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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夏歌 2018-05-28

我相信是有老人味的,岁月裹挟着角落里的灰尘朝你汹涌而来,你狼狈地站在阳光编织的童话里,被老人们一声呓语惊醒回现实。这是2017年8月12号今年暑假我第一次回老家的场景,老屋、老人、门口的老猫。

长久以来,我奶奶爷以“调三祸四”的形象出现在众媳妇的口中,我妈年轻的时候说我奶奶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烦人精,因着这个我爸跟她吵了半辈子的架;老大媳妇刚懂得收敛,老三媳妇(我小婶婶)就哭天抢地说我奶奶不懂事,闹得要跟我小叔叔离婚。我小时候在我奶奶爷身边养到了三岁上幼儿园,不知道是不是我特别笨,竟一点也不记得那时候的事,祖孙之情薄而又薄,回老家仅为着是见见面(为什么非要见见面呢,没想过)。

这都是后话。那天那个慵懒的午后,我在我奶奶家吃了一碗金瓜饸络,躺到我奶奶平日里睡觉的那张有点霉味的大床上,想方设法让我奶奶爷打开话盒子。我总以为人年纪大了是愿意回忆往事的,其实不然,愿意回忆的人大多往事丰富精彩吧,若非如此,则必有将苦涩看作美妙的本领。我爷爷奶奶是普通人,前面的大半辈子未必丰富精彩,显然他们也没有“从苦难里开出花来”的好心态,所以不知是否真的乏善可陈,反正听起来是没有乐趣的。不知轮到我的孙辈问我的时候,是否,我也只能用“平淡无奇”四个字简单带过。

目 录

第一章    我从哪里来?

第二章    角落里的光

第一章  我从哪里来?

“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据说洪洞大槐树是每一个山西人的老家,当年那些因战乱和饥荒不得不离开家乡的人就是聚在大槐树下签下自己本家名姓,然后最后回望一眼亲爱的家乡,迈开了走向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脚步。

我奶奶后来告诉我,咱们小脚指头的指甲盖中间那一道裂缝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身体特征。真失落,我总以为人家老祖宗留下来的要不是什么乾隆年间的官窑瓶子,要不就是偷偷锁在红釉描金大箱子里面的房契地契,我们家可好,留下脚趾头上一条缝!

这道缝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没看出来有什么用,直到有一天老师问大家祖籍哪里,也就是问你们家从哪来,你从哪里来的时候我才看到这道缝的意义。不知道谁跟我老爷爷说的,我老爷爷又跟我爷爷说了这段历史:我们家从洪洞落户到山西晋城泽州大箕的第一人是一个跛脚的小老太太,老太太逃难的时候家里的亲人都死光了,就剩下她一个人,来了这边就跟了当地一个年纪相当的人,高龄生下了李家第一代人。关于这位跛脚老太太谁都不知道更多了。不过按照我老爷爷的说法,李家人小脚趾头上那道缝无疑就是遗传自这位逃难颠簸的女子。

或许这道缝的意义就在于此:它把我拴住了。当我看到小脚趾上的缝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往来人世间的飘渺灵魂——如果费心去找,你可以找到我的每一个祖辈,他们未必大富大贵也未必博闻多识,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拥有着和我一样中间有缝的小脚趾,或许还和我、我爸爸、我爷爷一样有大骨架子,(我们家也许带点肥胖的遗传基因?)他们也在拼命生活,让他们的子孙见证劳动创造幸福的家风——这缝是血缘的,家庭的,种性的甚至是地理的,历史的,李家的每一个人在面对“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的时候,看看自己的小脚趾,都可以这么说:“我们李家祖上是洪洞的,后来就在山西晋城泽州住下了。”

“我从哪里来”可没这么简单,“山西晋城泽州”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之一。从生物学上回答这问题,或许答案就变成了“从我妈妈的肚子里”。从哲学上回答,答案就更加丰富——我们不得不抛却“我”“我们家”这样的小我,转而去思考一些更庞然、更巨大、更重要的大我的东西。

你会发现这问题的答案既可以说多到不可数计,也可以说是少到根本就没有,那么,对于一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它还有什么值得提出的呢?

我有一个平淡无奇的说法:它的存在使我们意识到,有些道路永远走不到终点,有些答案永远不会出现,有些事情注定要追寻——在你走不到终点、找不到答案、追寻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请允许你自己有片刻的停留甚至迷失。

这里有一个关于迷失的故事。小时候回老家过年,我姥姥那时候身体还好,在炕上拆洗褥子,刚把里面的棉花缴出来,我妈就叫她去捞饺子吃,炕上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床拆了的褥子。那褥子面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最红、最鲜艳的颜色,金线绣着牡丹和凤凰,像是要飞出来。我看的着了迷,抓起那褥子面就往身上披。

那一刻的我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唯一重要的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华衣就摆在我的面前,根据我妈我姥姥后来的说法,小小的我当时披着这件华衣在家里跑来跑去,脸上是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我对这后来的一切没有任何印象,我已迷失在了那世间最美的衣裳里···

这件事每年过年都会被家里的老人拿出来笑话一番,每年都是不一样的版本,甚至我这个当事人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要反复回忆才能想起更多细节。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了如指掌但其实它早就在你的记忆中悄悄溜走,只狡猾地留下一个空壳,轻曼如指尖的沙,越抓,越抓不住。

你看,我们会迷失在答案里,会迷失在美丽里,最后每个人都摆脱不了迷失在记忆里···迷失才是生活的常态,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的往往狭隘地失去了一切。现在,如果你已理解迷失并且可以宽容自己或许找寻不到正确答案,那么我想跟你聊聊看李家是如何发展起来的——一个家和一个人一样,既然我交代了她如何出生,那我就有义务说清楚她如何壮大。

第二章  角落里的光

前面提到过,李家门上的家风就是“劳动创造幸福”。这样你就看出来了,李家人是出力气的,跟所谓“书香门第”一点不沾边。我奶奶曾给我上过一堂堂生动的“农民课”。

“菜掉到地上你就捡起来吃了,你以为那菜怎么能种那么好吃,都是咱们农家肥的功劳,那会种地,从咱家后院担上茅粪走到后山,足足走半上午,一点点都舍不得撒了。”

“你这会什么都吃得上,你可知道那会咱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真真是要熬死个人。”

“不要晃腿,晃着晃着粮食都给你晃没了。”

老人家的教训听着不入耳,不过我爷爷奶奶真的算是种地能手,老农民辛苦营务了一辈子,居然在城里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买了房,小儿子的工作也是爷爷拜托人给解决了的。

我爸爸从小跟着我爷爷奶奶种地,他讲给我说那些粮食都是怎么打下来:“一开春你爷爷就去农站买上种子,回来种上谷子、高粱、玉米还有棉花,这就算是开了个好头;到夏天就种上各种菜,豆角黄瓜西红柿;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最累的时候,你奶奶爷爷日夜在地里干活,把地里的东西收回来还不算,还要除了草,再种上小麦,你奶奶还要把收了的棉花“壮”成被子,要不冬天就没的盖了;等到冬天的时候,你奶奶和你爷爷就下河南,把自己家的豆子拉到河南榨了油再拉回来卖,你奶奶还要准备三个孩子过年穿的衣裳和鞋,三个孩子,每人一身新衣服一双新鞋,都是你奶奶夜里在灯下面熬出来的···”

我奶奶十九岁上跟了我爷爷,那正是大炼钢铁和人民公社搞得轰轰烈烈的年代。历史上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在我奶奶爷的描述中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而已。文化大革命来了,我们家祖祖辈辈老农民,自然相安无事。

文革完国家跟苏联关系交恶,我爷爷应征入伍,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电报员。我爷爷至今仍能记得每一个战友的名字,仍对部队截获的每一封重要情报如数家珍——只是这些都尘封在了爷爷记忆的最深处。我奶奶和我爸爸记忆最深的与爷爷不同:那是一个下着雪的中秋,我奶奶带着我爸爸去了旅顺,住进了爷爷当兵的院子,一院子的坦克把我爸爸吓得直哭,我奶奶抱着我爸爸哄了一个下午。

我爸从小不爱读书就想着去当兵不知道是否与这个下午有关,我一直觉得,那一院子的坦克简单而粗暴地向我爸宣誓了武力的强大导致他遇到问题往往喜欢诉诸暴力,即使是面对他最宠爱的女儿,不听话的后果也就一个动手打的办法。当然也不能忽略我爷爷对我爸同样的单一的“打”的教育方式,据说有一次我爸在学校帮人家女孩子做了弊,自己却考了倒数第一,这件事让我爷爷气得把我爸吊在房梁上抽。

我爷爷当兵回来后正好赶上三年困难时期,严重的饥荒让我爷爷我奶奶这两个精明能干的庄稼人也无可奈何。我奶奶把唯一能吃到的东西——红薯变着花样地做,但也耐不住一天三顿吃红薯带给孩子们的厌倦。早上红薯就着稀饭,晚上把红薯烫稀和着米汤。

那是我爸爸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饥饿感经常折磨着他。等到我爸爸上了初中,家里面的光景渐渐就好了起来。我爷爷在村子里的煤炭厂上了班,我奶奶依旧在土地里劳作,冬天地里没活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卖油,赚的钱基本可以支撑家里三个男孩读书。

李家祖上每一个人大都遵循了和我爷爷奶奶一样的生活方式,地里劳作带给他们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砥砺,这样的生活方式让我们家永远不会大富大贵,但是在村子里也一直算得上家境殷实。我们李家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勤勤勉勉,辛苦劳动挣起了一个家,我们李家就是北方农耕民族最普通家庭的一份子。

我总觉得,这无数普普通通的小家小户就像是点点黑暗角落里的光,单单一点不耀眼、不明亮、但是当它们聚成一团、扭到一块,就汇聚成了劳动者强大力量的浩瀚海洋。我们家,北方无数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作 者 简 介

李夏歌女,宁波大学2016级汉语言文学师范班。


原文标题:我们家

作者:李夏歌

来源: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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