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十年狱警，陪过多名服刑人员回家过年 | 新京报专栏

我在监狱里工作的那段时间，每年春节全监批准回去探亲的罪犯中，没有一个不按时回监的。

▲服刑人员与母亲双手紧握。 图片来自新华社

文 | 安光系

司法部近日发出通知，决定在今年春节前集中开展一次罪犯离监探亲工作。据司法部监狱管理局相关负责人介绍，春节期间，全国将有300所左右监狱的大约1300名罪犯获准离监，回家与亲人团聚。

作为一个曾在监狱系统工作近十年的前警察，我亲身经历了许多监狱服刑人员回家探亲的很多事件，目睹了这些人在这一政策影响下的改变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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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夏天，我从当时名为湖北省劳改警察学校毕业，分配至该省下面的一个监狱，成为一名监狱警察。

大约是1994年年底，《监狱法》实施后，我所在的监狱，就开始进行了服刑人员回家探亲的尝试。

由于是探索，当时的单位还是小心翼翼，对一些余刑相对较短，平时表现比较好的人员，允许其回家过年。因为效果比较好，印象中在1999年前后，表现好、并达到一定条件的犯人不仅可以在春节回家探亲，还可以让他们和爱人同居等，反响也不错。

此外，监狱还推行了罪犯自学考试，让一些人在监狱里一边服刑一边自学，不少人出狱前拿到了大专文凭或通过了很多门课程的考试。记得有一年自学考试现场，有100多人次参加。

这些尝试，都在表明：监狱系统并没有被动地把罪犯做简单关押，而是与各种社会力量相结合，来调动服刑人员在监狱内改造的积极性。

监狱对罪犯进行改造，除了法律所赋予的威严，更多的则是利用亲情和社会力量，驱动他们认罪服法，反思做人。

比如，家庭就是他们看到希望并能遵守监规的一个重要“武器”。用好“家庭”这张牌，我所在的监狱曾经推行了各种尝试，其目的都只有一个：让罪犯看到希望，剌激着他们朝好的方向努力。

当然，这些尝试，也有着极其严格的条件和限制。比如，公布相关条件，让罪犯公开报名申请，再经过层层审批，使之尽可能做到透明、公正。罪犯情况不同，相关规定也不一样：余刑非常短而表现好的，可以自己回去探亲；服刑时间过了一定阶段但家里又有一些意外因素的，可以在监狱警察的陪同下回去探亲。

▲离监探亲，团聚时刻。图片来自法制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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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春节时，我曾跟随一名服刑人员在年三十回家，拍摄他整个回家和家人一起团圆的过程。

这名服刑人员曾被判刑比较重，当时减过刑，连续获得过几个季度的表扬奖励，余刑仅剩几个月时间，符合当时监狱所做出的规定。那天一大早，其家人就给他送来了一套西服，让他换下了平时穿的囚服。衣服一换，整个人显得精神许多。

半个小时的车程，他被带回家中。他的父母、妻子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好好过了一个中国式的传统春节。

他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被捕时，女儿尚未出生，而当他服刑多年后，女儿已经变成了小学生。

他被家人带着，陪着女儿一起，去市中心给她买了一条裤子。面对自己女儿的一脸陌生，这名父亲也是悔恨交加。

而外面的城市变化，也让他感慨万千。话家常、贴对联、吃团年饭、一系列的活动，也让他极其渴望能早日回家，过上这样的正常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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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例子是发生在2001年春节前两天。一名服刑人员的父亲得了癌症，即将离逝。接到家属的请求，监狱根据这名罪犯的实际情况，做出了另一个决定：这名罪犯不能自己回家探亲，但可以在干警的陪同下，回去探视自己的父亲。

床前，看着身体虚弱几乎不能动弹的父亲，这名服刑人员泪流满面。此后，他又按当地的习俗，在自己家人坟前烧了纸。几个小时后，他又在我们一行几名警察的看管下，回到监狱。几天之后，他父亲离逝。

监狱这种探亲的尝试，并不仅仅限于春节。我记得大约是2000年八、九月份的样子，我曾陪同另一名服刑人员回去看望他的家庭。他此前是当地一霸，很多当地人一提他名字就害怕。

10多年后，他再回去时，走时刚出生的儿子已经15岁，考上了当地一所极好的高中，家里却没有钱让他读书。这名服刑人员入狱后，妻子就离家出走。他的父母两人带着小儿子生活。

家里地不多，没有收入，年事已高的父亲就以乞讨为生。那年让这名服刑人员回家看父母和儿子，一家人哭成了泪人。后来，监狱里发动了捐款，解决了孩子上高中读书的费用问题。而对这名服刑人员及其他人的教育，也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服刑人员与家人拥抱在一起。 图片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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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跟随着另一名服刑人员回家，看望他高中毕业即将进入大学的女儿。那一家人的泪水，我至今都还记得。这几个例子中，这些服刑人员本人，后来都表现的比较积极，都是因为受到减刑而提前出狱。

这种尝试效果，有个现象可以证明：我在监狱里工作的那段时间，每年春节全监批准回去探亲的罪犯中，没有一个不按时回监的。即使是那些家在山区里交通不便的人，或者是遇着漫天大雪的天气，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克服各种困难，按时回到监狱。

珍惜和想尽一切办法能获得更好的表现，这些人基本上都做到了。

亲情和中国传统节日，实际上是监狱改造服刑人员最重要的法宝之一。如何在相关法律的框架下用好这两张牌，监狱工作者这么多年一直在探索和努力。

因后来离开监狱从事媒体工作的缘故，我尚不清楚这种探索中间为何又停了下来。但无论如何，现在全国司法系统又重新进行了尝试，当然是件好事儿。这有利于罪犯改造，有利于社会稳定，也应该得到社会的支持。

福柯曾在《疯颠与文明》一文中，探讨了欧洲对人进行囚禁的文明进程。现在，利用亲情和中国的传统节日，采取更灵活的方式对罪犯进行教育，则是监狱走向文明的重要一步。

作为一个曾经的监狱警察，作为一个一直关注于社会公共安全的观察者，我为监狱系统对罪犯回家进行探亲这项工作的重新启动，鼓掌并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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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与归  实习生：嘉木 吴庸   校对：陆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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