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首播的日剧《活着》buff不少——TBS电视台超高投资、顶级演员阵容、导演福泽克雄退休前的原创大作、他与堺雅人自《半泽直树》系列后再度联手——无论哪一点,都多少显出背水一战的意思。
不过体现到首集不够亮眼的收视率上,一亿日元似乎买了个寂寞。当然,它本身就是个很寂寞的故事。堺雅人饰演的男主乃木优助,一家大企业中的小螺丝钉,当把一千万美金错误汇成一亿之后,被集体推去遥远而陌生的国度追讨钱款。
承载了社畜本质的工种以及公司地位,对应着日式体制下大于等级的森严,还有日本文化更为凸显的自我奋斗与催眠,无从假手于人并且先行矮上三分的讨钱行程构成了故事最基础的脉络。由此接续福泽克雄与堺雅人最为知名的《半泽直树》,乃木优助便是另一种不得不忍辱负重却又缺少明确意识的代表,而演员本身乖张、唯诺的表演方式,也拉近了两个角色之间的距离,自然而然地,他理应背负着先抑后扬的爽感。
《活着》有意释放这种讯号,但与此同时,是在用更多的「寂寞」,来给商业制式的热闹献祭。长篇叙述总归需要形形色色的同行者,没有家人牵记的乃木优助,最先遇到的帮手是一对父女,女儿洁米因为母亲在眼前离世而不再说话,父亲最终则因为与乃木优助相关的意外而回天乏术,孤身一人的小女孩是从一种寂寞走向另一种寂寞,讽刺的是善意「招惹」了恶命。及至专业的公安帮手野崎守(阿布宽饰)出现,固然有助主角逃出生天,但在这个阶段,编剧刻意塑造的「谜语人」角色,是在以实力差、信息差,造成乃木优助方方面面的壁垒,是在以另一种近乎上司的模式,让他在配合、服从的过程中归于独立作战的位置。
更不用说女主角柚木薰,因为与洁米一家交好,愤恨乃木优助间接造成对方父亲的离世,可以坦然在腐朽的警队前来搜人的时候,主动带路,最后很讽刺地,被当作同谋,一并追捕。或者即便是有从高中开始熟识的死党山姆,当他成为CIA一员后,也在遥远的美国定居,在当下只能提供有限的智力乃至精神支撑,一切复归于单打独斗。
可以说,《活着》的整体氛围就是,人跟人之间存在无比巨大的壁垒。它切断了有效、平等沟通的可能,并在这些不对等的地位和理解中,持续拥塞各种关于友谊、大义与正义的假想,也许在之后的段落里能够看到这些正面内容的落地,但起码在现下,越是光辉,越显荒凉。从这些方面看,它原本该是个带有忧伤的现实故事,充满人情底子里的隔阂,但是《活着》更像一场想要提前嗨起来的派对,不太会专心致志地落在情绪低谷里,任人做那些不合时宜的品评。
一部电影的长度,予以它非常商业格调的操作,即人物更为棋子化,用来引爆火热的冲突,带动故事往娱乐层面高歌猛进。独闯亚洲某个虚构国家的乃木优助,自身就有游戏属性。沙漠、草原,不只是日剧里少有的异域风情,而且是《沙丘》《月光骑士》《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等诸多大制作近年频繁开采的地域,主要人物游走其间,之于日本创作的新鲜感依然有在萌发。伴随陌生领地预示的未知危险,观众跟乃木优助黏连的视野火速吸纳场景不断更迭带来的视觉刺激。正当商谈需要重金收买警方,当面寻人遇上自杀炸弹引爆,受伤住院被当作恐怖分子,一雪前耻只能依附官方操作,个体如同浮萍,不停地在摇摆时局中漂荡。
不难察觉,那种悲凉的味道是在持续高飞暴涨的,但是剧集在对其抽筋扒皮之后,并不需要这些拖累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成分。乃木优助本身的悲剧性,在堺雅人漫画式的表演里藏得很深,几乎是一乍现就被扑灭的地步。没有人真正同情他,哪怕是结伴、施救,那也不过是利用关系在前。他也没有办法同情任何人,第一集最悲哀的事故是救命恩人因为自己而间接丧命,可是他没有,也似乎无力无暇去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哀悼。
不只是角色人设使然,整个故事节奏上的高歌猛进,注定了它的侧重点是闯关式的视觉轰炸,不负责悲,只负责爽。也就是说,《活着》关注的是人在极端情况下如何高效且欢闹地解围,或者说典型商业大制作那种可以拖延时长的闯关模式中,如何利用一切人物、道具和编剧天赐的运气,以高亢的情绪完成必然可以完成的艰难任务。这个过程是尽量不过脑的,过脑就中断了爽感,甚至会预留出挑剔错谬的时机,毕竟在为闯关而闯关时,有太多马脚露在外头。乃木优助为什么需要远赴他国,是因为数字出错,剧集固然自信地摆出了潜在的公司黑幕以及凸显的人格分裂,但是牵涉境外巨额交易时,被柚木薰敬为大公司的丸菱,竟然在曾经出过纰漏的背景下,毫无保障地闹出严重乌龙,对于财务制度的生搬硬造、儿戏对待显出了非常潦草的创作姿态。
当故事建立在这样一个强行降智的敷衍基础上,之后的发展其实有在一路放水。譬如主角团从警方包围中逃亡,本来是可以静悄悄开车走掉的,但一定要把能敲晕的警察提前推下车,引来大规模追捕,强行带出所谓刺激的动作戏份。扯出每个动作场面的借口都大差不差,一定是有人故意卖蠢,或者是把脱险的先决条件理想化,顺从逃亡与追捕的需求。可是哪怕野崎守信心满满地在耍酷,也不会让人觉得才智在里头是足以信服的,更不会觉得主创需要观众去信服,而是只要在场面前俯首称臣即可。只不过,很多观众也不再是仅看场面的爆米花观众,特别是哪怕第一集体现出足够充分的追杀、打斗段落,它终归是在营造某种虚空,甚至是文戏上的拆东墙补西墙。
《活着》给人的观感,就是一面竭力多元,一面难掩杂乱。它有很多花活,一个跟着一个,花团锦簇地连环表演,这个过程侧重于奇观的叠加,即要展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气派,要乐滋滋地宣告自己的上帝笔法,是凭空拉扯出意想不到的发展方向、动作规格与表演模式。紧接着,则是在多方角力中,落到剧名「VIVANT」所代表的派别,以及摆在明面的相互利用上,指向的不是人性暗黑,而是不再需要真情实意去操心的游戏斗法。
其实单从《活着》的火爆、繁杂以及取景的多元化,能够看出它很有野心,要有黑暗背景,要有惊天阴谋,要有国际视野,要有本土文化,要有警匪、有搞笑、有悬疑、有动作等多种类型的混搭加持。可整体观感又难免如同AI得到了稍微独立的思考,就迫不及待地宣之于世。就像Netflix一样,成于数据,也迷失于数据。
哪怕是在这边,《战狼》《万里征途》《红海行动》等等主旋律故事都能无缝对接,更不用说充斥身份正名、绝地反击等内容的动作大片。诚然,我们是可以从这部新剧里得到许多,但失去的看来只会更多。我们对福泽克雄等创作者的期待,显然不该是一个综合市场数据得来的仿生商品。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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