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政女工范雨素写“自传”刷屏,人民日报评论:以文学为武器对抗存在的荒芜(附专访)
【导读】相比过去,我们身边少了些“奇人”。菜场摆摊的农妇们,张口就是八音部合唱;乡村小学的教师,深研魏晋南北朝史……这样大隐于市的传奇,已经鲜少能见。但文学是有限向着无限的眺望,保留对文学的热爱,也就保留了人文精神时代转译的可能。
范雨素:我不是写文章的人,我靠做苦力谋生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许巍
近日,一篇名为《我是范雨素》文章突然刷爆朋友圈(点击“阅读原文”可查看),并在微信端迅速收获“10万+”的阅读量。文章作者范雨素是一位农民工,她在文中记叙了自己及家庭十多年来的经历。
有网友评论称:“没有激烈言辞,甚至没有突出的感情色彩,作者是自己人生的亲历者,也是周围人人生的记录者。大社会,小人物,跃然纸上。”
范雨素是湖北人,来自襄阳市襄州区打伙村,44岁,初中毕业,目前在北京做家政女工。范雨素曾遍读上世纪80年代在她在村子里能找到的小说和文学杂志,然后她“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20岁的范雨素一路北上,来到距家乡千里之外的北京。在饭馆做服务员,但她形容自己“很笨”,会摔一跤把盘子打碎。结婚五六年,她经受了男人的酗酒和家暴,最终离开了丈夫,带着两个女儿自己打工过活。
范雨素现在住在东五环外的皮村,那里密布着众多小型加工厂和打工者租居的平房。初到皮村,范雨素陆陆续续搬了好几个地儿,最后以300元每月的价格租了一户四合院里的8平米单间。
这间朝南的房间有一块大玻璃,阳光可以洒进屋子,“特别幸福,有安全感。”她和几十位有文学兴趣的打工者组成了文学小组开始写作。“活着就要做点和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范雨素说。
两个出版社找过来出书
北青报:知道《我是范雨素》这篇文章在网上火起来吗?
范雨素:昨天(4月24日)晚上知道的,有两个出版社晚上打电话找我出书。
北青报:您当时什么反应?
范雨素:根本没有想到,超出想象力了。我没想到这篇文章会火,我是靠苦力吃饭的,不靠写文章谋生,我连打字都不熟练。像我们这种养孩子的,就想赚点钱,正好正午(微信公众号)给稿费。而且我也没写过多少东西, 没有感情我写不出来。
北青报:《我是范雨素》这篇文章是什么时候写的?
范雨素:当时我想写我的母亲,是带着感情写的,因为心疼我的母亲在帮助村子里移民的过程中被拽伤胳膊,一腔感情的写了一篇《母亲》。发给正午的编辑,老师说我写的很好,问我能不能再加点我自己的,就能发了。人家老师都这么说了,还夸奖我,我就加了点自己的东西发了。
希望孩子可以上重点大学
北青报:听说因为今天想要采访您的人太多,您不得不请了一天假?
范雨素:对,我现在在做小时工,我一开始不想接受采访,我有社交恐惧症,平时都独来独往的。
北青报:您的两个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范雨素:大女儿现在去上海做速记员,自己很独立。小女儿在河北衡水的一个私立学校上初中。
北青报:为什么会选择衡水的私立学校?
范雨素: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这所学校,就送她去了,这样她可以在河北参加高考。否则她没有学籍不能高考。这(皮村)附近也有很多“黑学校”,但没有学籍,教学特别差,其实就是找个地方把孩子圈起来。我不希望我的 孩子这样,以后的结果就是去“世界工厂”上班,很苦。
北青报:您在文章中提到说给孩子买了一千斤的书,您对孩子的教育还是很注重的?
范雨素:其实我看见她们两个就觉得愧疚,对不起他们,给她们的条件太差了,作为一个母亲很对不起他们,如果条件好,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上重点大学,像别的家的孩子一样。教育包括家庭教育、社会教育、自我教育, 我觉得家庭教育和自我教育是最重要的。
“但我是个弱者”
北青报:在《我叫范雨素》里,您说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强悍的人,您希望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也是这样的人吗?
范雨素:但我是个弱者,以弱者的身份领着我的孩子。
北青报:您说您会去拥抱乞丐,而您的大女儿下班也会双手将果汁拿给流浪的老奶奶,为什么这么做?女儿也受到你的影响?
范雨素:对,给别人点尊严,别人对我做不到,我尽量对别人做到。我改变不了大环境,但我能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尽量给我的孩子做好榜样。
北青报:写作是您的精神寄托吗?
范雨素:对,我没有想过很复杂的事情,比方说买房子,也没有想过养老,所以也没有什么精神负担。
至少还会在北京呆十年
北青报:您经常参加皮村的文学小组吗?
范雨素:有兴趣参加,老师让我们写作品。我自己也看过很多文学书,而且当时有时间,来了一年,如果没有时间肯定来不了。有老师给我们上课,为了我的古典文学修养,老师还给我找了几本古诗集。而且我手写的稿子, 小付(文学小组组长)会帮我打出来,因为我这手,打字速度很慢,打不好,我都是用手笔写出来。
北青报:您看的最多的一本书?
范雨素:《沧浪之水》。他们都说是一本官场小说,我从来没有把它当成官场小说,那个作者一直在反反复复审视自己的灵魂,我也经常会想(这些)。
北青报:您怎么看待北京这座城市,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吗?
范雨素:我很喜欢北京这个城市,喜欢北京书多,国图和首图都很熟悉,两个月去一次。至少还会在这里呆十年吧,等我的小女儿在北京上完大学。
媒体评论
以文学为武器对抗存在的荒芜
来源:人民日报评论(ID:rmrbpl),转载已获授权。
作者:张铁
“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一篇题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以这样的句子开头。
谁是范雨素?一个大城市中的育儿嫂,一个城中村里的文学爱好者,一个尝过命运的苦酒与甘霖的女人。近日,她的一篇自述,以质朴的表达、真挚的情感,收获了很多人的赞叹和眼泪。
文学是什么?对于范雨素,这或许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诉说,以此审视自己的生活与梦想。正如她所说,当育儿嫂很忙,但“活着就要做点和吃饭无关的事”,文学可谓“精神欲望的满足”。
其实,还有更多普通人,也同样以文学为栖身之所:在湖北乡间的田埂与小院之间,诗人余秀华写下自己浓烈的情感;在广东城镇的厂房与流水线之间,《我的诗篇》纪录下劳动者“骨头里的江河”……他们通过文学感受个人状态、反省生活意义、思考社会问题,完成对于自身的疗愈乃至救赎。
湖北诗人余秀华
当今时代,文学似乎有些遥不可及。全民娱乐抹平了个人兴趣,快速消费让功利取代了痴迷,无用之事、无事之人难有容身之地。生活愈发同质同构,社会也难免变得扁平。
有人说,相比过去,我们身边少了些“奇人”。菜场摆摊的农妇们,张口就是八音部合唱;乡村小学的教师,深研魏晋南北朝史……这样大隐于市的传奇,已经鲜少能见。
举目尽是水泥钢铁的丛林,青春消磨在拥挤的地铁,隔成小间的办公桌、高低起伏的股指线,拿起手机看同样的故事、躺在沙发上做同样的梦。
然而,这些“民间语文”的创造者,却未尝不是我们身边的异质之人。写得好或者不好,可能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育儿嫂以自己的文字让我们看到:即便在飞机轰鸣而过的出租房里,也还能找到不同寻常的人、遇到不同寻常的事。
她提供的与其说是文学,是真挚带来的感动,不如说是文学印于书本、行于网络之外的鲜活形态,是生命与社会仍然存在无限可能性的惊奇。可以说,这些普通的文学爱好者,在以语言为武器对抗存在的荒芜之时,也给予扁平化的时代以深度。
在更大层面上,这些心怀文学的人们,也让人思考科技蒸蒸日上之时,人文精神回归与重塑的问题。总有人惊呼奇点将至,比如,人工智能给人的主体性带来冲击——在围棋这样充满精神性的游戏中,人类最杰出的头脑也可能败下阵来。
然而,海滩上的每一粒沙子,都有自己的故事。当我们歌而叹、咏而思之时,未尝不是在以独一无二的诉说,定义着自己也定义着整体意义上的人类。我们的身体、行为,社会的伦理、精神,都可能因为科技而改变,但每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却难以替代,这种丰富的异质性,可谓不易的人文之基。
人的存在仍是有限的,但也正是这样的有限性,标注了人独特的存在。所谓文学,说得玄一点,就是有限向着无限的眺望,就是短暂在聆听永恒。这样的眺望与聆听,构成了对意义的追求,也构成意义本身。
科技与商业,是理性主义的典型代表;而文学和艺术,则是人文精神的理想样本。保留对于文学的热爱,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学,或许也就保留与创造了人文精神在这个时代转译的可能。
范雨素与女儿在西藏旅游
是的,因为好看,《我是范雨素》一文展现出了文字表达、文学书写对于个人、对于社会的意义与力量。但我们却不能因为好看,而忽略了文章指向的个体遭遇、社会问题。
从农民工子女就学到农民征地补偿,如若一篇好看的文字,能推动问题的解决、公义的到来,也能在实现文学社会价值的同时,展现人文精神的另一个向度。©
延伸阅读
监制:易艳刚 | 责编:张慧 | 校对:赵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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