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徐浩峰接上了中国已经断绝的文人电影传统

2016-03-16 珺先生 虹膜
文 | 珺先生


1



电影《箭士柳白猿》改编自徐浩峰的短篇小说,一说是《民国刺客柳白猿》一说是《柳白猿别传》。其实都不是,而是两者的杂糅。小说中柳白猿的身份是刺客,以「杀人」为职业。到了电影里,则成了武馆纠纷的仲裁人。

 

调解纠纷凭的是武技,为的是主持公道。这意味着将得罪所有人。柳白猿不惧与世人结仇,因为他有武艺傍身。代价却也是有的,那就是养成了床底下睡觉的习惯。




「柳白猿」只是一个代号,它背后是一个身份,一个存于世间的位置。双喜得了这个代号,他就得守住这个身份:不受人欺、不被人侮。但是,武林高手匡一民和绝世名怜月牙红联手欺侮了他。所以柳白猿要说狠话:「骗我的女人得死」,要在匡一民身上拿回自己输了的气势。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答应和匡一民比武的原因。

 

匡一民自认有七成把握能胜柳白猿,但他起初不愿轻举妄动,只因另有抱负,要保护已经下野、企图东山再起的军阀杨老总。

 



导演对匡一民的设定是「士」,这个阶层寄望于通过辅佐别人来实现自己的理念。可惜匡所身处的时代鲜有一流人物,他也不明白「老百姓不需要英雄豪杰,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制度」。

 

杨老总身死,匡最后要求一场比武,实则是对这种失落感的一种安慰。

 



2


讽刺之处在于,柳白猿要杀的和匡一民想保护的是同一个人,但这个人最终却被特务乱枪打死——冷兵器时代结束,随之结束的还有这个时代独有的传统和文化。

 

徐浩峰似乎一直在做着维护「三百年旧城墙」的努力:《倭寇的踪迹》意图为已失传的戚家倭刀正名,《道士下山》写各种「逃亡方式」,追怀传统中国社会「人生可逃」。《师父》则批评人们为了成事不择手段、坏了规矩。

 



柳白猿在武行的仲裁权可以看作是华夏文明居民文化的一个系统。他孜孜念念要回故乡找姐姐,可惜「老房子」没人住塌得太快了,姐姐也不见踪影。柳白猿的姐姐与其说是一个生命个体,不如说是一种文化象征。

 

他当年目睹姐姐遭到残害、名誉受损,无能为力,因为无法面对现实,做了跳墙和尚。回归故里后本可以杀了当年侮辱姐姐的恶人,却最终收手,只因觉得自己对姐姐的态度不比这个恶人好多少。

 



3


柳白猿的选择固然值得玩味,只是这么用女性形象被诟病有直男癌倾向也是该,哪怕你拍的是武侠片。

 

且不说月牙红那种「只要这个男人不死我就得跟着他」的奉献精神和殉道色彩,有女性主义意识的观众拒绝买账,就是混血美人二冬为报杀父之仇愣是要和柳白猿约上一炮,但是屡约被拒的冷幽默桥段也很让人难堪。

 



男人殉的道是革命理想、职业尊严,女人殉的道只能是男人?当然不是。女人想要成事,只能依靠或者利用男人?同样也不是。

 

事实上,混血美人二冬这个角色在徐浩峰的原小说《民国刺客柳白猿》里,是以民国奇女子施剑翘为原型的。小说里谷兰(施剑翘的原名)曾嫁给一位青年军官,寄望于丈夫为自己报杀父之仇,并自觉「女人长得漂亮有用」。但其丈夫无报仇之意,谷兰感到女人光漂亮没用,继而离婚放足,学体操、马术和射击。最终将奉系军阀孙传芳击毙于佛堂前。

 



小说里的「谷兰」太抢戏了,柳白猿不过是个叙述者。这部电影主要还是以《柳白猿别传》为基础,所以二冬/谷兰只是一个引子——用她的复仇愿望请柳白猿帮忙,赋予柳白猿一个「刺客」的身份,随后便被排除在戏核之外了。二冬和月牙红都各有诉求,但她们的诉求不是首要的,因为男人们的事儿还没完呢。据此给导演开一份直男癌诊断书应该不算冤枉他。


4


如何将类型叙事和作者风格相结合可能是一个需要导演考量的问题。徐的近作《师父》在持有个人风格的同时采取了偏类型化的叙事两者之间结合地很好,整体制作上也较成熟。而回望四年前创作至今才公映的《箭士柳白猿》,无论人物塑造还是叙事都存在明显的瑕疵和漏洞,导演探索个人风格的意义可能更大一些。

 



徐导是科班出生,对于电影的认知是有门槛和要求的。自言写的是认输的影评,立志要拍另一种电影。在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刀背藏身》的后记中,徐导坦言之所以写小说就是为了以后拍电影。他瞧不上小说法和剧作法合一的好莱坞标准,希望剧作法回归诗歌系统,强调诗、史的省略美学,认为理念和真情大于一切:

 

「另一种电影,在情节上是敢于偷工减料、在人物上敢于不掏心掏肺,却因为有一个开阔心胸的理念、有一份值得辨析的真情,让人觉得完整。」

 



他在《箭士柳白猿》中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追求讲好故事」、「关键是要有文化」这种观念其实是八十年代初兴起的第五代的余脉。纵览徐的小说和电影可以看到他所要传达的理念高度一致。对武侠的理解和银幕上武术的展示也自成体系,开一代之风气。但是唯独一点,本片中的人物太像扯线木偶,让人难以共情。

 

角色不说人话,问题倒不大。端着端着、日久天长,观众也就习惯了。王家卫不就是这么「炼成」的吗?本来,「口是心非,方为台词」就是导演信奉的艺术原则。情节省略、象征写意问题也不大,导演说了:「读小说看电影不是犯人供词,半蒙半猜,才是叙事」。

 



问题是,云山雾罩和拿腔拿调玩得不好会堵住角色与观众共情的通道。你可以让角色背对观众,离观众三百米远都行。但你不能让观众找不到角色,或者根本不关心角色在哪。这一点《箭士柳白猿》拿捏的不好。表演也是个问题,宋洋不错,但这部戏里还太嫩,撑不住柳白猿。用戏里的话来说:「有欠自然」。

 

5


平常和朋友聊天扯皮时,常常会戏说那个谁谁谁还能再看几年。比如王小波、王朔,可以看完三年再三年;而冯唐最多三个月,不能再多了。徐浩峰的电影,我相信很多观众还是想再多看几年的。他虽然写武侠小说、拍武侠片,但我看徐浩峰,却觉得是中国影坛少有并久违了的「文人电影」。

 



「文人电影」至少包含三个层面。第一,导演有较高且综合的人文素养;第二,必须编导合一,是绝对的作者电影;第三,导演能够相对系统和完整地阐述自己的创作理念。

 

徐浩峰这三条都符合:他是导演、编剧,写过多本武侠小说,是民间武术的整理者,现在仍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出过一本影评集……

 



鉴于此,徐浩峰的每次创作我都额外珍视。所以,如果你问我《箭士柳白猿》值不值得看,当然值!因为看一次少一次。

 

但硬捧也没必要,本片优缺点并存,应该认真加以检视。三年前,曾写过一篇徐导《刀与星辰》的读书笔记,有网友留言说徐浩峰说的比拍的好。

 

我的回复是「贵在知行合一」。





往期精彩内容

1. 关于民国和中华武术,你想知道的我们都问了徐浩峰 | 独家重磅

2. 对谈徐浩峰:我在武术上才华有限,不是天才

3. 这才是周星驰最牛的电影,因为它有蛤蟆功?

编辑:夏夏irisfilm@qq.com扫描二维码下载《虹膜》付费版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