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人吃这碗面都在边吃边吐?
最近互联网上的一个重大发现是,“福建小孩的噩梦”竟然不是被广东人“吃掉”,而是一碗面线。
面线,又称线面(除了“福州线面”,以下均称为“面线”),对于福建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食物。之所以成为孩子的噩梦,源于其“越吃越多”的恐怖能力。
一碗面线,放着不动就会“自我繁殖”,越来越多。埋头苦吃半天发现比刚端上来时还要多,仿佛一辈子都吃不完,飞天拉面神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图/小红书网友@美食小呲
电商平台上,一家累计销售超过10万件的福州线面商品下,有网友提问“会繁殖吗?”,一条高赞回答玩笑道,“可以,买回去繁殖,自己吃不完卖给别人,一本万利。”
福建人吃了好几百年的面线,真的有如此强大的“繁殖能力”?
只要你吃得足够慢
这碗面线就永远吃不完
福建人吃面线,最早追溯到宋朝。据说黄庭坚诗中“汤饼一杯银丝乱,牵丝如缕玉簪横”,讲的正是面线。
如丝如缕的面线,最常见的吃法就是佐以高汤。福州等地多是鸡汤,闽南地区则有猪骨、海鱼、海蟹、干贝等熬煮而成,喝汤吃面,温润顺滑。
长长的面线,不仅可煮、可炒、可焖、可拌,果腹之余更有着美好的寓意,象征圆满长久。
以福州为例,新年常常吃一碗双蛋团圆面,生日就要来一碗双蛋福寿面,远行则要来一碗“太平面”,祈愿顺出顺归。结婚的时候,线面也是必不可少的赠礼,叫做“喜面”,新人往往还会同吃一碗面线,美好而缠绵。
但就是这样一碗面线,一旦没能把握好时机,给了它繁殖的机会,那就是时间的齿轮开始生锈卡壳的时刻。
有外地人出主意说,往面线里加点水稀释一下会不会就显得不那么恐怖了?事实是,只要你敢加水,它就敢继续繁殖。
“一米八一根的面,一根就是一盆,真的是‘酷刑’。”家在福建南平的罗敏回想起小时候过生日吃长寿面的场景,依然“心有余悸”。
“一米八一根”,是事实描写,绝不夸张。两米左右就是线面的正常长度,央视《乡村大世界》节目甚至曾在福州闽清组织过“闽清线面挑战横跨闽江”活动,线面师们硬是扯着面横跨过了600多米的闽江。
多位曾在童年时期被面线“扼住咽喉”的福建人表示,一碗热乎乎的面线,小小的自己吃东西慢,完全跟不上它繁殖的速度,再加上旁边“虎视眈眈”等着收碗的妈妈,说是童年阴影都不为过。
“我像永动机一直在吃,但这碗面线好像够我吃一辈子。”罗敏说,就因为这个,小时候都不那么爱过生日了。
对此,漳州驻京办餐厅李总解释称,所谓面线的“无限繁殖”,似乎更像是一种网友的调侃。干制的面线丢进热汤内,原理和所有面食以至于木耳、奇亚籽等食材一样,只是正常的遇水膨胀。
假如煮面时经验不足,没有拿捏好分量,很容易就有“泡发感”,而汤水类的主食本身饱腹感较强,“边吃边喝两口汤,面线越吃越浓,越来越干,我感觉有时候是心理上先吃不下了。”李总笑道。
漳州驻京办餐厅的黎总厨是一位有着三十余年经验的闽菜大厨,相比网友们的动辄“八捆”,黎总厨提到面线时使用的量词非常“节制”——片。餐厅的一碗中份面线糊,目测碗的直径超过20厘米,但黎银参说,里面只放了薄薄的两片。
据他介绍,正常的面线其实煮起来不糊不烂。闽南面线糊之所以为“糊”,则是特意使用了淀粉勾芡。
特别是在酒店、餐厅里现做的面线糊,与街边小吃反复熬煮不同,会考虑面线本身特性和上菜时间,用量经过反复斟酌和实验,通常只煮一到两分钟,口感更为鲜甜美味而不过于糊腻。
20分钟前后对比图,这碗面线总量较少的面线糊的“繁殖”速度并不快。图/有意思报告
正如黎总厨所说,面线以“丝细如发、柔软而韧、入汤不糊”闻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线,在工艺上非常讲究,泉州的面线糊制作工艺和福州的线面制作工艺都是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美食节目导演大白曾在福建古田见过那种十里八乡处处晾着线面的场景,回到北京他和同事甚至还试着想“复刻”一回,“但北京太干燥了,面一拉就断了,根本达不到那种细如发丝的程度。”
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线面手工制作技艺传承人林咸乐公开表示,福州线面要趁着天气合适的时候,经过和面、搓条、卷圈、上条、发酵、拉面等17道工序才能制作完成,是一项非常耗时耗力的手工活儿。
“超市里卖的机器做的面线,好像就是不行。”张国峰是福州长乐人,好吃的手工面线里藏着他很多的家乡美食记忆。
每到夏季温度高、雨水少的时候,总能看见家对面一户人家在门口支着密密麻麻的架子,“大张旗鼓”地晒线面,“现在想吃了,还得提前预约才能抢得到。”张国峰说。
黎总厨补充道,就原材料而言,福州线面相比厦漳泉地区的更细,如果煮的时间过长,本身就会有些“变糊”,更细的面身亦使其吸水更快,如果吃得不及时,越长越大也是难免。
所以,另一位厦门朋友非常贴心地提供了解决方案:吃面线的诀窍是,“趁它一个不注意,就立刻给它炫完”。
面线这么火
怎么走不出福建?
和网络上轰轰烈烈的“造梗运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出福建,你很难吃到一碗面线。
来自福建的北漂小柒表示,想在北京吃面线,他往往都是从老家自带,乡愁涌起之时自己煮上一碗。
的确,即便在北京这样多元饮食文化融合的大都市,想吃上一碗面线也非易事。虽然面线在福建属于“小吃”,但在大都市,从大众点评上搜索发现,几乎难以从“面馆”这个类别中找到踪迹,它大多出现在“地方菜系”中的“福建菜”里,这些大餐厅的消费往往价格不菲。例如名声在外的莆田餐厅,人均消费在140元左右,福州宾馆(福州驻京办)的人均消费接近150元。
面线为何只是小众吃食?
这要从福建的面食说起。坊间传闻,福建是“隐藏的吃面大省”,因为在福建的不同县市,有着不同的主打面食。如莆田人热衷浓郁鲜甜的卤面,泉州人偏爱热气腾腾一团和气的面线糊,福州人喜欢根根分明丝绸般顺滑的面线,厦门人喜欢清新香料带来异域风情的沙茶面,退一万步,还有全国闻名的沙县小吃中的“飘香拌面”。
有趣的是,福建的面食们,可能只在自己的圈子里“自嗨”。
根据窄门餐眼的数据,在面馆的连锁品牌中,门店数过100的品牌,没有任何福建面食的身影。沙县小吃因为并不主打拌面且不算做面馆品类,因此不纳入计算。从面馆的数量上看,排名第一的城市是重庆,拥有21670家,而福建拥有最多面馆的城市泉州仅排在第31位,拥有4314家,不足重庆的五分之一。
这里面自然有历史的原因,我国历来有南稻北麦的种植传统,小麦在南方因为难以种植,因此也常缺乏食用传统。更重要的是,福建的地理北边有武夷山脉形成的天然屏障,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北方人向南迁徙,北方食面的习惯也就更难向福建传播。
在论文《清代中国面食地理研究》中有统计,清代中国各省面食种类中,福建仅有19种,位列倒数第8,排名前3的是山西、陕西和河南,分别有179、126和109种面食。
而福建的面食食用习惯的习得和传播很大程度上受客家人的影响,历史上,客家人从陕西、河南向福建迁徙发生在唐末以后,面食是外来人口带来的外来物,而且,当时迁徙并未给小麦带来多大的机会。毕竟,客家菜中流行的“客家饺子”酿豆腐就是一种证明,因为缺乏小麦,因此才把馅料塞进更容易获得的豆制品中。
在历史的因素之外,当下的现实因素则更重要。一方面在于人口,一方面在于口味。
面线来到福建不容易,但更不容易得是走出去。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福建的流入人口为489万,而流出人口为261万,属于净流入为正的省份。
没那么多人跨省向外走,自然一些在地食物也很难向外传播。与之相反的案例是“湘菜”,湘菜之所以能遍地开花尤其是在没那么嗜辣的广东生根发芽,离不开人口迁徙的因素:湖南省是外出打工大省,最新的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湖南省有1879万人外出打工,占总人口的28.3%,是全国外出打工人口排名第三高的省份。
不过,在人口因素之外,面线最大的传播壁垒或许在于“难吃”。有福建本地食客表示,面线或许得益于自古以来小麦的珍稀性,因此常常在例如生日、婚礼、节日等重大时间节点才吃,不过平心而论,对于不少福建人而言,它或许已经沦为一种“仪式感食物”,必不可少,但并没有那么吸引人。
深耕福建在地生活方式的文字工作者薇薇认为,面线的灵魂其实是汤头,好吃的做法比如红糟鸡汤面线,但显然不那么好做,而普通做法就是高汤面线,日常给肠胃不好的老人或小孩食用,比较清寡。因此,常见的面线难以如同酸辣粉、螺蛳粉、重庆小面等地方饮食一般得到主流市场口味的认同。
退一步讲,大白表示,福建其实有不少美食,例如福鼎肉片等,这些真正具有特色的美食都没能出圈,遑论面食了。面食的市场,早就是一片红海,面线根本卷不动。
回到互联网的“造梗运动”,福建面线因其“可繁殖特性”被戏谑为“吃了一个小时,才伤了面线的皮毛”以及“福建小孩的噩梦”。如果一款食物真的在“口味”上吸引人,自然多多益善,又怎么会被大人、小孩“嫌弃”呢?
或许,面线真的没有向外传播的基因,它只是福建本地人“想象的美食”。面线背后的美好寓意,只有福建人才懂:面线一根根越抻越长,就像日子一天天越过越顺,面线的滋味不在食物本身,而在于它对福寿绵长的期盼。
作者:梁婷婷 屈博洋
编辑:田纳西
值班编辑:郭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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