因此萨尔杜的《不拘小节夫人》虽平庸乏味,却丝毫无损拿破仑的神秘感,甚至格外魅惑人心。看到君王们穿成牧羊人模样,会产生令人喜悦的战栗感;让君王与王后像画报中常见的那样身着衬衣和印花裙出场,这样做当然只会巩固帝王神话。日常人情味无损于帝王威仪,反而为之添彩。
 
布莱希特的剧本几乎全部发生在历史之中(不管怎样它们都发生在某种社会背景之下,甚至传奇与想象题材的剧本亦然,比如《圆头党和尖头党》《高加索灰阑记》和《图兰朵》),却没有任何一部“历史”剧。就拿法国观众最熟悉的布莱希特作品《大胆妈妈》来说,剧本甚至特意与传统历史剧的观念唱对台戏。对布莱希特而言,把历史抬得太高标志着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在一个好的国家,做个凡夫俗子就行了。庄严的历史、文选中的历史,战争史、王侯将相的历史不断遭到大胆妈妈的嘲弄;这个人物根本的模糊性就在于,她对庄严历史的可笑性洞若观火,对自身不幸的真实原因(这些原因具有深刻的历史性)却视而不见。

布莱希特的人物瞧不起伪历史,他却未必能辨识真历史,对这种模糊性的再现就成为整个布莱希特戏剧的基础。不过至少,真历史在布莱希特的戏剧创作中占据怎样的地位呢?我们知道布莱希特是马克思主义者。他是否借用了马克思的历史观?

布莱希特

1859年斐迪南·拉萨尔把一个剧本交给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人借机顺带表达了对于历史剧的看法。这里提到的是历史悲剧《弗兰茨·冯·济金根》,剧本主题是比农民战争(1522年)早两年爆发的德国骑士阶层反王室起义。马克思和恩格斯并未彼此通气,在分头寄出的信中,他们对拉萨尔进行了善意的批评:无论他怀有怎样的意图,悲剧并没有表现出王室、教会、破落小贵族、农民等社会力量的现实布局。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批评是偶然之举,不曾为社会主义艺术构建起理论纲领。但可以确定,在他们看来,无论戏剧采取何种形式,都应当从根本上对历史现实做出准确而完整的解释:剧作家搬上舞台的应该是一部浅显明白的历史,通俗易懂应该是剧本的主要推动力。剧中必须把社会关系解释清楚,其真实性与深刻的现实主义要能跟巴尔扎克式的小说相媲美。

我没有读过拉萨尔的《济金根》(我想这部作品应该很难读懂),但是可以肯定,布莱希特戏剧从马克思主义中获益甚多(公平地讲,马克思主义也从布莱希特那里获益颇多),但并未明确奉行马克思对于历史剧的看法。

当然在布莱希特笔下,社会群体总是有着明确的身份:大地主、资本家、神职人员、工人、草根阶层、商贩、军人和农民阶层,身份各不相同。但布莱希特戏剧绝不替阶级斗争作公开的历史解释。剧中人物都属于特定阶层,但不能说他们就代表各自的阶层,就像棋盘上的卒子或者历史难题中的符号一样。比方说,《大胆妈妈》发生在三十年战争期间,而三十年战争并非《大胆妈妈》的主题。布莱希特没有大量呈现介入这场欧洲战争的历史与社会利益;这些利益也从未被篡改或者去现实化:它们就在那儿,却正好在大胆妈妈无法理解的范畴之内。我们观众很清楚大胆妈妈不理解这些,可我们知道的细节几乎不比她更多:对此人家并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事。我们看到,布莱希特戏剧并不是历史学家的戏剧,甚至不是马克思主义戏剧:这种戏剧劝导、迫使他人去解释,自己却不提供解释;这种戏剧挑衅历史,却不泄露历史;它犀利地提出历史问题却不提供解决方案(同样,布莱希特不断提出关于仁慈的问题,却未曾从理论上提供解决方案,布莱希特的艺术以启发式为主。和所有伟大作品一样,布莱希特的作品永远都是引论)。

布莱希特(左二)在排演《大胆妈妈》


可是,历史在布莱希特作品中随处可见,它却不充当主题,而是基座。历史是现实的基础,舞台灯光照亮的是上层建筑,是人们的苦难与不在场的证明。人类并不理解裹挟自己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不幸的:因为理解意味着能够行动。历史的这种(真实的)在场与(想象的)距离构成了一对矛盾关系,它赋予布莱希特戏剧一种极为特殊的意义以及常常相悖的形式。比方说,可以确定,情节发生在当今的戏剧不算历史剧:对我们来说,历史永远使用过去时变位,我们一直相信,我们就是常情常理,一旦涉及我们的时代,艺术就应当表达而不是解释。而绝大多数布莱希特戏剧都是涉及当下的戏剧,但是当下绝不意味着超越时间,这是历史性的当下,它由一条具有国家或世界影响力的重大集体事件(俄国革命、斯巴达克运动、穿越大西洋首飞、纳粹主义、西班牙内战、希特勒入侵法国)的中轴线构成。

只不过,我们同时代的重大历史事件还不是解释的对象。对于人类的异化,到底是解释还是表现,布莱希特提出一套居中方案,即清晰的提问法。他的作品既非历史剧亦非情节剧,它不断就历史与情节提出假设,前者提供解释,后者助人摆脱异化。也许这种居中状态导致人们对布莱希特的接受往往态度暧昧:他的戏在激进派看来过于唯美,太讲究审美。这很正常,因为剧作家的着力点恰恰是这个狭窄区域,他从中让人看到盲目糊涂。或许因为这种戏剧根本上有赖于历史解释,所以它能招徕大量观众,却绝不会违背自己所依据的深刻历史性原则。

况且不能把历史想象为一种简单的因果关系,这里为马克思所需,那里被美丽的历史假象所掩盖。事实上,特别在布莱希特笔下,历史是一个笼统的范畴:它无处不在,是弥散式的,而非分析式的。它向外扩散,与人类的厄运紧紧贴在一起,不可分离,仿佛一张纸的正反两面。然而布莱希特让观众看到并且评判的是纸的正面,是痛苦、不公、异
化、绝境构成的感性表象。布莱希特没有让历史成为客体,甚至是专横暴虐的,而是把它变为对思想的普遍需求:对他来说,建构历史戏剧不仅要像马克思要求拉萨尔的那样,表现过去时代的真实结构。它也意味着,尤其意味着拒绝承认人有任何本质,除了历史现实,否定人的本性具有任何现实性,认为不存在永恒的恶,只存在可弥补的恶行。简言之,这意味着将人的命运交还给人自己。因此,尽管布莱希特的作品中既没有战争、伟人与大场面,也没有天数命运,这却是我们时代最具历史性的戏剧。因为,人们在建构历史反思时,最难实现却又必须做到的,便是仅仅以历史作为思想的基础,拒绝各种本质的诱惑、借口与安慰。
 
——刊于《雷诺-巴洛手册》(CAHIERS RENAUD-BARRAULT),1957年12月


罗兰·巴特论戏剧

[法]罗兰·巴特 著 让- 卢·里维埃 编选 罗湉 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0-11

ISBN:9787108069825 定价:6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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