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怪兽恐怖片，深刻地改变了过去四十年的好莱坞电影
来源：《Cinephilia & Beyond》
译者：Issac
校对：朱溥仪
虽然感觉很难以置信，但是距离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在美国首映已经过去42年了。将近半个世纪前，这部电影不仅改变了观众们对于在海中游泳的看法，也改变了整个电影行业。在谈论《大白鲨》的时候，有三个显著的层次需要注意，才能充分分析斯皮尔伯格这部令人瞠目结舌的惊悚片。
《大白鲨》（1975）
首先，最基本的问题：这是一部什么类型的电影？
这是一部快节奏、充满活力、令人兴奋的电影，以其高超的水平突破了所有的类型标签。很明显它是一部惊悚片，也是一部恐怖片，是怪物电影和原始血浆片糅合而成的独特类型，甚至可以说它是充满动作戏、夹杂着政治评论的影片，要比乍一眼看上去有深度得多。
但首要的是，这部电影可以被称为成熟制作的商业娱乐片，我们或许随时都能再次观看，即便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它对于整个电影行业产生的重要影响。很难抛开《大白鲨》对于世界的影响单独谈论电影本身，这种影响直到今天我们都能感受得到。
分析斯皮尔伯格这部大片的第二步是重视它对于社会和环境带来的影响：它上映的那年暑期，美国有记录前往沙滩度假的游客明显减少，而打给警察局报告说海中可能有鲨鱼的电话数量显著增加了。
《大白鲨》对于社会环境最大的影响和十一年后的《壮志凌云》一样，即展现出了一种激发性的效应——汤姆·克鲁斯主演的这部刺激人们肾上腺素的影片促进了征兵工作，而《大白鲨》则「促进」了猎杀鲨鱼。
例如，2010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世界上三分之一的鲨、鳐和灰鳐都濒临绝种；保护组织争相将难于说服人们相信鲨鱼需要保护这件事归咎于《大白鲨》这部电影，甚至连小说《大白鲨》的作者都被责怪。这部电影的编剧之一彼得·本奇利后来也表明，他如果之前就懂得鲨鱼的习性，他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
《大白鲨》这部电影的第三个重要之处在于它带给美国电影行业毋庸置疑的影响。广为人知的是，这部电影开启了大片的新时代。这部电影不光首次摘得了1亿美元票房的桂冠，它取得这样瞩目收益的方式重新定义了好莱坞的实践。
首先，在《大白鲨》之前，暑期档的电影一般都质量稍差，因为大家都觉得暑假只有青少年会去看电影，冬天则被认为是电影上映的最佳时机，那些期待着挣钱的电影都在冬天上映。
而且，那时大多数火爆的大公司项目都青睐限量发行，只在洛杉矶和纽约的几家电影院里首映。例如《教父》首周就只在5家影院上映了，直到后来才延展开来。
《大白鲨》至少同时登陆美国409家影院，基本上可以说是埋葬了那时大公司喜欢的控制上映、逐步上映的方式。除此之外，这部电影在昂贵、精心又紧凑的宣传之后才最终上映，这在后来也成为了大片的模式。《大白鲨》凭借其900万美元的成本，最终在全球收获了4.7亿美元的票房。
这部电影因此凭借一己之力创造了「夏天是有票房潜力电影上映的最佳季节」这一说法，也给电影行业带来了第二大重要改变：作者电影在和大预算电影的比较之中突然跌入劣势，大公司逐渐从制片人手中夺回了控制权，终结了通常被称作「新好莱坞」的电影制作年代。换句话说，斯皮尔伯格的成功煽动了影业内权力的转移，至今仍影响着美国的电影行业。
环球影业的制作人理查德·D·扎努克和大卫·布朗在偶然间发现了彼得·本奇利的小说《大白鲨》，那时它甚至还没出版。他们当即开始阅读，并且满腔热情地宣称说这是他们读过最让人激动的小说。
1973年，他们用大概17万5000美元的价格买下了小说的版权，并开始着手将它改编成剧本。当他们考虑是让约翰·斯特奇斯还是迪克·理查斯执导时， 26岁的斯皮尔伯格在他制作人的办公室看到了这部本奇利的小说，表示他想读一读，那时的斯皮尔伯格刚导演了扎纳克和布朗出演的《横冲直撞大逃亡》。
他发现，这部小说中和他被高度评价的电视电影首秀《飞轮喋血》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个故事也讲述了普通人抗争危险又不讲道理的捕食者，于是斯皮尔伯格表示他希望能导演这部电影。
《飞轮喋血》（1971）
他的愿望在扎纳克和布朗的帮助下成真了，他们最终说服了环球，表示斯皮尔伯格相对缺乏的导演经验反而有可能带给这部前所未有的电影需要的新鲜感。
比较有趣的是，制片人和导演一度都对这部电影能否成功怀有顾虑，扎纳克和布朗说他们如果多读一遍这个故事，就不会买下它的版权了，因为他们没有考虑到这样类型的电影到底有多难拍。
斯皮尔伯格也有他的疑虑，但最终两位制片人说服了他，说《大白鲨》会为他打开所有大门，让他可以追求他想要制作类型的电影。小说的作者本奇利也被聘担任编剧，但当他的三版草稿都被认为不尽人意时，斯皮尔伯格就亲自接过了剧本写作这一工作。
在他开始写自己的版本两周后，这位电影制片人意识到他需要帮助，这也是普利策获奖剧作家霍华德·塞克勒被聘请来打磨剧本的原因。
斯皮尔伯格后来透露，受人尊敬的电影制片人约翰·米利厄斯也加入了剧本创作，由罗伯特·肖带领的主演团队同样提供了帮助，后者之前也写过一部剧本，名为《草丛中的人》。
三位主演最终敲定为罗伊·施奈德、罗伯特·肖以及理查德·德莱福斯。他们都是天赋卓绝、颇有成就的演员，却不属于好莱坞的超级明星。他们也十分符合斯皮尔伯格的愿景：他不希望由大明星来主演，因为若是观众们不相信大银幕里的故事也会发生在他们身边的话，这部电影就不会成功。如果主演太过有名对于影片来说可能会是一种危害。
影片由比尔·巴特勒掌镜，他也拍摄了《教父》和《窃听大阴谋》。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的迈克尔·查普曼（《出租车司机》《特殊任务》《愤怒的公牛》）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也担任了摄影师的角色。
音乐由约翰·威廉斯操刀，从他们一起制作的第一部电影《横冲直撞大逃亡》开始，这位作曲家就与斯皮尔伯格建立起了持久的伙伴关系。
威廉斯后来还和斯皮尔伯格合作了《第三类接触》《1941》《夺宝奇兵》和《外星人E.T.》，建立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美国顶级作曲家的称号。《大白鲨》也是伟大的剪辑师弗娜·菲尔兹经手剪辑的最后一部电影。
这位曾经剪过《出了什么事，大夫》《纸月亮》以及《美国风情画》的女性剪辑师凭借《大白鲨》赢得了自己唯一的奥斯卡奖，并在六年后去世。这是《大白鲨》所获三座奥斯卡奖的其中之一，另外两座分别是最佳音效奖和最佳配乐奖，还获得了最佳影片的提名。
这部影片的预算大概在三百万美元左右，但最终却花了不下九百万；拍摄时间本该持续55天，但最终又延迟了两个月。这不仅增加了预算，也给斯皮尔伯格带来了压力，因为他需要在公司的预期时间之内交付影片。
由于经验老道的特效大师罗伯特·A·马泰（他20年前创造了《海底两万里》中的巨型乌贼）监制的机械鲨鱼经常出故障，导致斯皮尔伯格十分后悔自己幼稚地决定在新英格兰的玛莎葡萄园工作室外拍摄。
说来也怪，这部使得整个美国海岸游客剧减的电影，为这个欢迎斯皮尔伯格和他剧组的城镇的旅游业创造了奇迹。拍摄过程可能是个噩梦，但结果证明这些麻烦都是值得的，因为斯皮尔伯格成功塑造了一部经典，它改变了游戏规则，到现在仍被视为电影制作的大师课，受到成千上万希冀从中获取灵感和指导的学生们的仰望。
在凭借《飞轮喋血》和《横冲直撞大逃亡》获得了环球影业上层信任之后，斯皮尔伯格需要的仅仅是一艘大船，而《大白鲨》中的杀人鲸证明了它正是斯皮尔伯格向上航行的理想选择。
以下是来自《Ain’t It Cool News》的采访内容：
记者：我在想我们能否谈论一下你是如何让那么多当地人加入到电影中的，你认为这是一个创造性的选择，还是一种政治手段，来帮助你平息拍外景时的混乱？
斯皮尔伯格：嗯，那时的我丝毫不懂政治。我只是尝试着去找更多自然真实的东西来衬托出巨大体型的鲨鱼。我不想让这部电影变成一部神话故事，如果人和鲨鱼一般大，或者连人都显得没那么真实的话，我想没有观众会买账。
所以，我找到了马莎的葡萄园，还深入了波士顿地区来寻找当地人，希望他们能带给观众们一种感觉，就是这个故事不是在好莱坞发生的，而是发生在一个虚构的Amity岛上。
记者：所以这也是你想要在大海实地拍摄的原因对吗？
斯皮尔伯格：没错，因为如果我在摄影棚里拍，就肯定也会有斯宾塞·屈塞《老人与海》那种神话感。
我当时感到无比自信。我对拍摄的前35天感到自信，因为我能在这段时间里保持进度。所有的拍摄都在路上进行，而这就意味着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而且也并没有超出预算。
例如：布罗迪房子的内景以及外景，市政委员的办公室，带昆特进城等场景……我的意思是，所有的一切都与陆地有关，甚至是与鲨鱼有关的场景以及克里斯·沃特金斯在故事的开端被杀的情景，也都是在陆地上完成的。
拍摄本身并不容易，但我没有推迟进度，没有超出预算，这是一部常规的电影。我想应该是从我们出海进行25到30天的采景后，所有事情变得一塌糊涂。
记者：如果我说错了的话请纠正一下，但你也花了一段时间想出了一些有创造性的变通方法，并具体化了剧本，对吗？
斯皮尔伯格：是的，没错。不好用的机械鲨鱼是个意外的惊喜。它让我变得更像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而不是雷·哈里豪森，因为哈里豪森总能做他想做的，他可以掌控他的艺术品。
当我不能掌控我的机械鲨鱼时，我就需要重写剧本，删掉有鲨鱼的部分。正因如此，在很多人看来，这个版本的效果比起原先反而更好，即使删掉了至少十几场鲨鱼的戏。
记者：如今让我感到担忧的是，很多电影人已经失掉这种创造性的思维了，他们使用CG作为整部电影的支撑。我担心我们会丢失「平等互换」这一创造性的源泉。我不知你现在如何看待这个……
斯皮尔伯格：我觉得CG这个工具常常会成为自我毁灭的武器。当然，我自从制作《少年福尔摩斯》（本片由斯皮尔伯格的Amblin公司出品，斯皮尔伯格担任制片）起，就开始用CG了，那时CG还是一种前沿技术。后来在《侏罗纪公园》里，我又只做了第一个CG角色。
《侏罗纪公园》（1993）
在此期间，詹姆斯·卡梅隆在《深渊》和《T2》里都做出了不错的CG……我实际上也因为CG收获颇丰，但滥用这项科技来展现我们脑海里的所有东西，再把它们搬上银幕，有时会导致那些本该有趣的绝佳想法被否认，你不得不后退一步做出妥协，但最后经常会出现一个更好的想法。我也是这个技术的受害者。
到今天我不得不说，不管因为什么……或许要结合数码特效和斯坦·温斯顿的恐龙，但当我观看《侏罗纪公园》的时候，我看不出CG的影子。这就是丹尼斯·穆伦、菲尔·蒂贝特还有斯坦·温斯顿的信条。因为二者的糅合……我是说，第一部《侏罗纪公园》中有65%归功于斯坦·温斯顿。
《侏罗纪公园》（1993）
我相信整个电影中只有58-60场戏包含数字特效。就这么多。我后来执导的续集中的数字特效有这个数字的四倍之多。实际上，在第一部电影里斯坦·温斯顿和丹尼斯·穆伦共同研究了该如何把全尺寸的机械道具和特效糅合在一起。
记者：当时你的电影风格很容易辨认。在《决斗》和《大白鲨》中，你似乎正形成一种非常具有标识性的风格。你用了很多裂焦镜头（通过改变屈光度来造成大景深效果的镜头，译者注），还有很多重复的台词……这是一种很自然主义的风格。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技巧方式呢？
斯皮尔伯格：对我来说，这种技巧和我在日常生活中观察人们交谈是一样的道理。我总是在想为什么电影不可以更偏向自然主义风格一些，为什么画面不可以是纪录与戏剧之间的混杂镜头。
当然，罗伯特·奥特曼把电影拍成了纯艺术：背景交谈声混杂着前景交谈声，甚至还有中景交谈声。罗伯特·奥特曼可能在《纳什维尔》中完成了这三者的联结，我也认为这是他最好的作品。
《纳什维尔》（1975）
除此之外，我认为罗伯特·奥特曼的《陆军野战医院》对我的影响也很大。电影带有自然主义色彩的同时还是一部非常离奇的喜剧。这部电影很现实主义是因为它有关朝鲜战争，但它又滑稽古怪，疯狂而不理智，不过奥特曼却能用一种伪纪录片的风格来将之融合。
《陆军野战医院》（1970）
我拍《大白鲨》不想也用这种伪纪录片的风格，因为我想让我的电影看起来是华丽的大型商业片，但我又的确需要想办法抵消鲨鱼所带来的超现实感觉。我觉得我要是能将前景的调度变得更为自然，那么就会有更多人能够接受庞大骇人的大白鲨。
记者：影片中自然主义的应用以及演员阵容的选择都非常成功。你让观众有一种身陷险境的感觉。有几个场景尤为突出，比如有一些性感的比基尼超模被卷入大海，还有小孩子也被海浪卷走，那孩子可能就是你的侄子。
斯皮尔伯格：对，这也是我修改昆特这个角色命运的原因，对昆特来说，对金钱的追求让他无惧生死，所以昆特死时的镜头尤为震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记者：当然明白。我从未质疑过电影的真实性，所以有几次真的吓到我了。我记得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他吐出的鲜红的血，还有接下来鲨鱼把他咬成了碎片。
斯皮尔伯格：没错！因为鲨鱼可没有牙签！我们用了很多生鸡肉拍那个镜头。
有些老师在以这部电影为题材向学生授课时会介绍一种拍摄手法「向前推轨、变焦拉远」，这被誉为《大白鲨》的经典镜头，应用在布罗迪意识到艾利克斯·金特纳被鲨鱼吃掉时的场景。
但其实这种拍摄手法是「变焦拉近、向后推轨」（也称作反向变焦镜头）的一种相反应用，这种拍摄手法由爱尔明·罗伯特发明，他当时拍摄《迷魂记》中的一些迷幻场景时就是用这种方法。
类似的手法还应用在1966年的《华氏451度》中，当时蒙泰戈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跑着，穿过了一道道的门但是就是无法接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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