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读者如何阅读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
安妮·埃尔诺拿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文学爱好者或者会重新阅读她的作品，或者会因为诺奖而开始对她的阅读，当然也会有一些围观群众借着热度来凑一下热闹。后者，其实哪个文学青年不是这么过来的……
安妮·埃尔诺小说的中译本，有很多还在赶制中，而目前市面上能够见到最多的，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的这本《悠悠岁月》。
友情提示一下，这并不是一本好读的小说。这个不好读，可以理解为“无趣”、“乏味”，一个是因为这是一部没有情节，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小说“人物”的小说，再者这部小说里的很多事情，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讲，是疏离的，所以也是无法共鸣和共情的。
但反过来，安妮·埃尔诺这部《悠悠岁月》当时拿到“杜拉斯文学大奖”，恰恰就是因为它的共鸣性和共情性。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还是因为经历，和了解。
《悠悠岁月》是一部结构上具有创新性的小说，即“无人称”的视角叙述。它更像是对法国社会这半个多世纪全景式的描述，而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小说通常的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视角，小说里的许多情节故事，是安妮·埃尔诺个人经历的故事，却又不又是时代集体的叙事。安妮·埃尔诺在叙述中，往往会跳出自传式的人个烙印，让那些画面、场景、故事，更有种群像式的呈现。
于是，我即我们，我们即我。
所以，反过来讲，从文本的角度，你甚至很难讲《悠悠岁月》是一部传统的小说，甚至以后现代文学为标准，它都有些非主流。它，很像是一部用文字叙述的纪录片。
但大部分中国人读这部《悠悠岁月》，那种体验感和法国人阅读相比，肯定是要打折的。打折程度，视乎于你对法国文化的了解。
虽然，在中国人国际化的视野里，法国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国家，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西方世界里，我们比较熟悉的一个国度。从电影到小说，从音乐到足球，我们对法国很多的地标、艺术和流行文化，还是比较了解的。
但不得不说，受制于语言及非真正国际化中心的影响，我们对于法国相对美国来讲，又了解的没那么细致。尤其是在流行音乐这一块，现在很多的中国人，都能准确分辨出东海岸和西海岸的味道，通过英美电影、音乐、小说和体育的交叉影响，可以对很多英美城市的特征、文化如数家珍，但对于法国……似乎除了学习法语，对法国有足够了解的人，才会有更细致的了解。
所以，《悠悠岁月》里那些能让法国人共情的指向物，对我们很多人来讲，其实是无效的。有人怪责于翻译，这真的不完全是翻译的问题，就像“译者前言”里说的那样，对于这样的文本，不加注释会影响对内容的理解，而加了注释则又像一部词典。很多直观上原本就能引起共鸣的东西，需要不断地用注释来说明，这本身就代表了文化的隔阂。
其实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假设是一个中国作家来写一本《悠悠岁月》，从六十年代写起，必然的，会出现样板戏、《乡恋》、邓丽君、“四大天王”、燕舞、健力宝、春晚、呼啦圈、霹雳舞、喇叭裤等等名词，而这些名词对于中国人，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基因，瞬间可以激活一些记忆。你是要给这些词进行名词解释，反而会显得多此一举，而且你如果向法国人、德国人解释央视春晚对于中国人的意义，可能又是一个文化专题项目，写几十万字都可以。
所以，承载了太多地域文化和特征的《悠悠岁月》，确实会和我们有一定的疏离感，即使你法语好，也需要在法国真正生活过，甚至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已经融入到法国文化中，才能更亲近《悠悠岁月》这部书。如果仅仅只是法语好，那么不过也是林少华Meets村上春树的问题。
而说到这里，有时候觉得电影、文学、体育和音乐，真是了解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的窗口，尤其是当代艺术和文化。说起来，比起我们对于英美流行音乐的了解，国内真正垂直于法国流行音乐的人，还是太少太少。这两者间的差距，可能也是我们对英美与法国当代流行文化了解的差距。
这么说起来，《悠悠岁月》就没法看了？倒也不是，任何阅读其实都是有益的，更何况是在世界文学圈公认的大家之作品。
在《悠悠岁月》里其实有很多可以平替的共情部分，包括两代人的隔阂，包括那些成长，包括从物质到精神生活渴望的转化，甚至也包括战后法国的供给，以及对美国文化的崇拜，把Dream、Heart、Love这些英语词汇，把爵士乐、摇滚乐，都感知为一种神秘的美。此情此景，和八十年代的青年追港台流行音乐，九十年代的青年购买打口带的记忆，无疑就是相通的。
这或许就是安妮·埃尔诺在中文版序言里所说的“你们也经历过——也许不一样”的岁月。
另外，阿尔及利亚战争、海湾战争，也不时在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被提起，这是作为小说家、知识分子人文和良知的部分，他们让你不断去记住这些历史，也是让你们从这些历史里，知道那些基本的善恶对错。
以及安妮·埃尔诺的女性视角，让避孕、堕胎、婚姻、家庭，也会有一个更独特的角度来思考这些社会命题。
当然，作为一部近乎全景叙述的小说，目前人文版中译版的翻译，也是因为译者知识者覆盖的不足，在一些流行文化层面上，出现了翻译的硬伤。比如书中说到02年法国足球队在朝鲜世界杯溃败时，其实是指日韩联合举行的2002年世界杯，而当时法国是在韩国赛区。
另一个像“披头士爵士”乐队，也是一个很奇怪的翻译，而书中翻译里的梅居里，其实是指“皇后”乐队主唱，而一般常用的翻译是佛莱迪·摩克瑞。
不过，读这部小说的中译本，读出文本结构的新颖，以及结构本身赋予文字呈现更多的表达可能性，以及时代洪流中的那些个体与集体交错的场景，以及场景背后给你留下的隐秘的思考空间，这就不虚此行了。
希望对你阅读本书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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