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经典征文获奖作品 | 吾独钟意这反套路的“浮生”

一等奖

 吾独钟意这反套路的“浮生”

                  ——读《浮生六记》小感

 人力161杨丹妮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请让我为你讲一个故事，一个老故事。

男主角沈复，说起来，他恐怕是不大有“资格”的。虽然家境小康，但他既不曾积极规划未来，也丝毫没有将来要支撑门庭的自觉；没看出读书有什么上心的地方，也不知道向精明能干的父亲学习请教；他甘于过小情小调的日子，和老婆卿卿我我、儿女情长。相比小说或是剧本里少年才子英雄的“人设”，我们的男主角似乎是有点“没出息”，只不过比较温柔体贴有情趣罢了。女主角“芸”，年长于他之上，与沈复自幼青梅竹马，俩人情深意笃、夫唱妇随，芸的兰心蕙质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别样的风情。期间尽管经历了几次家庭风波，俩人甚至被家中赶出来，但流浪途中仍是一段“烟火神仙生涯”。到了沈复三十八岁时，变故徒生，爱妻病逝，两个骨肉离散，流落他乡、一贫如洗。第二年父亲去世，奔丧时又与弟弟产生纠纷，心灰意冷之下，沈复几欲出家，幸而得到朋友鼓励，这才振作起来。经历了种种悲欢离合，沧桑起伏，回忆往事，在他四十六岁那年，沈复开始写一本书。

这本书，就是《浮生六记》。

到今天，距离沈复动笔的时候，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两百多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以让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但与此同时，有些东西又是不会被改变的，尤其是人，只要愿意，仍能真切感受到他们所感受的一切，他们的生活，选择和心情，都是凡夫俗子，四菜一汤。

正如一位考古学家所言：“一千年前的人，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而哭？为什么而笑？那个理由，和今天的你是一样的。”

今天读来，六个浮光碎影的故事片段似乎有些反套路，如果是我们熟悉的爱情故事，沈复应该只爱芸一人，对身边美色目不斜视；应该更有出席抱负，发奋读书，功成名就，出将入相，与芸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芸应该更有心机，懂得在家庭中斡旋，既能够做贤内助，又把他吃的牢牢的，享尽宠爱荣华。

在古代传奇话本和如今网络文字里，多得是这样的“完美爱情故事”和“理想人生经历”，但是生活不是小说，人生不是杀怪闯关的通关游戏，伴侣不是毫无缺陷的完美人设，婚姻不是按观众喜闻乐见情节写好的剧本。《浮生六记》不是简单的爱情故事，它更复杂、真实、微妙、沉重，一如生活本身。生活中纵然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灰色地带，但也有美丽的颜色点染，有温暖的光芒闪耀其中。真正的生活，是不回避黑白之间深深浅浅的灰色，亦珍惜这底色之上的美与温情；是在明白自己的原则底线之外，还懂得坦荡地接纳、包容对方的“糟糕”，正如芸包容沈复的多情和轻佻，沈复包容芸难以言说的小心思。

每个人都有时代和风俗烙印下的扭曲，也有人性与欲望幽暗复杂难言。但真正打动人心，并具有长久生命力的美好，必然是不可磨灭的真情、真诚、爱意与尊重，仍然追寻向往幸福和未来，仍然对生活拥有憧憬和希望。正如芸所言——“我自爱之，子姑待之。”直至今天，仍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只有能够做最好的朋友，才能做最好的爱人。”眷恋缱绻之情固然珍贵甜美，但如若没有更坚实的支撑，往往难以持久。而“更坚实的支撑”，不仅在夫妇之道，在一切人与人的相处中，都是来自愉悦的交流、相通的兴致趣味，尊重欣赏之情，以及由此而来的彼此陪伴的快乐之感，再不断强化而形成习惯与依赖——这样的羁绊，才是牢不可破的。

两个人相处的最好的状态，是不仅是爱人，也是朋友，是知己，不仅在情感与欲望需求上彼此契合，在品味、审美、爱好和精神层次上彼此理解、彼此欣赏，真正成为“Soulmate”。

你可能会说，这本书太普通，太平淡了，一点都不像套路中那样优秀的主角光环、大团圆的结局让人读着畅意。但这本书却有独特的庭院梦境般的从容静寂与布衣蔬菜的散漫之美。毋庸置疑，人工智能大数据时代下激烈残酷的竞争使秉持“不成功宁愿去死”“喜欢轰轰烈烈、讨厌平平淡淡的人生”的强迫症般“精英思维”年轻人比比皆是。可是谁规定了做人一定要志存高远、胸有成竹？为什么一定要把人生过成小说或者剧本？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很平凡——生来平凡，并将终生平凡。而这是每个人，或早或晚，都会知道、懂得、接受进而安于的一个事实。

但“平凡”有什么关系呢？“平凡”并不是“精彩”的反义词，“平凡”不是“平庸”，二者可以共存在生命中——每个人的生命之中。平凡不是懒惰无为还安慰自己“平凡可贵”，平凡是拼搏过后对结果的通透与坦然。无论多么平凡的人生，接受它，坚守它，并乐在其中，这同样需要极为宽厚通透的天性、一腔孤勇的坚守、从一而终的勇气，在平凡的人生中发现美，发现快乐，懂得欣赏，懂得感恩，有些人终其一生汲汲营营，也不能懂得这个道理。正如《平凡之路》里的一句歌词：“我曾经失望失落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也许，我们每一个人，无论多么平凡，多么微不足道，如果把一生的故事以如此优美、宁静而温暖的方式，娓娓道来，都会是一部心灵的小小史诗。欢乐的归欢乐，悲哀的归悲哀，洒脱的归洒脱，旖旎的归旖旎。纵然时光流逝，物是人非，甚至所属的时代已经结束，但故事却永远让人为之动容，为之若有所思，若有所感。不知前因后果下惊鸿一瞥的人生，才最应该被珍惜。

即便如此，平凡反套路的人生中依然有许多闪光的瞬间值得捕获、铭记。东坡先生曾写下赏心十六事：“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晨兴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若是当下“赏心事”，年轻人定只会枚举“房子、车子、票子、事业有成、功成名就、混吃等死等等。”唏嘘之余，殊不知是教育的悲哀！时代的悲哀！还是人性转变的悲哀！

书的结尾，沈复写下这样一段话：“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

是啊，潇洒度时光！反套路的底牌，依旧可以打得精彩！你所谓的“平凡的人生”，依旧可以过得有人情味——人的世界，情的天地，有味道的人生，好美！

事如春梦了无痕，故浮生，记之。

一生一文，一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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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苏佩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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