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它绝不是很多人说的无脑狗血恋爱片,而是真正的年度杰作

刘起 虹膜 2019-05-10

文 | 刘起


滨口龙介的《夜以继日》和松居大悟的《冰淇淋与雨声》,大概是我近一年看过最好的两部电影。


很多人第一次看完滨口龙介的《夜以继日》,会不以为然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细腻的当代爱情故事,不喜欢的人,则质疑这个故事离奇夸张近乎狗血的设定——女主角朝子爱上了两个完全不同却有着相同面孔的男人。


《夜以继日》(2018)


那么,《夜以继日》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为什么日本电影研究重镇莲实重彦盛赞滨口龙介:「日本映画的第三黄金时代的到来」。


在我看来,《夜以继日》是一部在夸张荒诞的非现实设定中,精准地剖析了当代人的复杂微妙、混乱矛盾的情感状态与精神状态的作品。影片有着异常丰富的文本层次与文本肌理,情节设定精确、工整、充满深意,导演的创作理念清晰但又不露痕迹地贯穿始终。



「两个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人」这一看似荒诞的设定,在情感逻辑上却并不荒诞。滨口龙介通过朝子在这两个人物之间的游移与举棋不定,探讨幻想/现实之间的关系,以及爱情的本质。



柴崎友香原著小说的台湾译本,采用了直译名《睡着也好,醒来也罢》,清晰地表明,朝子处在一种无法分辨现实与幻想的状态,而电影的英文名《Asako I & II》,也像是处在两种状态中的朝子——睡着/清醒、做梦/现实。



《夜以继日》,围绕着回忆/当下、幻想/真实、心灵/躯体、潜在/现实,层层建构起一组前后对应的人物(麦/亮平)与人物关系(麦与朝子/亮平与朝子)。因为电影文本太过复杂,本文只选择分身与梦游者这一切入角度,来分析创作者如何建构幻想/现实。


一、分身


虽然片名中的朝子I & II,暗示了幻想/现实的双重性,其实来自女主角矛盾分裂的心理状态,但在影片中,幻想/现实的双重性更直接、更外化、更具象地体现在麦/亮平这一组人物的设置上。



影片通过运镜方式、音乐、人物装扮、人物身份、人物行动等一系列电影元素,制造一种强烈的反差对比,刻意从人物属性上区分开麦与亮平这两个外形几乎一摸一样的人。


麦是超现实的、梦一样的存在,他虚幻、飘忽、难以捉摸。




亮平则是现实的存在,他稳定、踏实、循规蹈矩。



麦外形颓废、不修边幅,职业是酒吧DJ。




亮平则外形整洁、西装风衣,是普通上班族。



麦的行动飘忽不定,出门买面包就消失一整夜,交往半年后说出门买鞋就彻底消失了。



亮平的行动则都是现实性的,上班、朋友聚会、做义工。



视听语言的运用也非常不同。麦与朝子相遇前,朝子在移动电梯上跟在麦后面,有一个以朝子的视角呈现的麦,这是一个典型的幽灵镜头。



两人一见钟情的那个时刻,烟火在两人之间爆炸,配乐是一种诡异的电子乐,也是影片中唯一一次使用慢镜头。



两人开着摩托车在高速公路飞驰时,周围的人群似乎都消失了,两个人像是在空无人烟的世界中游荡。



而亮平与朝子的段落中,镜头语言都相对常规,也没有超现实的诡异配乐。



日常生活往往带有一种稳定、平淡、合乎逻辑的现实感,但在平静的日常生活之下,存在一个潜意识的世界,可能是紊乱、含混、无逻辑的。在电影中,亮平是日常生活的现实部分,麦则是日常生活的潜在部分,一种非现实或超现实的异质性存在。


但是,对朝子来说,她自始至终都分不清现实/虚幻。她始终把现实当做虚幻,对麦是这样,对亮平也是。



与麦交往时,她总像做梦一样迷离恍惚,脸上带着一种做梦的人或喝醉的人才有的笑容。



当麦已经出成为虚幻的回忆时,她遇到了亮平。但对她来说,仿佛与麦的交往才是现实,而实体的亮平,反倒像是消失了的麦投射出来的幻象。


朝子在大地震之后接受亮平,并不是接受现实,而是把现实(亮平)变成幻想(麦)的替代品。所以,与亮平在交往,虽然是实实在在过日子,但对朝子来说,她其实一直是在梦中,只是通过梦的补偿机制,把亮平误认为麦。



好友问她,如果亮平不像麦,你会跟他在一起吗?朝子回答不知道。梦也就是朝子一种主动选择的自我欺骗,可以说是她想要做白日梦。


也因此,两人开始交往后,五年的漫长时间,电影中只是通过字幕一笔带过,因为梦中的时间是失真的。



亮平又如同麦的分身。仿佛是因为朝子对麦的思念太过强烈,强烈到幻化出一个分身。影片中有一个奇怪的情节设置,作为一个有现实感的上班族,亮平本应有他的社会关系(包括亲缘关系),但只说他是从大阪刚调到东京来,除了公司,他似乎没有朋友、没有过去,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这使他更像是被朝子的潜意识召唤出来的一个虚幻的存在。



《夜以继日》颇有象征意味地让以牛肠茂雄的写真集《SELF AND OTHERS》为内容的的摄影展出现了两次,特别是其中一张少女分身的照片,两个少女并排站立,即如同「分身」一般,也是对麦/亮平这组人物设置的一种暗示。



二、梦游者


可以说,这是一部梦游者的电影。朝子就是一个一直在梦中不愿意醒来的梦游者。


朝子的表情,经常是一种眼神空洞的无表情,像在梦游一样,游离的、闪神的、飘忽的。滨口龙介在访谈中提到,唐田英里佳有一种独特的表情,即人们在进入一种无法被定义的状态时所呈现出的表情。



朝子的一段台词是影片的核心,「我从出生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梦境里,不对,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像一场很长的梦,一个幸福的梦,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但是梦醒了,我还是一点没变」。


影片中,还有一句关键性的台词前后出现了两次,成为人物心理的转折点。


第一次是朝子与亮平从东北海边做义工回来的路上,她醒来,朦胧中问亮平:「已经下了高速吗?」。



虽然朝子醒来,但她依然没有离开梦境,那个把亮平当做麦的梦。回到公寓里的一场戏,朝子对累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亮平说,我喜欢你,亮平很奇怪朝子为什么这么说,可见朝子之前并未说过这样的话。「我好喜欢你,喜欢到不知所措了,喜欢上你了」。这句表白更像是朝子在梦中的一次自我催眠,把亮平误认为麦的一次自我欺骗。



如果说朝子与亮平的五年像是在一场平静、安宁、甜美的梦中,那么,麦的再次出现,则使美梦变成梦魇。麦到朝子家敲门说要带她走(这个场景也许是朝子的幻想),这时,影片开始两人相遇时那段诡异的电子乐再一次响起。



这一段有一种心理恐怖片的氛围。麦的再次出现,如同一种异质性的毁灭力量,突兀、粗暴、强势地进入平静的日常生活,使朝子的世界天翻地覆。



第二次是朝子跟麦私奔到了海边,她醒过来,问麦:「已经下了高速吗?」。这个场景与这句对白,与之前跟亮平的场景和对白叠印在一起,一种似曾相识感的出现,才使朝子醒悟过来,第一次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的,之前关于亮平的一切,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现实,并不是梦。



这一次醒来的现实感,让朝子意识到,在几年的漫长生活中,亮平早已成为她最爱的人,而麦只不过是虚幻的回忆。她一直把现实(亮平)当做梦(麦),只是因为她不愿意醒来,但她终于还是会醒过来的。她与麦告别时说:「麦不是亮平,是我没搞明白。」



在这里,完成了麦与亮平之间「虚」与「实」的置换。


所以,我们在第一次看的时候,很容易觉得,抛下亮平私奔的朝子是渣女,只喜欢虚无缥缈的坏男人麦,却肆无忌惮的伤害好男人亮平。但当我们看到了朝子这种梦游者的属性时,就会明白,她其实是一个用情至深以至于活在幻想中的人。



虽然原著小说中,前后时间跨度有七八年,但在电影中,滨口龙介刻意在外形上消除了朝子的年龄变化,她的形象似乎停留在刚遇到麦的时刻。在东京与好友重逢,好友惊讶于朝子完全没有变。这就像朝子的台词所说,「梦醒了,我还是一点也没变」,这七八年对她来说是一场梦,所以外形上没有变老。



另一个有深意的改编是滨口龙介在影片中加入「311」大地震这一情节。小说出版于2010年,所以并没有地震的情节,但滨口龙介把这一灾难作为影片重要的情节转折点,因为大地震作为不可预知的意外事件,是一种日常与非日常的交界点。



滨口龙介在访谈中说,「2011年那场灾难,在东京地区伤亡并不算严重,但在东北地区,福岛方向,死伤无数。所以不少东京市民出于负罪感前往福岛参与救援,就像电影中朝子和亮平一样。而朝子也正是因为这种负罪感,在灾难发生的那一天,她选择了亮平,并确认了关系。」


我们可以认为,在灾难带来的恐惧、无助中,朝子变得柔弱、脆弱,并因为某种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感,接受了亮平。



但是,我想做另一种解读。朝子遇到亮平时,惊讶于两人的相似性,但是她始终觉得不能接受亮平,因为她知道这是另一个人,不是她爱的麦。与亮平的相遇,引发了朝子情感的剧烈波动,这种波动是朝子内心深处两种愿望在撕扯——抗拒(理性让她明白到亮平不是麦)与接受(感性让她想要把亮平当做麦)。


而作为日常与非日常临界点的大地震,作为一种侵入日常的破坏性力量,也冲击到了朝子的内心波动,带有舒适性与安抚性的感性战胜了抵抗的理性,她由此开始进入梦中,把亮平幻想为麦。



滨口龙介以沉着的手法敏锐地呈现出一种现实感与超现实感错综混杂、交织在一起的当代日常,一种半梦半醒、虚实莫辨的状态。情感作为一种话语,足以表达一个时代的感觉结构与存在经验,而本片中作者对于情感的微妙体察,也让这部作品成为一部现代版《迷魂记》。


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微信:hongmomgs

虽然这不是他的最高分作品,但豆瓣也有9.5分!

以作品而论,他可能是国剧男演员第一人 | 国伶

这样的娄烨,这样的《风雨云》,正是我们都需要的


2019迷影手账

五种颜色 致敬新浪潮

帮你把电影节种在手账上

100页 100句经典台词

电影就是答案

赠送【影迷限量呕吐袋】

从此无惧再遇烂片

长按扫描上方二维码

进入虹膜微店购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