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的这套动画登上9.6分的最高点,不负我多年追随
文 | 七壶夏
上个月底《JOJO的奇妙冒险 黄金之风》TV版完结,作为这个系列的第五季,《黄金之风》既是对前三季冒险叙事的回归,延续了荒木飞吕彦创造的宿命神话,又顺应时代取向降低主角戏份,专注于群像戏雕琢,让战斗系统在成熟基础上增添了更多亮点,因此本季能取得系列最高9.6分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对于被一众肌肉大汉过于浓烈的画风直接劝退的观众来说,经历过《北斗神拳》《天空战记》式血脉贲张的热血时代之后,《JOJO》系列还可以被奉为神作,从小众漫画圈中异军突起在当下「回春」,依然是出人意料的展开。
透过让人眼花缭乱的画面,《JOJO的奇妙冒险》其实是更具有时代内核精神的呈现,它在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是选择做「命运的奴隶」之间开辟了一条中庸之路,顺从结果让过程得以解放,是释放现代焦虑的良药。
1. 偏差的艺术
《JOJO的奇妙冒险》故事时间跨越百年,以家族为中心,出场人物众多,颇具史诗色彩。
十九世纪欧洲贵族乔斯达一家收养平民出身的迪奥布兰度却险些被其掠夺家产,第一代JOJO乔纳森·乔斯达(JOJO是乔斯达家族成员名字的缩写代称,到现在共有八位JOJO,第一代下文简称大乔)为阻止迪奥的阴谋付出了生命。
然而战斗并没有结束,通过成为吸血鬼获得不死之身的迪奥在大乔去世后再次复活,大乔的孙子乔瑟夫·乔斯达(下文简称二乔)及其后人觉醒了替身战斗的能力,继承JOJO的名号追随先辈的脚步,踏上了世代命运传承的奇妙冒险之旅。
后四代JOJO
在第三季《星尘斗士》中二乔与他的外孙第三代JOJO空条承太郎去往埃及彻底击败了迪奥,第四季《不灭钻石》以日本小镇杜王町为背景搭建了一个「玻璃球世界」,而《黄金之风》回到了故事开始的欧洲,第五代JOJO乔鲁诺·乔巴拿为完成成为「流氓巨星」的梦想开始了与黑帮老大的对抗。
JOJO的旅途呈现出异域风情浓郁的「公路漫画」色彩,这是因为作者荒木飞吕彦与传统印象中「漫画家都是死宅」的形象截然不同,他喜欢外出环游世界,除了漫画之外对电影、音乐、时尚都有所涉猎。
荒木飞吕彦是日漫圈有名的「不老颜」
荒木让自身的经验世界与虚构世界相结合,令《JOJO》呈现出与一般幻想作品的差异性:除了瑰丽诡谲的冒险幻想,它还是一部庞杂的泛文化「百科全书」。
这一点在刚结束放送的《黄金之风》里更加明显,这个发生在意大利的故事开头到结尾都在向经典黑帮片《教父》致敬,从想要建立不贩毒的黑帮,到花店老板的拜访,再到布加拉提死后乔鲁诺成为新一任教父,都是对电影的重现。
《教父》(1972)
随着旅途地理位置上的不断转移,威尼斯特有的小船「贡多拉」,托斯卡纳的莎乐美香肠,庞贝古城的壁画,带有意大利风情的小彩蛋层出不穷。
这当然不是《JOJO》第一次企图囊括旅途中所能触及到的一切文化符号,早在系列第一部《幻影之血》中荒木就把十九世纪都市异闻中的「开膛手杰克」列为迪奥「不做人」后的第一个手下,后来更是将玛丽皇后的护卫也放进了战斗之中。
西部牛仔化身的荷尔·贺斯,受印第安纳·琼斯影响的二乔,取名自流行名曲的替身「天堂之门」与「性感手枪」都指涉了不同时期、地域的文化。
故事的时间线跨越百年,星罗棋布般的泛文化输入赋予了《JOJO》一份独特的文学性,也因为这种文学性,《JOJO》在主流动漫坐标下发生了微小的偏移,它既具有热血漫画的诙谐幽默,又保有严肃正剧的内核,这两者的矛盾存在并非个例,事实上《JOJO》正是一部到处都具备了微妙不协调感的作品。
最直接可感的怪异就是一群高眉深目的外国人在国外却通通说着日语。
当然在连宇宙都讲英语的当下看来这也不是值得注意的问题,最大的差异创造者应该是与细腻的日式主流动漫截然不同的画风。
没有纤细美型的少年,无数仿若希腊神祗般的倒三角兄贵成为了故事的主角,对日系审美发起了挑战。
与民族本性中的克制内敛全然不同,粗犷的露肉加上华丽的坎普色彩让TV版《JOJO》的战斗画面血肉横飞,荷尔蒙几乎要从屏幕中溅出直扑观众面门。
这种无法忽视的直接视觉冲击在一开始甚至会令看惯了小清新场面的观者感到不适,但克服了初期的不适应之后,过度夸张与戏剧化的体验为观众营造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在厌恶的同时受到吸引,在被吸引的过程中忍不住跳出正剧叙事框架,用最通俗的方式进行解读。
另一方面,这部性征如此明显的作品,其性别却不能简单以雌雄定位。
比起将它划归于「是男人就看一百遍」的硬汉动画,《JOJO》更适合被摆在中性的位置上来看待,当然这里所指的并不只是男性角色扭成麻花的特技「JOJO立」,更是每一个人物身上具备的女性特质。
日本曾刮起过模仿「JOJO立」的热潮
坎普理念中提到「一个人的性吸引力的最精致的形式在于与他的性别相反的东西」。特莉休与徐伦出场之前,《JOJO》几乎是一部没有女性角色的作品,但荒木飞吕彦在勾勒出乔乔主义雄性美感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们细腻的女性化表达。
迪奥·白兰度
花京院典明
他首先参考某些时尚品牌将90年代兴起的男性时尚穿到了人物身上,在刚直死板的直男服饰中加入了更性感妖娆的女性元素。
其次,JOJO的战斗并非止于血与汗的男性肉搏,而是囊括了更加内敛的「智斗」,两者相互结合,肉搏为表智斗为里,体现出阴阳化育的哲思。
从风流倜傥的西撒,到洗手做粥的花京院典明,人物从内心到行为的呈现都更加复杂多义。身为「不良」的东方仗助所拥有的替身能力却是温柔的「治愈」,这个作为本体灵魂映射的替身也为JOJO平添了一分柔情。
作品里女性化的男性角色与男性化的女性角色共同构筑了独特的反差魅力。
《JOJO》在每一个角度上的偏差都造就了观影与冒险同步的新奇体验,使它得以跳出主流逻辑,每一秒都成为不可预期。
2. 超越血统的血继限界
《JOJO》的开始,是一个绝对正统的寓言故事,采取的是最基本的善恶二元对立叙事,无论正邪都带有欧洲传统戏剧式的纯正意味。
出生在贵族之家的第一代JOJO乔纳森·乔斯达与市井出身被乔斯达家领养的迪奥·布兰度,一个象征着纯善,一个是纯恶,两人从共同成长到对抗的故事现在看来是典型的幼驯染套路。
深受古典文学影响的荒木飞吕彦为两人的羁绊营造了宿命论的悲剧氛围,他将决定人性善恶的根源埋藏在血统之中。
迪奥的出身决定了他始终只能是绅士的替身,鸠占鹊巢必将失败,而为击败迪奥保护怀孕的妻子与被遗弃的婴儿战死的大乔才严守着阶级礼节,承载着传统英雄的执著与悲壮,展现出一种位于人格上位的统治力。
这种莎士比亚式的传统命运观不仅体现在乔斯达家的血脉共性上,还通过神秘元素的增加让命运的导向显得更加不可抗。
第三季中反派波因哥的预言书,以塔罗牌对替身进行的命名,每一季占卜师角色的不曾缺席,包括由二乔对敌人下一句话的预测产生的预言式战斗,都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这种命定感。
波因哥
强大如迪奥,即使不断复生作为黑暗的幽灵徘徊了三季才下线,也不得不接受命运无法被改变、森严的阶级体系难以为底层撼动的事实。
但一个「贵者恒贵,贱者恒贱」的故事,会是当下观众喜闻乐见的吗?
在漫画《JOJO》第一部遭到冷遇,过于正式的台词与粗放的画风逐渐变成槽点之后,荒木飞吕彦让大乔的孙子乔瑟夫·乔斯达(以下简称二乔)接棒成为主角。第二代JOJO出场就让人吃了一惊,颇有些街头小混混的不羁作风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继承了乔斯达家的绅士血脉。
JOJO的这分「邪气」在后几代中愈加突出。
第三季《星尘斗士》的主角,二乔的孙子空条承太郎已经与传统意义上温润有礼的绅士在外在表达上有了很大的区别。讨厌聒噪的女性,对日常事物表现出冷淡的常态,贵族血脉在他的身上开始了明显的内化,表现为内心世界的温柔。
第四代JOJO东方仗助是二乔六十岁出轨留下的私生子,这个穿着校服的飞机头少年完美吻合了日本校园文化中的「不良」设定,与《热血高校》中的小栗旬,《幽游白书》里的桑原和真,《一拳超人》的金属球棒一脉相承。
从仗助开始,连贵族壁垒都被削弱,以平民出身继承了乔斯达之名,在纯善基础上加入的这些反面气质与小缺点,令JOJO不再是简单的正义符号,成为有血有肉的人。
「血继限界」出现在同属《JUMP》系的热血漫经典《火影忍者》中,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借由基因继承的忍术,宇智波家的血轮眼就被称为最强血继限界。
佐助的万花筒血轮眼
以这个概念来看,讲究世代传承的乔斯达家可以说无疑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血继限界,即灵魂的绅士与不竭的勇气,但这种继承被严格地限定在了血统范围之内。
《黄金之风》的主角乔鲁诺·乔巴拿的出现颠覆了以往的设定,创造出了超越血统的「血继限界」。
第五代JOJO乔鲁诺并不属于乔斯达一脉,反而是JOJO宿敌迪奥的私生子,从小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底层摸爬滚打长大,坑蒙拐骗样样精通,不仅与正派相去甚远,甚至加入的团队也是「全员恶人」的黑帮。
如果说迪奥是极恶的象征,那么怀揣着成为「流氓巨星」梦想的乔鲁诺就是在废墟上升起的希望。
他的替身「黄金体验」是对正直精神的折射,相较于迪奥由时间停摆创造的短暂「世界」,被赋予「创世」能力的「黄金体验」不为私欲服务,转而帮助他人的肉体与精神获得治愈成长,
历代JOJO的身份转变,是从最「绅士」的绅士,到最「小人」的绅士。《黄金之风》打破了血缘的桎梏,正直气概与真诚勇敢的品质不再限定于某一特定阶级,画家将这种独特的血继限界赋予到普通人身上,用铺洒绅士时代余晖的方式,完成了对往昔英雄情怀的呼唤。
3. 西西弗斯之石与中庸智慧
荒木飞吕彦曾经在第一期漫画单行本中点明过《JOJO》的主题——人类勇气的赞歌,而他用在市场上处于明显劣势的肉搏战反抗日益固化的审美取向,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勇气之举。
如果说迪奥霸占大乔肉体,让大乔成为乔鲁诺真正的「肉身之父」是影响到乔鲁诺突破血缘继承的要素,那么《黄金之风》的其他配角则在不可更改的最终命运下,更自由地写下了这曲赞歌。
与乔鲁诺的身世相似,作为大反派独生女的特莉休被面都没见过的父亲追杀,从一开始就被否定了出生的意义,却在最后时刻选择直面命运,积极帮助护卫队战斗。纵使命运仍不可改,却在做出选择的过程中完成了自己生命意义的找寻与超越。
而老一代「教父」的象征布加拉提,在最后一战中主动毁灭了自己的生命之光,迎向不可回避的死亡,以此真正解放了命运这个「沉睡的奴隶」。
布加拉提帮助乔鲁诺把最终大boss迪亚波罗丢进了永无止尽的死亡循环之中,这是真假西西弗斯的交叉口。
乔斯达家从大乔父亲开始的命运传承,乍一看是无从抵抗的西西弗斯使命,为命运所俘虏,接棒等待着巨石滚落,其实却通过「冒险」这一行为给每一任JOJO创造了独特的生命体验,将个人的自由与意志的选择放到了比命运既定结局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布加拉提的命运巨石是什么时候落下,落到何方,便都无关紧要了。
迪亚波罗陷入《恐怖游轮》般的循环,掐去了中间过程只留结果,将奔赴死亡的动作划归虚无,结局意义的丧失令迪亚波罗的西西弗斯行为被架空,JOJO又一次先他触摸到了命运与死亡的「本真」。
「时间」是命运延伸线上最重要的一个维度,可以说是时间的变化推动着命运的滚动。每一代JOJO的替身能力都在不同程度上对时间造成了影响,但又不至于形成完全的对抗,这当中暗藏了道家的无为智慧与存在主义哲学。
荒木飞吕彦不止一次在漫画中提到命运的不可更改,JOJO的能力运作并非是要逆向而行对抗命运,而是利用命运来创造自我实现过程中的优势,获得幸福的人生体验与血缘之外的坚韧羁绊。
荒木自己就从未真正竖起过反抗命运的旗帜。
《JOJO》独特的偏差式体验创造,打破了热血漫画的固有框架,尽管时代与大众审美的限制始终难以逾越,却另辟蹊径,在框定范围内取得了最优体验。
但与舆论期待不同,他并未将这部动画变作推动审美改革的武器,他一早看到了漫画作品受市场制约所形成的天花板,并将之视为既定的「命运」,是他无法改变的巨石轨迹。
在这一阴影下他放弃了古典叙事,顺应时代潮流在作品中加入了更多搞怪元素和为观众所喜的替身战斗系统,给主角能力的打怪升级创造了空间。
这样的妥协,显然与传统热血漫截然不同。
同在《JUMP》连载,远有作为九尾人柱力长大,为了得到所有人认同一定要当上火影的旋涡鸣人和想成为海贼王的男人路飞,近有《我的英雄学院》里无个性却成为最强英雄的绿谷出久,都走出了一条由弱势逆流向上攀爬的成长轨迹,由个体「点」到群体「面」变化的羁绊构成,这正是传统热血的核心。
通过主角与命运的对抗,不断打破出生即划定的阶级壁垒,甚至超越个人肉体限制,用战胜「天才」成就「地才」(如鸣人战佐助,绿谷对轰焦冻),最终得到逆天改命的结果,观众能从中获得天道酬勤式的激励。
《我的英雄学院》(2017)
反观《JOJO》,用上天赋予的能力与才智尽力战斗,却从未有过人力胜天的假设,更多的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从容。
传统热血漫之所以大多停留在了少年时期,是因为这种理想化的价值观会逐渐与现实世界产生分歧。热血的少年并不存在于朝九晚五的日常逻辑中,看漫画的人却迟早要面对苦闷的中年危机。
近两年大热的另一部热血动漫《一拳超人》虽然有着和《JOJO》全然相反的画风,却在热血的表达上出现了异曲同工的妙处。
《一拳超人》(2019)
它的主人公琦玉是个能将任何敌人都一拳解决的超强人类,这个bug般的存在直接喊停了热血主角成长史。他不再需要费尽心力去想如何与反派战斗,可以早睡早起,每周最关心的是超市降价的消息,生活随性平淡。
与命运的握手言和诞生了这种后英雄时代的养生活法,《JOJO》的宿命论也创造了更适合成年人看的热血。
《JOJO》在二十一世纪的「复活」绝非偶然,它顺应周遭变化又强调个体生命体验的中庸智慧契合了现代观众的隐性需求,既然焦虑繁忙的生活现状无法改变,就不再强求拼得头破血流的少年意气,到平淡中去创造微小的幸福,才是切实可得的人生意义。
人到中年,「养生热血」,未尝不可。
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微信:hongmom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