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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最好的动画,之一

Argoon 虹膜 2024-04-01


Argoon


动画片《琳达想吃鸡肉!》成了不少人心头一块温热的柔软的存在,这当然很好,毕竟诚挚换来了诚挚。


这部电影相对小众,又正因为小众,反而凸显出更多独特之处,像是画风,情感的表达形式等等,都有比较新鲜的妙处。但同时,恰恰是因为相对小众,陌生感带偏了一点它更加突出的精神核心,而那大概比有失偏颇的内容刻画更值得首肯。
作为一部不错的电影,可以先从珍贵的地方讲起。
相对美国和日本,法国动画乃至欧洲动画确实观众有限,不过这自然不能抹杀当中许多佳作的存在,从《原始星球》一直数到《艾特熊和赛娜鼠》《昆虫总动员》《大坏狐狸的故事》《我失去了身体》等等,我们会发现法国在亮眼产出上,没有断过。

《我失去了身体

很多画风上没有强烈国别印记的动画片,这些年成为不好归类却也不必归类的一朵朵奇花。
《琳达想吃鸡肉!》就有这样的属性。画风上,草图形态上粗犷的线条,宽广的色块,跃动、流变、交融,形成颇为大胆的既斑斓又简约的视觉冲击。
这种画风试验,导演塞巴斯蒂安·劳德巴克在上一部,也是第一部的长片《无手的少女》里面,已经有所区别地尝试过了。我们可以理解为经费使然,更可以认定是劳德巴克试图在当下林立的山头间,竖起自己的旗帜。

《无手的少女

事实上,这两部动画都是先在戛纳亮相,并斩获了一些国际奖项,已经具有一定的知名度。
这类涂涂抹抹、若有还无的画风,舞台已然慢慢变大。像是本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单元,就出现了同样有法国参与制片的短片《给猪的信》,相对简练的线条,颇能放大信息量不对等的恍惚,能力、权力不对等的惊恐,当笔触随着共情力的提升变得细腻,旨意也由此透显出来。

《给猪的信

说回《琳达想吃鸡肉!》,通过这些带有距离感的朦胧表达,我们一方面是在相对少有的体验里感受五颜六色的人物相互交织、彼此激荡的趣味,而色与色的反差和区别,譬喻了人本质上巨大的不同,也带动了整部电影的活泼基调。
譬如琳达的母亲波莱特前去抓鸡,红色系到灰色系的横跨赋予每一只鸡强烈但和谐的差异性,它们随着捕捉动作上蹿下跳,就跟远景视野里奔跑的小孩一样,会被处理成球状色块不规则的奔涌跳动,别有野趣。
于是另一方面也像是我们对他人生活的观照,在互为风景甚或背景的观看过程里,能够幸存的是相对粗线条的单一印象,或者相对片面的感官触动。这很容易被捕捉到,也很容易熄灭。

我们看电影,看别人的故事,多多少少存在这种隔岸观火的意思。反过来,通过猎奇制造的距离感,战线一旦拉长,不是那么容易持续维系他人的兴趣和注意力。
对这部电影来说,可能在后段甚或中段,随着故事不断生发、炸裂,就显出了一些不够表达的拮据。至于看过导演其他作品的观众,好奇心甚至可能在《无手的少女》这部相对平淡的电影里折损了。
这类相对冒险的视觉作品,往往需要更厚实,或者说更通俗更引人的故事来贯通、支撑。

《琳达想吃鸡肉!》按理说是有的。单亲家庭里,母亲误会女儿,为表歉意,答应为她做出丈夫以前做过的甜椒鸡肉,可惜适逢罢工,为了获取食材,她们闹得鸡飞狗跳,一件小事牵扯越来越多的人,发酵得越来越大。
这故事很有戏剧性,也很有野心,相比改编格林童话的《无手的少女》,它与当代环境的紧密、巧妙结合,能让它走得更远。
两则各有残酷元素的少女故事,从古代童话到现代闹剧,共享了一个父亲缺失但无处不在的前提。《无手的少女》里因为贫穷而把女儿卖给魔鬼的父亲,也成了魔鬼,象征着父权的愚昧、野蛮,在少女余生里构成需要顽抗摆脱的巨大阴影。

《无手的少女

到了《琳达想吃鸡肉!》,摆脱贫困遭遇的父亲对家人充满爱意,但是猝死带来整个家庭微妙的隔阂,母女之间交流不够充分、无从体谅,客观上让代表理想亲情的父亲形象成为她们之间不可言说的障碍。
没有「父亲」的少女在成人世界冒险,是劳德巴克很大的兴趣点。他想测试单纯或纯粹的个体,在去除所谓最强大的依傍之后,如何逼近世间的残酷。
如果说少女是在暗黑童话里,展现纯洁与邪恶的对抗,带有一种主动的觉醒,那么琳达就是在现实的闹剧中,无意间融合二者,并在混乱中生出自己未必可以清晰辨认的反抗精神。

亲情在前一部电影里缺席,在后一部电影里成为一个暧昧的背景。
琳达固然是有得到父母、姨妈的爱,但是,她对婴孩时期就失去的父亲,只有一道菜的模糊记忆,而其他亲人对她而言,已经是带有束缚属性的长辈,被激活的逆反心态拉开了彼此距离。
很多人为亲情感动,这有道理在,母亲的一诺千金,姨妈的拔刀相助,都有强大的羁绊,更不用说压轴的那首歌曲,唱尽父亲的遗憾与关爱。

但是很难忽略的一点是琳达的反应。整个过程中,母亲不断受挫,直到被捕,也得不到她的一丁点关心,她关注的重点落在那只总要逃窜的鸡身上,那只鸡要带她开启法国革命传统的心智,超然到可以直接忽略身边具体的苦难。
这也更显她对父亲的模糊追忆,执着得尽显自我中心的主观热忱、客观冷淡。甚至那都不算是对确切的自己父亲的追忆,而是在对母亲失望过后,挤出的一些对完美、不变的亲情的渴盼,而这跟甜椒鸡肉寄寓的内容是相似的。
疲惫不堪、沟通失效的大人,钝感力与破坏力十足的小孩,在由此构建的关系网络以及叙述意图里谈论亲情,有些站不住脚。不是说没有,而是说浓度、深度没有达到双向贯通,直插人心。

与其说电影关乎亲情的爱,并以此勾出友情、爱情等情感的膨胀,不如说,正因为是这样的亲子关系,反而让电影可以驶向另一个方向,更成人,也更现实。
琳达从婴孩成长到少女的阶段,自我意识逐渐成熟,开始对周遭带来的钳制感觉不自在。
父亲突然离世那会儿,琳达年纪尚幼,眼前是甜椒鸡肉,手里是父亲送给母亲的戒指,这两样东西成了她对父亲最直观的感应。在很多场景里,她总是想方设法拿到戒指,带出家门,尽管含有爱美、炫耀的心理,客观上还是对最初场景的照应。不过母亲珍而重之,总是不让她如愿。

戒指就这样成了母女日常冲突的一个凝聚,时常戒备但疲于奔命的母亲,有心挑衅却往往落败的女儿,终于一天,戒指被猫吞掉,二人因为误会争执,这些年关系的如履薄冰迅速凸显。
女儿让心怀歉意的母亲做甜椒鸡肉,心愿依然是与父亲相关的,但戒指是父母二人的回忆,甜椒鸡肉却是一家三口共享的美好,意义变动,更有所谓价值,「代价」却是母女钳制与被钳制的位置调换了。
而且,她见证母亲不得已去偷鸡,在道德上获取某种制高点,打破对权力合法性的认知,并以一种既关联又游离的形态,参与到自我需求的构建过程中。

于是可以说,「受害者」琳达通过讨价还价并监督执行,取得了对权威的控制,并增长了对权力的驾驭能力与眷恋程度。她主动或被动地调用一切资源,专注于对鸡的获取,且对工具化的母亲颇为漠然,显然可以跳出寻常家庭伦理来看待。
特别是,电影一直在融合罢工的背景。琳达以及相对无产的孩子们,暗合的是罢工者,母亲、姨妈、卡车司机等等本身的工薪阶级,在这个视角里被调转成罢工声讨的对象。琳达他们以狂欢形式与警察对抗,与权威游戏,有非常明显的对应。
这里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法国从早期《操行零分》《四百击》等电影开始,甚或「开启」的那种通过反叛小孩来对抗制度、争取自由的传统模式依然兴旺,走到《琳达想吃鸡肉!》,本身契合孩子特质的轻盈、固执、荒谬,仍旧是表意更为纯粹的投射。

《操行零分

不过当每一个大人虽然各有固执或暴躁,本质上又都是可爱好人的时候,「罢工者」小孩同样不能独霸观众好感,加上父爱贯穿始终的遮挡,整部电影在承接这种传统之余,也在事实上调整了批判的角度、广度与深度。
到这时候,还要咬定亲情才是这部电影最为突出的落脚点,就狭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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