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说的这位导演，是西班牙的佩德罗·阿莫多瓦。
我不知道现在90后、95后的影迷，还会狂热地喜欢阿莫多瓦吗？
这么问是因为这几年大家提到他没以前那么频繁了。
不过在我这一代，也就是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开始接触艺术电影的影迷和文艺青年眼中，阿莫多瓦是一个启蒙式的人物，他的电影中充满对性和爱的奇妙而浓烈的表达，让我们大开眼界。
和我们一样喜爱阿莫多瓦的还有美国导演韦斯·安德森，他后来也成了文艺青年的新宠。
下面是韦斯·安德森和美国影评人、导演肯特·琼斯对谈阿莫多瓦的文章，有一种重温青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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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Criterion Collection官网
翻译：Angrybaby校对：殇宙岚
佩德罗·阿莫多瓦生来是一个斗士，通过一次次不断的尝试最终实现了他的艺术家生涯：在弗朗科时期，他通过大量观看电影来接受电影教育；他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的地下影院放映他首部试验性质的超八毫米电影，并且配合现场原声伴奏；他发现同好并且组成一个靠谱的团队，在1980年一起制作了他的第一部长片《烈女传》。
《烈女传》（1980）
很快他们又推出了一系列影片：《激情迷宫》《黑暗的习惯》《我为什么命该如此?》《斗牛士》《欲望法则》，以及让他蜚声国际的成名作《崩溃边缘的女人》。
通过这些色彩明丽、肆意想象的电影，阿莫多瓦发展出了一种全新的独特电影风格，可以自由在黑色喜剧与轻喜剧间切换、在闹剧与正剧间流转，而这种风格的变化往往就在一幕之间。
《崩溃边缘的女人》(1988)
和希区柯克的电影一样，阿莫多瓦的电影风格戏谑但题材严肃，每一部阿莫多瓦的电影核心都落在对于「全性恋」欲望的探讨。如同阿莫多瓦在一次采访中提到的，他的「欲望理念」具备严酷和人性的两重性，指人都渴望被别人需要，然而在欲望的交互中，很少有两种欲望能够一拍即合。
就像1990年的争议之作《捆着我，绑着我》中所展示的，当两种欲望相遇时，它们往往要经过激烈的（同时也富有娱乐性）碰撞磨合，才能达到水乳交融。
《捆着我，绑着我》(1990)
如果没有那些全情投入的合作伙伴——剪辑师何塞·萨尔赛多，摄影指导何塞·路易斯·艾尔凯恩和阿莫多瓦的弟弟、制片人奥古斯汀·阿莫多瓦——阿莫多瓦还有可能如此自由地探索欲望这个领域吗？
这个名单里还包括一家演艺公司，核心成员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饰演了《捆着我，绑着我》中精神错乱却又浪漫多情的主人公。我们在纽约东村的咖啡店里讨论电影制作中的团队合作，由此我们开始探讨阿莫多瓦。——肯特·琼斯
肯特·琼斯：阿莫多瓦让我想起伯格曼（Bergman）和大岛渚（Oshima）。韦斯·安德森：我认为伯格曼和阿莫多瓦可能是兼具电影导演和作者才能的两个最佳代表。他们都具有地区性，在自己的国家用本土语言不断进行创作，除了伯格曼曾经因为税务问题被迫到德国、挪威等地拍摄过一些电影，这两位导演基本都没有背离过这一原则，而去拍摄一些好莱坞电影或是其他国际性的项目。
长期以来，他们与团队致力于为那些自己出品的精良电影打上独有风格烙印，不断与自己公司的演员合作，那些演员后来都很知名，同时也与自己的摄影指导、设计师、配乐师长期合作，等等。肯特·琼斯：而且他们两个都在电影工业不怎么发达的国家拍电影。韦斯·安德森：西班牙还有很多其他导演，但是——告诉我如果我说错了——我认为其中有两个巨头：布努埃尔和阿莫多瓦。而阿莫多瓦从某种意义上延承……肯特·琼斯：布努埃尔离开了，他在西班牙以外的地区拍电影。韦斯·安德森：但我觉得阿莫多瓦继承了布努埃尔。你一定了解他们来自同一个地区。阿莫多瓦的作品中有一种敏感和超现实主义的东西，与布努埃尔电影中的不同，但他们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的电影中通常都蕴含了强烈的戏剧冲突，同时又让人觉得很滑稽，作品往往以一种诙谐的方式处理某些关于性的奇妙、古怪和暴力元素。他们的电影包含梦想也表现恐惧。肯特·琼斯：有一样东西是布努埃尔电影中没有的，那就是与四、五十年代好莱坞的紧密联系，比如充分运用那个时期电影的意象，包括演员的魅力、灯光和色彩。阿莫多瓦并不是为了讽刺而运用这些元素，他和那些旧好莱坞导演、制片人和制片厂老板一样看重娱乐性。「不要忘记电影是为了娱乐而存在的，这才是关键。」他曾经这样告诉记者。韦斯·安德森：我喜欢他让电影变得极其娱乐化，他会在电影中加入各种元素，任凭自己的创造力信马游缰。这些电影十分美妙，有的狂野热情，有的内敛专注，但它们都具备他独有的幽默感，甚至那些最狗血、最哀伤的电影也是如此。肯特·琼斯：比如《关于我母亲的一切》（All About My Mother，1999）韦斯·安德森：《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有很多有趣的元素。电影里有一个进行了部分变性的角色Agrado，她就是整个故事的喜剧人物，性格宽容，然而……肯特·琼斯：而《对她说》（Talk to Her，2002）更像是情节剧，《不良教育》（Bad Education，2004）也是。
最近在IMDB《捆着我，绑着我》主页上有一条读者留言，标题为：「老师在课上放了这部影片，然后被停职了。」这可能是这部当年轰动一时的争议电影的最后喘息。
阿莫多瓦在电影中展现了一个滑稽闹剧，讲述了始获自由的精神病人（班德拉斯 饰）与他绑架的女人（维多利亚·阿布里尔 饰 Victoria Abril）之间逐渐萌生爱情，这个他苦苦单恋的女人是前色情片明星，并且药物上瘾。
影片被MPAA评定为X级，美国发行方米拉麦克斯（Miramax）的上诉也以失败告终（这部影片的出现也是引入NC-17分级的原因之一）。
影片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与喜剧结合，产生令人兴奋的强力冲击，也因此而饱受女权主义者非议。然而所有这些都无法阻止这部巴洛克式的喜剧对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深入探讨，如同许多阿莫多瓦的电影开始于艺术场景，这部影片便是从电影片场展开。
和阿莫多瓦众多电影一样，这部影片的美妙之处部分得益于幕后团队理念的和谐统一，也来自于影片角色之间出人意料又时隐时现的美好情感展现。
韦斯·安德森：阿莫多瓦与艺术家关系紧密，包括音乐家、舞者、演员、作家、导演，他对他们的情感很动人。这些艺术家与艺术朝夕相处，创造艺术、谈论艺术——《对她说》展现了皮娜·鲍什（Pina Bausch）的舞蹈，影片对此进行讨论；《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出现了戏剧《欲望号街车》，影片中也谈论了它。肯特·琼斯：他的影片中也有低眉艺术（lowbrow art），比如《捆着我，绑着我》。韦斯·安德森：这常见于他们所拍摄的B级片，比如恐怖片。当你看他的作品，他指引下的艺术家们，你就会有这种感觉。同时，他镜头中的演员给人一种——我不是说他们面无表情，显然他们并不如此，这些严肃的演员用他们在电视肥皂剧里的表演方式演绎影片中的角色，但他们的对话和处境都被那些在肥皂剧中无处寻觅的元素强化了，这很特别。韦斯·安德森：在《崩溃边缘的女人》中，片中角色为各种电影配音，他们配音的这些情节剧表面看起来异常庄重严肃，而同时他们的真实生活又如同一出情节剧，有点过于戏剧化以至于产生了滑稽感。这些都在卡门·毛拉的角色身上体现出来，她从头至尾都吸引着你的注意。肯特·琼斯：在阿莫多瓦的电影里，一切都像光线折射般幻化为奇妙的场景。肯特·琼斯：或者说镜厅。在《捆着我，绑着我》中，班德拉斯和阿布里尔的角色如此古怪，他们永远不会出现在一部正剧中。韦斯·安德森：安东尼奥·班德拉斯在《捆着我，绑着我》中的角色是概念化的——一个狂野不羁、逃亡中的西班牙人，带给我们不同的感受。阿莫多瓦的电影中很多角色都被性侵犯了，但其中几乎没有人对此感到沮丧。很少有人能够如此从容地表达这一观点，并为观众所接受。真的，关于性侵的笑话通常不受欢迎，但阿莫多瓦弹无虚发。我们信任他和他的电影。韦斯·安德森：诺亚·鲍姆巴赫（Noah Baumbach）和我在《水中生活》（The Life Aquatic with Steve Zissou）中使用过一次，但后来没有出现在成片中。电影中有一个真空上阵的女场记员Anne-Marie Sakowitz，由罗宾·科恩（Robyn Cohen）饰演。有一幕他们被海盗绑起来并蒙上了眼睛，比尔·默瑞说：「你还好吗，Anne-Marie？」她回答：「不太好，Steve。」而原本的台词是：「不太好，Steve。我曾经受到性侵。」我们把这个梗剪掉了，因为我们觉得这可能很难笑。肯特·琼斯：但也许这是因为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世界中，你甚至无法界定何为性侵。《捆着我，绑着我》就是如此。令很多人困扰的不是电影本身，而是其中的界限暧昧不清。韦斯·安德森：是的。在《吾栖之肤》（The Skin I Live In ，2011）中，从精神病院逃跑的是《捆着我，绑着我》主角的弟弟。而在一些早期电影中出现的恐怖分子可以说纯粹是疯狂危险的化身，威胁着其他角色。肯特·琼斯：而危险往往会打开局面，把一些沉稳的角色带到出人意料的全新处境。欲望主导一切。
就像安德烈·泰西内的电影，虽然两者有许多不同之处，但他们都热爱情节剧以及好莱坞电影。他们的电影既不是异性恋也不属于同性恋范畴，而只是关于性。
影片中所有元素都和性相关，而角色的走向随时都出人意表。这就是为什么《捆着我，绑着我》在给人危险、滑稽、古怪的感受同时，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当我们谈论阿莫多瓦时，我们一直把他的电影「混为一谈」，无论角色、场景还是故事。就该这样。我相信，对于我们及大部分他的影迷而言，他的作品就像一部持续放映的电影，像一支伟大的旅行队，无尽地释放和升华着美丽、情感和欲望。作为观众的我们随时都可以投身其中。
韦斯·安德森：记得电视上是如何放映《教父》（The Godfather）的吗？他们把两部影片的画面按照时间顺序剪辑在一起。我认为阿莫多瓦的电影也可以如法炮制，通过把他所有影片的段落交叉剪辑成为一个独立的长篇故事。韦斯·安德森：因为这些电影通过他的表达合而为一，这是一种来自作者、导演的独特表达，你能强烈感受到他的存在。肯特·琼斯：就像伯格曼、大岛渚和夏布洛尔（Chabrol）。韦斯·安德森：或是伍迪·艾伦（Woody Allen）。夏布洛尔和阿莫多瓦是很好的比较，他们都被一些特定人群、特定关系所吸引，关注那些有着不寻常生活的人。但与夏布洛尔不同的是，阿莫多瓦主要表现那些他极度同情的人。肯特·琼斯：作家，导演，纽约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客观证明：电影批评文论节选》一书的作者。此书是其影评的合集，其中也包括他为Oliver Assayas所编撰的一系列论文。其最近的一部纪录片作品是关于《希区柯克/特吕弗》一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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