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五月，戛纳电影节开幕片《杜巴利伯爵夫人》就被批得狗血淋头。
口碑高下的论争，虽说素来见仁见智，但是单看这五年戛纳的开幕片，几乎全是一言难尽的作品。阿斯加·法哈蒂的《人尽皆知》、吉姆·贾木许的《丧尸未逝》、米歇尔·阿扎纳维西于斯的《丧尸不要停 Coupez !》，在豆瓣上全部插到及格线下，麦温这部《杜巴利伯爵夫人》，就更是再创新低，IMDb反而都没有这般苛刻。《杜巴利伯爵夫人》
单独拎出来讲，也是要先行挑明，哪怕戛纳已经是至高圣堂之一，我们也不必对头炮报以过高期望。特别是，现在完全没有办法跟十年前相比。倒序追溯的话，巴兹·鲁赫曼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韦斯·安德森的《月升王国》、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彼特·道格特的《飞屋环游记》、佩德罗·阿莫多瓦的《不良教育》……过早声张了能在这个位置亮相的作品，不乏影史经典。《飞屋环游记》
既然早已剥离这种关联性的期许，游戏性质的展演也就得以衡量人际关系，以及话题度。《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话题度显然很充足。放在全球影迷的视野里，约翰尼·德普的「归来」，是一个值得发酵的素材。2015年跟安珀·赫德结婚，一年后就被申请离婚，德普自此落入家暴疑云。几轮法庭大战过后，去年末二人才签署了和解协议，以赫德支付一百万美元结束。但是，这并不代表德普可以在长期的舆论战中全身而退。三年前，他宣布不再回归《神奇动物：邓布利多之谜》，出演格林德沃。继而又有和《加勒比海盗》系列割断关系的声明，尽管后来又有参演意愿的释出，但是这些纷纷扰扰，显然严重侵蚀了他的演艺事业。《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
问到是否已被列入好莱坞黑名单时，他回应说并没有觉得被抵制，本身也没有对好莱坞过分在意。曾有过特立独行标签的他，在戛纳说在这个荒唐但有意思的时代里，尽管每个人都有意愿，却无法真正做自己。他试图强调自己哪里都没有去，《杜巴利伯爵夫人》不算回归之作，而大家不再联系他，只是因为对某些事情及其牵连心怀恐惧，但很显然，美国本土作品的缺失，使得这部法国作品有了曲线救国的意味。而且在这部大女主的电影里，他是作为二番出现，合拢十几分钟的戏份，很难看到昔日好莱坞一线巨星曾经的热量，只能说，这不妨碍人们围观在大银幕上消失许久的他，这也是《杜巴利伯爵夫人》之于电影节与电影人的某种意义。《杜巴利伯爵夫人》
与此同时，起码在法国影坛举足轻重的麦温，本来就跟戛纳关系亲厚。先从八卦的角度讲起，麦温跟比自己年长十七岁的前任吕克·贝松生过一个女儿，接着先后参演被作为原型塑造进去的《这个杀手不太冷》，以及成为1997年戛纳开幕片的《第五元素》。
《第五元素》里的麦温
但是麦温与戛纳的渊源并不只是作为贝松镜头下的人物出现，她身为演员，在2004年，三十八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导演生涯，七年之后，自导自演的《警员》拿下戛纳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奖，并竞争金棕榈，再过四年，《我的国王》同样参与主竞赛最佳影片的竞逐。再说，去年法国政府补助拍摄208部电影，其中女导演执导的69部里，麦温的《杜巴利伯爵夫人》以大约2240万美元的水准，登上制作成本榜的最高位。《杜巴利伯爵夫人》
大家原本也好奇，麦温联手德普，在极尽奢华的宫廷背景下，能够碰撞出什么特别的火花来。只是没想到先于火花，一如电影当中的角色，他们的争议性迅速被挤压出来。这几年「政治正确」思潮的持续，助燃了女性主义。从质疑「家暴男」主演的电影拿来开幕，到抵制戛纳的社交媒体活动，舆论直斥戛纳对性侵者、暴力使用者的包庇。赫德好友伊芙·巴罗以记者身份在网络环境的声讨之余，火力最猛的是阿黛拉·哈内尔。她曾指控《恶魔的孩子》导演克里斯多夫·卢基亚在她少女时期进行性骚扰，随后因为罗曼·波兰斯基获最佳导演奖，在凯撒奖颁奖典礼上离场并呛声。《燃烧女子的肖像》里的哈内尔
转登舞台的哈内尔在戛纳开幕前一周，公开批判法国影坛对女性受害者与性侵的漠视，并且偏颇地力捧波兰斯基、热拉尔·德帕迪约等「罪犯」。尽管福茂以法院定罪为标准，驳斥舆论对戛纳的裹挟，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开幕片还是因为麦温打人变得更加令人头大。关键是，麦温打了法国著名网络媒体Mediapart的创始人兼主编埃德维·普莱内尔，该媒体曾多次报道贝松涉嫌强奸的案件。出师不利，《杜巴利伯爵夫人》给戛纳带来了一马当先的热议，也把戛纳置于更深的舆论漩涡，尽管一如福茂所说，在确定开幕片的时候，打人事件还没有曝光。《杜巴利伯爵夫人》
电影外的元素放大了，它所遭到的审视与挑剔，可想而知。可是这部电影被大肆批评，显然也因为本身质量的欠佳。高额投资落到置景与服化道上，观众的确可以从华美的场景与服饰，重返法国三百多年前，法国大革命尚未爆发时的宫廷奢靡生活，以对旧时贵族华美富丽的认知，树立渗透批判性的品评。特别是，有诸多相似风情的《杜巴利伯爵夫人》，也可以算是索菲亚·科波拉《绝代艳后》的某段前传，衔接了同一个阶段的历史与人物。《绝代艳后》
这里暗含一个共性，即杜巴利伯爵夫人珍妮，同样是那种虚妄的、愚蠢的人物，代表的是旧制度的腐朽以及人性的败坏，特别是，她也是实现阶级上升的得益者，这更添加了被断头的讽刺。麦温给她立传，煞费苦心地寻找了颠覆的方向。这当然无可厚非，甚至理应如此。然后我们看到电影的落脚点，选择了爱情甚至纯爱。苦命的珍妮不得以沦落风尘，但在机缘巧合下跟国王路易十五相见，并一见钟情，成了宠儿。《杜巴利伯爵夫人》
爱情角度不是不行，当她被宫中众人鄙薄或疏离，却始终得到国王以及少数王族、仆从的喜爱，其实能形成一种近乎励志的情爱活力。而在最后，所谓的生死大局和灵魂拷问面前，那个起初说要陪她看遍日升月落的男人，狠心让她离开，又会生出许多之于人情人性的唏嘘。这些旖旎，这些叹谓，确实是电影努力提供也相对有效传达的内容。但是拍好了吗？也没有。漫长的表达里，空余这么一些所谓滋味，其实非常寡淡。稍微深究一些，问题在于玛丽苏带来的局限甚至荒谬。自觉或不自觉的玛丽苏定位，都决定了这样的故事，没有办法跟深度靠拢。《杜巴利伯爵夫人》
而荒谬在于，四十多岁的麦温即便华服加身，大多观众很难信服她对于见多识广的国王，能有一见倾心甚至持续多年的吸引。视觉效果不成立，心里投射也不成立。这当然是演员，尤其是女演员，自身的不公平和不容易。这么说是肤浅的，可电影本身就相当肤浅。自编自导自演换来一个贵妃梦，很难苛求观众在仅此而已的表现中投入过多认同。也不只是因为玛丽苏。麦温在改写这个臭名昭著的断头皇后时，也对女性立场有所倒退甚至背叛，加上她备受争议的为男性辩护、把女性降格的言论，进一步戕害了这部电影的价值。《杜巴利伯爵夫人》
最明显的一个对比是《我的国王》。她这部电影的好，在于能够精准捕捉热恋激情在法式浪漫与疯狂中的表达，再用非常强烈的对比，呈现出男女在感情生活中的起起伏伏，以及两性不平等所带来的不安与反省。她聚焦的是普通的女性，事后会担心下体太大而让男人嫌弃的那种。麦温通过对一个女人私密的打量与关切，为观众缔造亲昵的氛围，并在偏僻入里的电影语言里，构建与现实的紧密对接，审视婚恋，更审视人与情，人与历史、环境，有力度，也有余韵。《我的国王》
这是我们印象中的麦温，寄希望的麦温，从《原谅我》《女演员舞会》《警员》等电影开始对现实充满热切关照乃至批判的麦温。可惜在《杜巴利伯爵夫人》里，我们感受不到温度，看不到人。麦温在戏里戏外，都消失了。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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