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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武侠片影响最大的日本导演,除了黑泽明就是他了

2016-05-29 淹然 虹膜

本文首发于虹膜公众号(IrisMagazine)。


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被影迷戏称为「日本电影节」,因为日本片实在太多了,好几十部,蔚为大观,任何人都无法看完本届电影节的全部日片。


这当然是非常棒的事情,因为日本电影是全世界最独特的几种民族电影之一,有自己的一套异于好莱坞的内容和风格。


而且从市场角度来说,日本电影对抗好莱坞,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方法,也很值得借鉴。


不过我对眼下的日本电影,也有一些小小的不满,就是再也看不到黑泽明、小林正树那样充满阳刚之气和男性躯体之美的电影,也许是时代审美需求变化了吧……今天就来推荐一个日本最顶尖的电影人。


也许知道的人还不那么多,当然对资深日本动作片迷来说,他一定早就如雷贯耳了,他对六十年代的香港武侠片有过非常重要的影响。


文 | 淹然


日本导演五社英雄(1929-1992),一生拍了二十四部电影,从剑戟片到女性黑帮片,直到1992年,他完成生命中最后一部影片《女杀油地狱》后,因癌症离世。


据说,导演在生命尽头,仍念兹在兹要翻拍牧野雅弘的名作《浪人街》,惜之夙愿未竟。五社英雄病逝后,第十六届日本电影学院奖特授予导演终身成就奖,为五社献上最后的冠冕。



《女杀油地狱》(1992)


可能对许多中国影迷而言,五社英雄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的作品间或被提起,经常是因为早夭的女优夏目雅子在《鬼龙院花子的一生》中,留下了其绝美而动人的「天鹅之歌」,令人唏嘘扼腕。



《鬼龙院花子的一生》(1982)


不过,国内对五社英雄的电影研究,庶几可以用「乏人问津」形容,即便算上翻译著述,也只在那册出版于2007年的《日本电影导论》中有简略的介绍。


法国电影学者马克斯·泰西埃在该书中作出如下评断,「五社英雄从他的第一部电影《三匹之侍》起,就为推翻类型的规则做出了贡献,而且劲头十足,在接下来的影片中也很少懈怠过,即使他数量众多的作品质量有点参差不齐。


五社的经历是一个时期的预兆,在那个时期,影片类型在循规蹈矩的导演手中,向更激烈和更有节奏的方向发展。」


从类型片出发


五社英雄1929年生于日本浅草,明治大学商学部毕业后在NHK任记者,1959年进入富士电视台担纲导演。十年后,富士电视台参与投拍的第一部电影《御用金》的导演,也正是五社英雄。


1963年,五社导演的电视剧《三匹之侍》,广受好评,松竹公司遂邀其将之拍成剧场版,由此,1964年上映的《三匹之侍》也就成了五社英雄电影生涯的起点。



《三匹之侍》(1964)


对五社英雄最常见的一种定位说,他是日本电影界战后最受人瞩目的类型片导演。诚然,五社英雄的电影从来不乏吸引观众的商业元素,仲代达矢、绪形拳、胜新太郎、岩下志麻、樋口可南子……


这些知名演员都曾领衔主演五社的作品,他的影片票房也都相当高,《鬼龙院花子的一生》进账11亿日元,名列当年票房第七,《二二六》也取得了23亿日元的票房佳绩。



《二二六》(1989)


而且,我们不难发现,五社几乎涉猎过日本战后最流行的几大类型片种,包括剑戟片(如《野兽之剑》、《人斩》)、黑帮片(如《五匹之侍》、《暴力街》),八十年代后的《极道之妻》、《阳炎》等片,则可归为黑帮片的子类型——女性黑帮片,而五社后期作品中对情色场面的反复渲染,也多少应和了彼时粉红电影卷起的市场热潮。



《野兽之剑》(1965)


然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五社的电影作品履历,可清晰而鲜明地分为两个阶段(参见表一):1964年至1979年,其间的12部影片,无不以男性角色为主人公,或为武士、或为浪人、或为黑帮分子;1982年至1992年,其间的12部电影,除却《二二六》,余下11部电影,女性角色无一例外成为叙事中心,或为艺妓、或为女赌徒、或为黑帮分子之妻。



《人斩》(1969)


当然,主人公性别——从男性到女性的转向,自然与其所属的类型片序列相呼应,但我们同样不能忽略的是,1979年至1982年的这段创作「空窗期」,正是五社英雄个人际遇的重要转捩点,这恰恰与其作品序列的转向,形成了参正互文。


1980年,五社英雄因非法持有枪支被捕,离开富士电视台,之后又逢家庭变故:妻子欠下巨额债款,选择出走,维系多年的婚姻就此崩塌,女儿又不幸遭遇严重车祸。据说,五社甚至一度打算经营酒馆,了此余生,其后幸得东映公司老板冈田茂相助,邀其重出江湖。



《阳晖楼》(1983)


1982年,五社的复出之作《鬼龙院花子的一生》上映,此片与翌年的《阳晖楼》以及《櫂》(1985),均改编自女作家宫尾登美子的小说,合称「高知三部曲」(故事发生地皆为高知)。

 

五社英雄电影年表

 

 

 

 

 

前期(12部)

《三匹之侍》(1964)

《野兽之剑》(1965)

《丹下左膳·飞燕居合斩》(1966)

《牙狼之介》(1966)

《牙狼之介·地狱斩》(1966)

《五匹之侍》(1966)

《御用金》(1969)

《人斩》(1969)

《出狱祝贺》(1971)

《暴力街》(1974)

《云雾仁左卫门》(1978)

《黑暗猎人》(1979)

 

 

 

 

 

 

后期(12部)

《鬼龙院花子的一生》(1982)

《阳晖楼》(1983)

《北之萤》(1984)

《薄化妆》(1985)

《櫂》(1985)

《极道之妻》(1986)

《十手舞》(1986)

《吉原炎上》(1987)

《肉体之门》(1988)

《二二六》(1989)

《阳炎》(1991)

《女杀油地狱》(1992)


毫无疑问,「高知三部曲」在五社的作品序列中堪称佳作,导演沿用了早期的固定班底:摄影森田富士郎、美术西冈善信、脚本高田宏治、音乐佐藤胜(参与了后两部),在视听风格上保持了统一。



《櫂》(1985)


更为重要的是,以「高知三部曲」为代表,人们在五社的后期作品中,体认到了一份「作者电影」的意味。究其原因,导演不但在这些作品中置入了超越类型意义的叙事结构与镜头语言,更将个体记忆与人生自况铭写其中。


在罗宾·加图对五社之女五社亚美的采访中,后者指出在《鬼龙院花子的一生》仲代达矢求得养女夏目雅子谅解一幕中,分明品咂到了身为导演的父亲的感伤自陈。



《鬼龙院花子的一生》(1982)


此外,更有力的佐证来自五社本人的导演手记,在拍摄《櫂》期间,五社写下了这样的慨叹:「男人生下来就是残忍的,但也被赋予了怜悯之心,伴随着他们的欲望和激情,带来了一种穿心的伤悲。


导演这部影片时,正是京都的盛夏,我哭干了眼泪,然后独自包扎伤口」,联系此片的情节——男主角最终弃别了隐忍善良的妻子,我们有理由认为,五社英雄将自己的痛感篆刻进了《櫂》。



《櫂》(1985)


幻灭的伤楚


据说,五社本人屡屡强调电影的娱乐功能,此番论调似乎正与其创作环境不谋而合:身处大制片厂体系的一个规定性前提就是,要制作取悦观众、迎合市场的电影。


因此,五社在早期剑戟片中对武士道的质询与反思(如《野兽之剑》、《人斩》、《御用金》等片),似乎并不能足以证明五社在有意摒弃类型片观念。如果对日本电影史有所了解,就会发现,批判武士道无疑是彼时剑戟片的流行主题,黑泽明、小林正树、稻垣浩、冈本喜八等人都在各自的剑戟片中就这一主题有过深刻的探讨。



《御用金》(1969)


一个不无症候性的巧合是,五社最为人推崇的剑戟名作《人斩》的编剧,正是撰写了小林正树的代表作《切腹》的桥本忍。


某种程度上,《人斩》毋宁说是记录了桥本忍「书写」奥义的显影装置,而五社英雄对《人斩》的精彩「书写」,无疑体现在其精湛的视听语言上(纵观24部电影作品,电视剧导演出身的五社,在电影创作中,尤为注重对视觉结构/镜头语言的琢刻)。



《人斩》(1969)


仅以影片开场的一分半钟为例:一个大全景镜头,勾勒出残破的茅草屋,继而一个正对茅草屋门口的固定镜头中,一只公鸡鸣叫了几声,蹦跶着朝画面右下方而去;切中景,下级武士以藏的下半身,一脚踢翻酒坛,再切中景,以藏上半身,面对空空如也的锅碗瓢盆,心生恼恨,随即出门。


这四个镜头简练而精准地勾画出男主角的肖像:一个身处激荡时代,壮志未酬的武术高手。



《人斩》(1969)


回溯五社的作品,尽管前后期存在题材上的殊异,但其作品序列依旧向我们展现出了导演偏嗜的书写主题:幻灭的伤楚。通常而言,在五社的前期作品中,这份幻灭更多指向义理,而在其后期作品中,这份幻灭则更多指向人情。


以五社的剑戟片为例,这些影片往往通过叩访德川幕府末期——所谓「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的重大历史关头,揭示武士道信仰名存实亡的沉痛现实.


在《野兽之剑》中,下级武士寿他原本指望通过完成淘金任务摆脱眼前的困窘,殊不知,眼见黄金就要得手,藩主不但背弃了之前对其许下的承诺,还遣人追杀寿他夫妇;而在《人斩》中,恪守忠义之道的以藏,至死都不愿出卖自己的主子武市,但后者唯恐以藏泄密,最后选择毒杀灭口。



《野兽之剑》(1965)


并非偶然地,五社的黑帮片承续了涌动在剑戟片中的这份幻灭,如在《出狱祝贺》一片中,就上演了一番黑社会的「无仁义之战」(值得一提的是,此片在主要角色登场时,在画面上打出对应人物基本信息的做法,也许启发了日后深作欣二《无仁义之战》系列的「实录」风格)。


毋庸置疑,仲代达矢饰演的岩桥清治是典型的正面黑帮英雄:义海豪情、义字当头,夏八木勋饰演的榊哲之助正相反:贪利忘义、利欲熏心,而故事展开的起点正是一曲仁义挽歌的低回与落寞:因为岩桥的礼让,榊哲之助成为榎家组新一任的组长,但令人沮丧的事实是,榊哲之助早已洞悉上任组长的真正死因,却在物质利益的驱使下,与仇家达成和解……



《出狱祝贺》(1971)


1982年的《鬼龙院花子的一生》成为了另一个起点,此后,爱情与亲情的幻灭,在五社的作品中占据了更显赫的位置。


如前文所述,在五社后期的创作中,女性角色成为绝大部分影片的叙事焦点,确切地说,她们被指派为悲情叙事的绝对主角,她们间或是别人的妻子、女儿或恋人,但无一例外,等待她们的,永远是来自丈夫、父亲或恋人的侮辱与伤害,而导演则对这些身世苦楚的女性,流露出了深切的关注与同情。



《鬼龙院花子的一生》(1982)


与此同时,那份因遭受幻灭而带来的伤楚,在五社后期作品中,更被晕染上了一层宿命色彩(《阳晖楼》的序幕,似乎可以成为五社后期风格的一份表征:画面中一片樱花烂漫,转而白雪霏霏,但画外陈说的却是一对恋人在夏夜离别的故事。此处的声画对位,似乎正可用来映射五社的后期风格:宿命般的幻灭接踵而至,但被导演吊诡地镶嵌在不无华美的视觉结构中)。



《阳晖楼》(1983)


在《极道之妻》中,姐姐阿环与妹妹真琴被导演结构为一组镜像,相应地,姐妹俩的故事也就成了相互映照的两重套盒(类似的例子,还有《鬼龙院花子的一生》中的松惠与花子,《阳晖楼》中的吕鹤与桃若,她们亦被导演设置为一组镜像,借此言说这些女子在命运轮回中的悲楚遭际):阿环是粟津组组长之妻,不想真琴日后也嫁给了黑道分子,而且,后者所属的杉田组正是粟津组的死对头。



《极道之妻》(1986)


换言之,「极道之妻」阿环的故事,正是真琴他日步姐姐后尘的一段「前史」,因而她们的命运轨迹也必然呈现为「历史的再现」,影片以一个定格镜头收尾(画面里是哑然无言的阿环,她刚刚目睹了出狱的丈夫遭人枪杀),无非是再次提醒我们,这对姐妹无可逃遁命运的定数,因为此前,真琴也亲见丈夫死在自己的怀中。



《极道之妻》(1986)


此外,与镜像设置相对应的,是五社在叙事结构的布排上,也常会利用某些场景在视觉陈述上的复沓,凸显一种命运的轮回感,如在《鬼龙院花子的一生》中,当出走的松惠再度回到鬼龙院家,机位与她初次踏入鬼龙院家门时正好相反(松惠第一次进鬼龙院家,全景镜头里,她和弟弟的身影弱小卑微,背后的拉门被日光照得煞白,姐弟俩完全被阴影笼住)


鬼龙院会客的和室从画右换到了画左,相应地,此刻的松惠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而战兢的小女孩,她已然彻底走出了鬼龙院家的冗长阴影。



《鬼龙院花子的一生》(1982)


也许我们还记得《阳晖楼》中的一幕:近景镜头里,和室的纸门渐渐阖上,不期然间,女主角桃若的衣角被夹在了门缝中央,此刻,她似乎已无力挣脱命运枷锁的牵缚。相形之下,桃若的父亲胜造同样显得无力而微末。


胜造几乎在影片开场没多久,就被定义成了负面形象:电影有意略去了胜造将年弱的桃若送进阳晖楼当艺妓的缘由,因而在观众眼中,胜造成了一个无端端狠心抛弃女儿的父亲。



《阳晖楼》(1983)


临近片尾,我们目睹胜造横尸街头,但也许在精神意义上,胜造早就「死亡」,因为他逃避了一个父亲理当履行的责任。


同为绪形拳饰演,胜造一角与《櫂》中的岩伍也有着「家族相似」的一面,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丈夫,岩伍无不辜负了妻子与女儿交付的一片炽情(换个角度看,男性角色在精神意义上的「死亡」,正是酿成片中女性角色人生悲苦的「元凶」。


《北之萤》中,岩下志麻为营救身陷囹圄的丈夫,不畏寒苦,甚至不惜出卖身体,只求典狱长仲代达矢释放其丈夫,但这一切付出,在岩下之夫眼中,却无足轻重)。



《北之萤》(1984)


或许有必要在此重提一笔,五社后期作品中对性爱镜头的诸多着墨,无疑是对男性观众「窥淫癖」的最大满足,这些段落并不足以构成「身体叙事」的内在组成部分,相反,删去这些镜头,并不影响我们对影片主旨的理解。


因而我们很难将「高知三部曲」或《北之萤》、《女杀油地狱》等片,标识为女性主义文本:这些命运凄苦的女子,似乎从未放弃吁求男性的拯救。



《北之萤》(1984)


借用小说家弗朗索瓦丝·萨冈的意象——冷若水彩,也许能更形象地描绘出五社英雄的影像品格,其视觉陈述虽华丽秾艳(无论是早期剑戟片、黑帮片中凌厉畅快的镜头调度,抑或后期作品中浓重明艳的影像色调),但底下的叙事基调却始终为悲凉忧悒所浸染,其间或是一阕浪人挽歌,或是一幕艺妓悲剧。



《阳晖楼》(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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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夏夏irisfilm@qq.com扫描二维码下载《虹膜》付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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