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医院不是人体加工修理厂
澳大利亚华裔医疗建筑师，筑医台签约专家
在中国医疗建筑设计行业，我们可以经常见到和听到一些 “医疗工艺设计” 或者“医疗工艺流程设计”的研讨会、学术报告或是设计技术标准讨论会等。坦白地讲，作为有着30多年国际医疗建筑设计经验和业绩的专业医疗建筑师，我着实看不懂这些中文词汇，也不明白为什么各种与医疗建筑有关的学术文章、报告会甚至是医疗建筑设计标准和规范中都会使用到诸如“医疗工艺设计”或者 “医疗流程设计” 等词汇。若干年来我也一直为这些词汇感到不舒服， 也很想知道这些词汇最早是哪位先生一拍脑门想出来的？——医院是一个“按流程加工”的工厂吗？ 病人是个工艺产品吗？ 这些“奇葩”的词汇在医疗建筑学术界和大学课程中，流传之广，使用之多，让人震惊。
这里先讲一个故事，大约在20年前左右，我在山东为某个医院做一个总体规划设计。在专家评审会上，一位山东的老专家，非要让我谈谈我们设计的“流程”问题，我一开始没有弄懂他的意思，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问：“什么流程问题？我不懂！”结果这位老专家就进一步解释说：“就是病人应该从哪里进？又从哪里出？ 医务人员从哪里进？又从哪里出？” 他的这个解释让我啼笑皆非，我回答说：“你把医院当成屠宰场了？还这头进，哪头出？” 结果搞的哄堂大笑 。实际上他不了解医院，医院不是按“加工厂”形式的“流程”来运作的。
言归正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上述在中国医疗建筑设计行业中所使用的“医疗工艺设计” 或者“医院流程设计”等等这些词汇。可谓五花八门，所对应的西方发达国家医疗建筑设计体系中的英文词汇，应该是“Medical Facility Plan” , 而 “Medical Facility Plan” 的准确翻译应该是“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所对应的职业称呼应该是：Medical Facility Planner（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师）。 对于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我从澳大利亚的亚历山大公主医院，到新西兰的奥克兰医院，到悉尼的Blacktown 医院，再到亚洲的一些大型综合医院，有着30多年国际经验和业绩，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Medical Facility Plan” 竟然被翻译成了“医疗工艺设计” 或者“医疗流程设计” 等这类词汇。
1、“Facility” 这个词的翻译：查寻牛津词典，金山翻译，英汉汉英词典翻译等，其主要翻译为：1）容易，简易，2）熟练，灵巧，敏捷，3）设备，设施，工具，方便等。本人认为 Facility 这个词在医疗建筑设计与规划问题上应该翻译成：“设施”或者“设备”，Medical Facilities 应该翻译成：“医疗设施与设备”，而不是 “医疗工艺”或者“医疗流程”这类词汇。
2、《现代汉语双语词典》对于“工艺”二字词语解释：“①将原材料或半成品加工成产品的工作、方法、技术等：～复杂ㄧ～精细。②将原材料或半成品加工成产品的方法、技术等；如：创造新工艺，制造新产品，手工艺：～品。”毫无疑问，“工艺”二字带有“加工” 和“加工过程” 的意思。如果在医疗建筑的设计过程中，出现“工艺”二字，是否会给人感觉，病人就医过程是一个“流水线”的生产和加工过程？
3、“流程”的英文翻译有这样几个词汇：Flow, Procedure, Circuit, Process 等，从这些翻译词汇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流程”二字带有“按程序加工”的意思，带有一种固定加工过程和固定加工方法的意思；而病人的就医过程是一个关怀的过程，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病人是完全一样的，哪来的一个“固定程序加工”的过程？“流程设计”的准确翻译是：Process Planning，而在医疗建筑的设计中“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所对应的英文应该是：Medical Facility Planning, 从中英文对照翻译我们可以看出，如果变成Process Planning，即“流程设计”，那就带有“加工”和“按程序生产”的意思了。
我认为，之所以造成今天的局面，也许是把老式苏联设计体制中大工厂建设时期的词汇，套用到今天的医疗建筑设计中来了。
在医疗建筑设计或者医院设计中，根本不存在一个类似“加工生产”式的“流程设计”。因为，首先病人是人，不是物；是人就有思想，病人的就医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情况各异的被“关怀”的过程。医院设计中只存在一个医疗空间与区域的规划设计的问题，通常在医院内部，是按照区域来划分的；比如:公共区域，医务人员专用区域（非公共区域），病人就诊区域等，对于公共区域可以从不同的路径、不同的方向到达，就像商业中心的公共区域一样；医务人员专用区域（非公告区域）一般都是封闭的，即使想进去也是进不去的；而病人就诊区域一般都设在各个科室中，通过科室各自的候诊区进入病人的就诊区域；总之从医院的各种区域划分，我们看不出一个从甲地流向乙地，再流丙地的“流程”过程。
当然在医院设计中存在一个“路径人流密度”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也非常严肃的，需要认真地去分析。比如：从门诊到病房的路径、从急诊到影像的路径、从急诊到手术的路径、从手术室到ICU或者CCU的路径等等，总之医院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同人流密度的路径，有水平的，也有竖向的。特别是大型综合医院，设计中对于这些路径人流密度的分析，往往决定着走廊宽度、电梯位置、电梯数量以及各个公共空间的大小等，而且对这些路径的人流分析应该是“四维”分析，即，加上时间“一维”，但这些路径分析和设计，并不是一个“流程”问题。
医院设计同时还存在一个“紧凑性”问题，即各个重要科室之间应该尽量地“紧凑”，这就要求设计中尽量缩短科室间的距离。比如：急诊到影像的距离、产房到新生儿的距离、急诊到手术室的距离、心外到CCU或者ICU的距离等等，这些都是牵扯到生命的距离，但这些距离也并不是一个“流程”的问题。医务人员通常工作于各种的科室，即使需要到达其他科室，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往返”过程，而不是一个“流程”的过程 。
也许像手术室（区），消毒中心等的规划设计，存在那么一点点的“流程”意思，但实际上也不是个“流程”问题，而是个“洁”“污”的分区问题。这类分区问题，并不能说明某个科室具有“流程”概念，况且病人也不是一个物件，更支撑不起把一个医院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变成一个“流程”设计概念。
前面提到，病人在医院的就诊过程，即使两个患有同样疾病的病人，其在医院的就诊路径和过程也不会完全相同，所需要到达的部门，和所需要检查项目也不尽相同；即使同一个病人每次去医院，在医院里的路径也不会相同。大多数情况下，病人在医院，是一个在各自科室“候诊见医生”的过程，至于见完医生后病人再去哪里，情况各异，也并不存在一个固定“流程”， 病人也不应该是一个“流水线”上的产品，就像设计一个商业中心，不会有一个 “消费者流程设计”的问题 。
因此，试图将病人在医院的就医过程变成一个“流程” 不是专业的说法，尤其是在提倡人性化的今天，这也透露着对病人的不尊重感；相信也没有人能说明白是怎样的“流程”，因为各种各样病人的就医过程不是以“流程”的形式存在。因此，医院“流程设计”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包含下面四个层面：
1、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其中所有的医院、所有的社区诊所所有的社区医疗中心都是这个城市的 MedicalFacilities（医疗设施）。如果对这个城市的医疗设施进行规划那就是“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当然，如果我们将范围扩大，变成 Healthcare Facilities（医疗健康关怀设施），那就还包括了养老院、残疾人关怀机构等所有与医疗健康关怀有关的设施。在这个层面内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包括在城市总体规划范围内。
2、对于一个医院来说，所有的科室，所有的部门都是这医院的Medical Facilities（医疗设施）。这里的 Medical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是指策划医院所需要科室、部门的数量与规模，包括各个科室的面积规模、诊室数量、病床数量以及各个科室所在位置等等。在这个层面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是以大科室为单位的规划，除了各种说明和要求外，这个层面有一个非常核心规划文件，那就是“Area Summary（科室面积规模策划表）”，它是在总建设面积“封顶”的前提下，以大科室为划分单位面积与规模的分配，要结合各科室的现有门诊量和对未来门诊量的经验评估，经过多次讨论的以各科室面积为单位的拟建建筑面积分配书，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整个医院设计的“Medical FacilityPlan（医疗设施规划）”，同时也是指导“Architecture Plan（建筑规划）”的依据。
3、对于一个具体医疗科室来说，比如：内科、外、急诊、影像、儿科等，这里说的 Medical FacilityPlan（医疗设施规划），是对这个科室的各个医疗房间进行规划，比如：该科室有多少间诊断室，候诊面积该是多大，候诊多少座椅数量 ，多少其他医用房间，甚至设立多少卫生间等，当然也包括策划所有房间，空间的具体面积大小等。在医院建设的过程中，这个层面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也有一个最重要的核心文件，那就是 “Department Schedules of Accommodation （科室房间策划表）”，即在科室总面积已经被确定的前提下，以房间面积为单位对科室内部面积进行分配，这份经过多次讨论，以房间为划分单位的 Medical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就是“Department Schedules ofAccommodation（科室房间策划表）”，也是各个科室内部的“Architecture Plan（建筑规划）”的主要规划依据，对于设计一个综合医院来说，有多少个专业科室就应该有多少份 Department Schedulesof Accommodation（科室房间策划表）。
4、对于一个具体的医疗房间来说，其 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备规划），是指规划医疗房间内的各种医疗设备和医疗家具等。 在西方医疗建筑设计体系中，到了这个深度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备规划）”，主要是核心文件“Room Data9房间数据清单)”的编制，和对各个房间的各种医疗装备的设置位置进行指导，使其形成1:50 比例深度的专业建筑绘图。作为一个专业的 Medical FacilityPlaner(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师)，在这个深度层面除了需编写完整专业的Room Data(房间数据清单)外，往往还必须绘出各个房间内部的设备位置和医用家具设计的示意图等，甚至是6个面的示意图，用于指导建筑绘图。这也就要求一个专业的 Medical FacilityPlaner（医疗设备规划师），必须非常了解各个医疗房间的各种设备、家具、插口以及接口的位置等。正是因为这个层面的专业性和深度，使西方形成了专业的各个科室的“Medical Facility Planer（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师）” ，比如：Medical Facility Planer（内科设施与设备规划师）、 SurgicalFacility Planner（外科设施与设备规划师）、 Imaging Facility Planner（影像科设施与设备规划师）等等。
同时，在房间设计这个阶段的 MedicalFacility Plan／医疗设备规划还包括了划分：施工单位购买，施工单位安装的装备，业主购买施工单位安装的装备，以及业主购买业主安装的装备。这份“Room Data（房间数据清单）”是整个医院设计深度的保障，更是一次性施工完成整个项目的前提（不需要二次施工，不需要返工）。这个层面的 MedicalFacility Plan（医疗设备规划），包括 “Room Data（房间数据清单）”和位置示意图在内，应该是每个房间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它涵盖了这个房间的建筑、水、电、暖、弱电、空调、内墙材料、装备、家具尺寸与形式等所有专业的设计与施工要求，整个大楼建设有多少个房间就该有多少份房间规划。
总之，Medical Facility Planers（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师），可以规划一个城市的医疗设施（指各个医院，医疗中心，社区诊所等），可以规划一个医院的医疗设施（指医院中的各个科室和部门等），可以规划一个具体科室的医疗设施（指科室中的各个房间，候诊等），也可以规划一个具体房间里的医疗设备。
“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并不是在图纸上画建筑图，它往往是以文字，图表以及示意图的形式出现，实际上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是建筑师的画图依据。而“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 和“Architecture Plan(建筑规划)”是医院设计过程中的两条“主线” 相互交叉配合，缺一不可。
这里也许有人会说：“医疗工艺设计”只是一个中文的名称而已，不一定要对应着西方体系！这个解释显然也是不对的，因为整个西医，包括医院体系在内都是来自于西方，直到今天我们还仍然称之为“西医”。不仅是设计方面的词汇，全部医疗词汇，医学词汇都是来自于西方，例如：Paediatric（儿科），Obstetrics &Gynaecology（妇产科），Delivery（产房）， Sugical(外科)， Dermatology(皮肤科)，Physiotherapy & Rehabilitation(理疗与康复科)，Pathology(病理科)等等。 我们自己一拍脑门，挪用了一个工业生产的词汇“工艺设计”或者“工艺流程设计”都是根本无法与国际社会对接的。因此，如果没有一定的英文基础，是很难成为一名医疗建筑专家或者一名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专家的，因为将面对的几乎全是特殊英文的词汇。
如果您对医疗建筑确实有一定研究，这里建议您的对外名片使用 “医疗设施与装备规划师”，其所对应的英文直接就是“MedicalFacility Planner”，而如果你对某个科室有着很深的研究和造诣，你也可以直接使用“某某科室医疗设施与装备规划师”，比如：“外科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师”，英文即：“SugicalMedical Facility Planner”，如果您还有建筑学背景就可以两者合一，直接对外宣称自己是：“外科建筑师”。如果你有能力做整个医院和所有科室以及所有医疗房间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与设备规划”，外加你又还有建筑学背景，那你就可以对外宣称自己是“医疗建筑师”或者“医疗规划师”。
反之，您如果继续使用 “医疗工艺设计师”或者“医疗工艺流程设计师”这类“奇葩”词汇的话， 在国际会议上，如果遇上一个非专业翻译的话，那也许会让西方同行们吓一跳，你是一个医疗“Process（加工）”的规划师，给对方的感觉你是专门做 “人体修理加工流水线”规划的，这同时也显露着对病人群体的不尊重。
上述四个层面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在医疗建筑的建设中，涵盖了所有的与医疗建筑有关的设计，规划以及策划，除此之外，不存在一个第三种类的设计，实际上“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是介于建筑学，医学两者之间范畴的一项专业性极强的规划与设计，西方发达国家有一套特定的设计方法与设计步骤，也有一套对应的规范体系。一般情况下，这个专业是由建筑学专业的建筑师或者护理专业的护士在实践中转变的，这个专业需要很深的专业知识，并不是在医院当过几年医生，或者在医院搞过几年基建，或者在设计院当过几年建筑师就能胜任的。
当前在世界范围内，只有欧美的某个大学里能找到这个专业，目前中国的大学里没有这个专业，即使有些中国大学声称自己的建筑学教学是偏向医疗建筑的，那也是个“中国式”的深度，并不存在一套完整的“Medical Facility Plan（医疗设施规划）”教学体系，因此中国目前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内科建筑师、外科建筑师、影像科建筑师、急诊科建筑师、儿科建筑师、妇产科建筑师等等。在中国，虽然医疗产业，养老产业等是个巨大的市场，且人才需求量也很大，但我们在这方面的大学专业教育严重滞后，造成真正的高端人才短缺，使中国医院在建设过程中，浪费巨大，返工，二次施工现象非常普遍。我们目前还在沿用设计办公楼，设计酒店等公共建筑的设计方法，设计步骤，以及设计深度来设计医院；而在西方国家，设计医院与设计其他公共建筑完全是两会事，不同的设计方法、不同的设计步骤、不同的设计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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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医养环境设计
作者：于学进
筑医台编辑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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