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ony Huang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Filmmaker
(2016年10月4日)
万玛才旦的《塔洛》对这位导演来说是一个新的开端。他此前的作品往往聚焦于特定的社会族群——《静静的嘛呢石》中的藏族社区,《寻找智美更登》中的电影摄制组,《老狗》中的家庭——《塔洛》是一部围绕着个体(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牧羊人)的电影。
塔洛(西德尼玛饰)在山里放羊为生,过着孤独的生活,在进城办理二代身份证时,遇到了迷人的理发店女店主杨措。影片展现了这次旅程里的微妙变化,以及塔洛完成任务回家时不期而遇的后遗症;万玛才旦耐心地揭示了他对一个男人的堕落的看法。万玛才旦:《塔洛》是我的一部短篇小说,后来我把它改编成了剧本。两者之间有些不同。我加了一些东西。小说的构想来源于一个形象——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男人。然后我写了一个故事,试着把这个人置于语境之中。我为小说写故事的方式和为电影写故事的方式不太一样。灵感对于小说创作至关重要,通常对于剧本创作也是如此,但它们在方法上有所不同。
万玛才旦:它们的核心是一致的————电影保留了小说的主要动机、情感和主题,但电影需要不同的表达方式。小说中并没有对塔洛在山中的孤独状态进行详尽的描述——整个部分只有一句话。影片中通过增加细节来强调这一点。电影需要有铺垫,以帮助观众理解角色最终做出的选择。例如,他的羊群被狼杀死的场景在小说中是没有的。我需要呈现塔洛的多面生活,以证明他最终的转变是合理的。记者:这部分的视觉效果非常强烈。你在拍摄前就想好了场地吗?
万玛才旦:差不多吧。那是我的家乡,我小时候在那里放羊,所以我很熟悉那个地方。场景设置在春天,以便于风、空间的苍凉与氛围相匹配。也因此,我们选择了黑白画面而不是彩色画面。记者:与你的前作《老狗》不一样的是,黑白画面让《塔洛》显得十分超现实。
万玛才旦:对,这是一种形式上的探索。也许包含镜子的场景更有超现实主义的感觉。生活在山里的塔洛是一个有着真实情感的真人,一旦他进入城市,这种真实就会瓦解,城市就变成了一种幻觉。塔洛和杨措的相遇,他们的爱情也是幻觉,这也是为什么用镜子来表达这些元素。不同段落的镜子的设计、意图和意义各不相同。
记者:你提到塔洛和杨措之间的爱情是幻觉。《寻找智美更登》也触及了幻觉般的爱,这是否是你作品里不可或缺的一个元素。
万玛才旦:分情况吧。《塔洛》中的情感也有真实的。杨措有真正的情感冲动。举个例子,当她看到塔洛把钱放在桌子上时,我觉得她是真实地被感动了,我确信演员也知道要表达这一点。《寻找智美更登》更多的是对爱,以及佛教的「不执」、「放下」等思想的反思。例如,当老板讲述他的爱情故事时,这对他来说是痛苦的,但他的语气非常轻松。这种态度很重要。因此,我们要求他讲述故事,而不是表演故事。他当时的状态很重要。也许《塔洛》更现实一些。
万玛才旦:有的,我们与一位作曲家进行了合作,但并没有打算引入太多的音乐,因为我们只是想让它表现出一种情绪。它不是装饰,而是情感的一部分。我以前在另一部电影中使用过配乐,但是没有人注意到!
万玛才旦:我认为这是一种写作技巧——如何把对白写得生动而不枯燥。这也是藏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因为很多人在交流时都融入了幽默。有时这种幽默可能是下流的,但这在藏人的交流中实属正常。这与电影的主题和对白的设计有关。塔洛的过去可能会被暗示或提及,而不是在情节中被彻底摊开来。也许悲伤的元素是相当强烈和占主导的,就像哭着笑的场景。当讲述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时,融入有趣的元素可能会更凸显悲伤,而用眼泪描绘痛苦可能会……令人恼火。你需要一个支点来支撑。记者:影片中的长镜头让我联想到剧场。这是有意为之吗?
万玛才旦:不。这与影片的内容有关,或者说我希望理性客观地呈现一些东西。塔洛只是一个个体,所以这种方法比运动镜头或快速剪切的效果更好。
万玛才旦:我认为观众可以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选择他们想关注的事情。例如在卡拉OK的场景中,有些人关注塔洛的脸,有些人关注气球,甚至是壁纸。这取决于观众。我确实有自己想要展示的东西,但我不想强加于人。我想让观众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去看。
万玛才旦:他们是专业的演员,尽管他们可能看上去像是非专业的。西德尼玛是一个喜剧演员,在藏区很有名。我写剧本的时候想到了他,因为他有个马尾辫。他从一开始就和角色很接近。不过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是一个挑战。我们对他进行试镜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和角色的性格不一样,但随着我们往下进行,他感觉越来越接近塔洛,尤其是住在山里的时候。记者:影片最后有一个场景是塔洛剃了光头,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镜头。你们为此做了什么准备?
万玛才旦:大量的准备!首先是说服演员。西德尼玛留长发已经有17年了。尽管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但他还是花了2-3天的时间去考虑自己必须做出的牺牲。杨秀措学会了理发。我们在拍摄前和拍摄中找了一些人给她练手,所以我们剧组里后来有不少光头的。我们排练了好几次。我们用坏了两到三把剪子。一旦发现任何问题我们就会立即停止,所以我们在拍摄时并没有使用同期声;声音是后期添加的。
万玛才旦:是的。我们会让演员先看剧本。塔洛是一个需要非常多控制的角色。西德尼玛习惯了激烈夸张的喜剧表演,所以我们必须紧紧跟着他,调整他戏剧性的动作。他的声音也很有表演性,因为他以前做过配音。这一点让我们很担心。我们需要让他以日常对话的语气说话,但在一些场景中,你可以看到他喜剧习惯的痕迹。记者:但是,我认为这给塔洛增加了一层层次,因为西德尼玛的表演是如此独特,也让角色更加丰富。
万玛才旦:的确。我认为他演得很好。很多人认为他是非专业演员或真正的牧羊人。他也有类似的生活经历,所以他把亲身的理解带入了这个角色。记者:《塔洛》是你第一部围绕着个体的电影。为什么有这种转变?
万玛才旦:没有特别的原因。我写了一个剧本的草稿,碰巧通过了审查——我创作的方式没有特定的模式。
万玛才旦:鉴于故事的背景,我以为它会碰壁。我只是觉得应该试试。当我写作时,我脑海中有审查制度,但它并不会影响我的创作过程。例如,我想拍一部名为「杀手」的复仇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人想为他的父亲报仇,但最后原谅了凶手。那个故事就没通过。
记者:我认为《塔洛》的最后一场戏有着很强大的能量。你是什么怎么考虑它的?
万玛才旦:它需要一个特别的场景,所以我勘察了很多地点。远处的雪山与故事的意境相得益彰。通常一个故事的结尾对我来说是最具挑战性的。我得出了许多结论,并推测了塔洛的许多可能性。他可以找到那个女孩并寻求报复,也可以自杀。我们实际拍的是他在高速公路上被卡车撞到,附以汽车刹车的声音效果,让观众以为他已经死了。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但我觉得这还做得还不够,这就是我后来添加的——他手里的爆竹霹雳作响。记者:虽然很多情绪都是压抑的,但我认为最后一幕确实给了塔洛某种力量。你希望通过这个场景传达什么?
万玛才旦:这就是塔洛所能做的一切。他不是那种会寻求报复、把钱拿回来的人。他所能做的就是惩罚自己。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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