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黑帮电影，把香港的政治说清楚了
本文首发于虹膜公众号（IrisMagazine）。
《黑社会》为什么不是《英雄本色》，不是《蛊惑仔》，不是《省港旗兵》？
这源自杜琪峰导演对此片的原始理念。杜琪峰说为什么要拍黑社会？原因有二，一是历史，一是文化。拍黑社会决不是要赞颂他们，但是想为香港保留一些细小的东西——实际存在、亦有价值的东西。
一向只有报纸新闻才提到他们，只涉及打杀、贩毒、收租、洗钱这些方面，但是真正记录他们的文字和影像很少。为什么是杜琪峰去拍黑社会？原因也有二，一是香港情结，二是成长情结。
杜琪峰对黑社会的认识是很草根、很早期的，从前香港的底下层人士很多都与黑社会有接触，这和他们的生活与成长有着很大关系。杜琪峰觉得香港电影的迷失，是想讨好别人（国际市场、亚洲市场、中国内地市场），结果变成四不像。
他拍《黑社会》，是想要拍一部「香港电影」，一部很香港的电影（最初并未打算在中国内地上映）。以类型与题材来说，「黑社会」的确是香港电影中的首选。
影片的开场是「和联胜」当家人的选举，基本是在日常生活场景中进行。这一部分成功地建立了整部影片的平实基调，亦建立了主要人物之间的对立和个性。
在罗大佑以吉他为主的配乐中，《黑社会》隐隐透出一种气势：沉稳、大气、怀旧，以及不安与骚动。杜琪峰说《黑社会》的第一集主要是回顾与呈现，其中亦有私人对过去的怀想（比如叔公邓伯「请茶」），而亦要带出时代的转变给黑社会社团带来的冲击，选择「选举」这个主线，亦是导演认为这是当下 「最合时的」话题。
杜琪峰此次摒弃了以往非常突出的个人风格，这次强调的是平实，要突出的是故事与人物。但是《黑社会》仍有气势，这依然来自杜琪峰对画面的控制。它的紧张感、它的戏剧性、它的壮观、它的快意，全部从构图与运镜中来。
当然，这部影片的构图与运镜已经从过去杜琪峰作品的刻意做派，变为日常化，任何生活化的场景一入杜琪峰的镜头，自然产生一种味道（香港特有的气息和韵味）。
那不是一味的「黑色电影」、一味的「造型」，而是依靠对摆布摄影机位置的经验和移动摄影机速度的从容态度，而产生的一种美感。这种美感其实不易被普通观众接受，它不够火爆、亦不够夸张，这种拍法，我相信来自导演对「要拍一部很香港的电影」的执着。
杜琪峰近期的作品，如《枪火》、《PTU》、《柔道龙虎榜》，舞台的造型感非常强烈，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灯光的使用。杜琪峰近来偏好好莱坞早期黑色电影类型的用光，对比度高，加上人物的特殊的场面调度，营造出一种凝重甚至有点荒诞的感觉。
《黑社会》亦如此，就是一部分室内或室外的夜景，比如梁家辉在监狱里发飙的戏，或者张家辉血染街头的戏，熟悉的杜琪峰式用光再度出现。但是杜琪峰在这类有着强烈自我风格的作品中（他目前的另一类是票房喜剧片），总是要做出某些实验性的举动，比如《大事件》中七分钟的长镜头。
而在《黑社会》里，他所用的不同以往的拍法是，在条件允许下（日光、景内灯光）全部用自然光线，这样一来使得许多镜头因为逆光拍摄而使人物脸部黑到看不见，又或使部分镜头有些虚焦。
但也正是这样一来，《黑社会》的主旨就出来了——「黑社会」不再是简单的被神话或被丑化或被传奇化的「黑社会」，而是一个生活化、近距离、有传统的「黑社会」。
在影片第二个段落，情节叙述从内地往香港运龙头棍的过程。这一段落的精彩之处在于，五个小人物寥寥数语、几个镜头，却形象、性格、精神都跃然银幕，这令人想到杜琪峰之前的杰作《枪火》。
在整部《黑社会》中，龙头棍以及仪式、誓词的用法，包括黑社会成员无一例外鄙夷大D（梁家辉）另立门户的做法，这些都表明影片中的人物有恪守传统的一面；而另一面则透过阿乐（任达华）讲「时代不同了，赚钱是要紧」，又是《黑社会》在当家人选举对立之下的第二层对立：传统与变革。
到了第三个段落，阿乐和大D转为联手，并出奇制胜吞并别的社团地盘，结尾却急转直下，又在一个日常生活场景中（类似郊游），一言不合，阿乐便举石击毙大D。杜琪峰自己承认故意选择一些猴子旁观的场景，是为突出人内心的兽性，如何在瞬间产生残杀的冲动。
《黑社会》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除了杜琪峰的导演手法与香港趣味之外，另有一处就是演员的表演。主演梁家辉与任达华，一个近似过火的张扬，一个近似无为的内敛，表现都相当出色，将两个对立的大佬塑造得鲜明、简单，令人一目了然。
而香港老导演王天林饰演邓伯一角，举手投足几入化境，其身份、气度、言语都无一不妥帖。再就是，与以往其作品如《柔道龙虎榜》一样，杜琪峰「大量起用不是被电视台糟蹋或弃置了的、就是被香港观众忽略或遗忘了的优秀演员」，比如王钟、元宝、车保罗、洪罗拔、谭炳文、卢海鹏、张兆辉、张家辉、林家栋、邵美琪、郭峰。我想《黑社会》整体能营造出「很香港」的味道，与之大有干系。
本文选自卫西谛和magasa合编的《电影+2005》，本书是2005年世界优秀电影的影评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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