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 病人的尺度：收治患者，医生开药，锁死“奖励的门”
记者：Miles.T
口述：朱敏学 中柬第一医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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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有能力的医生不会轻易来柬埔寨的
记者：能否介绍一下，是什么样的机遇让你选择去柬埔寨？
朱：2018年，我正在考虑转型。当时和我一个地方的朋友丁拥军在柬埔寨做房地产开发，他是摩根集团董事长。在他的鼓励与支持下，我们又约了另一个朋友，最终我们三决定来柬埔寨开一个综合性医院——中柬第一医院。18年，那时的柬埔寨非常热闹，到处是华人，但华人医院比较少。当时华人医院的医疗器械不是很规范，规模也不大，设备也落后。
记者：你们在组建医院的过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在柬埔寨，由于医疗市场、技术、条件都比较落后，你们如何去解决设备和资源上的困难？
朱：在组建医院的过程当中，我们所使用的设备都来自中国。18年我们进行考察的时候，看到其他医院的设备基本上都是二手的。别人也和我说在柬埔寨开医院很容易，到其他地方购买二手的设备来就行了。但我不愿意，我在国内采购最先进的设备到柬埔寨。
要开医院，关键还是医生。在医生的配备上，内科，外科，骨科，妇产科，所有科室的主要医生都是我们从中国县级以上的医院请过来的。我们从开始筹备到现在，共一百人左右。中国人三十个，柬埔寨人七十个。
记者：刚才你说过，医院最重要的核心是医生。对于柬埔寨，中国比较优秀的专家及医生都不太愿意来这边工作。那么，中柬第一医院如何进行高质量的人才引进？
朱：说实话，你这个问题戳中了我一直以来的痛点，这也是柬埔寨华人医院共同的痛点。在柬埔寨，曾经的战乱导致经济相对落后，很多中国有能力的专家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来。疫情之前，我们谈好的一些优秀专家已经准备好过来，但现在全都不来了。现在我最大的难点就是怎么把中国有能力的专家请来，而且能够在柬埔寨稳定下来。我真的想看到柬埔寨医疗条件有所好转，服务好在柬华人。目前为此，我们也还未解决这个难题。
记者：关于华人在柬埔寨开设的医院，都有哪些影响深远的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值得你去思考与学习？
朱：去年与世长辞的陈新华院长对我的影响很大，他是我们这个圈里都敬重的人。他不仅给中国人看病，也给本地人看病。在柬埔寨医疗资源很紧缺的时候，华人医院的确给柬埔寨解决了一些医疗问题。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事情，曾经一个叫维多利亚的医院由于医疗费用没结清，关了一个柬埔寨人，后来卫生部直接把维多利亚医院关了。这是一个大的丑闻，对华人医院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记者：在柬埔寨开办医院，你们属于后来者，具有后发优势。能否说一下你们当时考察的情况？
朱：18年来考察的时候，我们去了很多医院，当时环境让我惊讶：简直就是我们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窗子都是木窗的，规模小、设备陈旧，医生整体水平也不高。当时我们就想好了，不管设备、医生、环境，我们都要做好。设备不但是全新，而且还要先进。我们医院占地一万平米左右，过去的华人医院只有两三千平米。我的个人理念是开一个不走套路的华人医院。患者有病就看病，把病人看好，服务好，价格适中。做人，要有良心，我希望我们是良心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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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治患者，医生开药，以“病人的尺度”衡量医院价值
记者：刚才你谈到一个词“良心医院”，但良心是一个道德标准，很难在实际中确认落实标准，而且很多时候我们喜欢拿道德立牌坊，那你是如何在医院呈现你说的“良心”？
朱：我有几个原则要求我们的医护人员：第一、患者来要细心的询问病史，一定是有病看病，不忽悠。第二、不能过度检查，主张能不检查的就不检查，因为现在很多医院过度检查。第三、不多开药，不滥用药，能不住院就不住院。其实，很多朋友，或者经营过医院的人对我说，门诊收治一个病人就给医生提供奖励，我坚决说不。如果病人本不需要住院，但有了奖励的制度后，有可能本来不需要住院的人也要住院了。还有人说医生开药是不是也给奖励？我也坚决杜绝。一旦有奖励的话，医生可能为了这个奖励而多开药。除此之外，我们医院一直不收挂号费，其他医院都收，甚至晚上收更贵。
记者：中柬第一医院有哪些让你觉得比较骄傲的案例？能否聊一下？
朱：有一个印象比较深的福建人，他从事烧烤行业，生病后一开始在小诊所看，后面在大医院被诊断为脑梗。患者一个人在柬埔寨，他的几个老乡把他送到我们医院由内科专家汤学文主任医治，诊断结果是右脑大面积瘫痪，这意味着患者不能吃东西，已经瘫痪不能动了。这种情况下，我们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然后要求住院。后来，医院员工也承担起这个病人的照料，这里面比较感动的就是我们中国护士的护理，在没有家属的情况下喂他，给他洗澡、刮胡子、剃头发。有一些护士还没有结婚，年纪都很小。她们做的这些事真的让我很感动。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照料，病人六月份就出院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社会热心人士刘海松主动来医院帮助护理也十分触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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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乱象
在困难中，要面对，但不能只停留在“面对”
记者：不管是华人医院也好，还是柬埔寨的当地医院，会不会存在一些乱象？这些乱象是否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医院的声誉？
朱：医疗乱象的话就是把病人没病说成有病，根据其他人跟我讲的，有些医院会故意把病说得很重，连化验结果都改变。
记者：在和你采访之前，我和一些柬埔寨人、中国人谈到华人医院的话题，他们似乎对华人医院没那么信任。你如何解决柬埔寨人以及中国华人对你们医院的顾虑？又怎么扭转这种现象？
朱：你说的其实我也认同。目前在柬埔寨，对中国医生还是有偏见的。考察的时候我去拜访柬华理事总会方侨生先生。他说到一些华人心里其实对中国的医术还是信任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一开始设立的华人医院医生存在不戴口罩、不戴手套就给病人看病的情况，而且医院的环境也很差。相比之下，新加坡或者法国人在柬埔寨开的诊所都会把卫生做得很好。
要扭转大家对华人医院的顾虑，我没有说现在能解决，但我们相信会改变掉这种看法。我们的医院很注重卫生环境，光保洁就七八个，早晨、中午、晚上都能看到保洁身影，很多人来都能感觉到我们医院的的干净整洁。
记者：中国人去到柬埔寨开办医院，可能大部分是因为想去赚点钱。当然，赚钱是很正常的目的，但我发现，其实很多人停留在赚钱的手段上，他们似乎对柬埔寨医疗环境与国际市场接轨、秩序不那么重视。这是导致他们对医疗要求一直停留在一个层次上的原因吗？
朱：你讲到点子上了，在柬埔寨90%以上的中国医生在国内都没有通过系统正规的培训。我在其他采访中讲过，我很清楚目前在柬埔寨的中国医生水平，很多只会看简单的感冒发烧和登革热，像心脏、高血压等疾病就解决不了。而且在小诊所，本来吊水只用50毫克就可以了，有些医生可能用100毫克，效果可能立竿见影，但也有很多副作用，还存在用药不规范，大剂量等问题。所以我的要求，我们的医生必须是在中国县级以上医院有十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医生。
我个人的观念是先做中国人的医院，中国专家、中国设备，中文报告。我要立足的话，要先看中国人。要是中国人都没看好的话，我现在好高骛远去服务柬埔寨人，可能力不从心，所以中柬医院定位是服务好中国人，如果将来把中国人服务好之后。医生水平再提高时，我们报告用英文，服务会更加多元化。
记者：在柬埔寨，中柬第一医院如何对接柬埔寨医疗资源？柬埔寨本地医院，华人医院，西方医院三者各自的优势与劣势在哪里？能否详细讲述一些相关的问题？
朱：有的，比如说我们医院现在某一个手术，我这方面的人才不够，就会去其他医院请一些专家。法国医院有一个护士在我们医院兼职护士长，她能够帮我们连接两家医院。她会中文、柬文和英语，沟通起来就比较方便。
我来这边有几年了，稍微知道一些情况。法国医院是最大的公立医院，还有俄罗斯医院和中柬友谊医院等，他们的优势就是本地政府支持，历史悠久，相对来说经济实力强一点。本地医院不足之处在于卫生方面，还有实行本地人与外国人双重收费标准。西方医院总体来说投入大，规模大，环境好，服务优越。西方医院的弊端在于收费高，在三种类型的医院里面收费是最高的，但实际上技术跟我们医院差不多。华人医院检查和用药基本都是中文，便于沟通，只是目前大多数存在专业医生少，设备落后，规模小的问题，我会带头提高完善。据卫生部门透露，中柬第一医院是目前柬埔寨规模排名第四的外国医院。
记者：其实在和你聊天的过程中，感觉到你身上任务还是很艰巨的。
朱：你说的对，目前困难还是有的，但我真的很有信心。我有三个手机，我从来不敢关机，确保有什么事情都能及时处理，我是在很认真地做好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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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记者：Mil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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