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记账本，记不清60年母女情
开栏语：
人是情感动物，有喜怒哀乐、爱憎褒贬，法官其实也是普通人，只是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的日常是以一颗理智中立的心，听世间悲欢，辨真相谎言。工作中的他们始终将情绪与感受深藏，待夜幕落下，他们将法袍褪去，坐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撰文理卷之余，回想起近期的所见所闻，常会顿生一番感悟，不吐不快，这就是《法庭•五味瓶》栏目的由来。
本号正陆续推出《法庭•五味瓶》系列文章，为您讲述鲜为人知的法官办案故事，以细致笔墨描绘心路历程，带您体验法院人的甜酸苦辣咸。
许丹
滨湖区人民法院民一庭
法官助理
"
一本记账本，记不清60年母女情
"“被告，你儿子买车，原告给了5万元？”
“是的。”
“你儿子结婚，原告又给了5万元？”
“是的，她们祖孙感情挺好的。”
“你孙子出生，原告还给了奶粉钱？”
“是的，小孩子她也很喜欢的。”
“那么被告，本案还能不能调解？”
庭审中，法官拿着一本字迹密密麻麻的记账本，努力压抑内心的波动，保持着较为平稳的语气，向被告发问。随着被告的同意，案件又一次进入调解阶段。
这是一起赠与合同纠纷案件，案件的原告是两位年至耄耋的老人。五年前，两位老人将名下一套房屋过户给他们的二女儿、二女婿，去年，这套房屋被拆迁了。本应是一件好事，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老俩口突然以二女儿、二女婿多年来未尽赡养义务为由，将他们告到法院，要求法院判决撤销赠与并返还拆迁款项400万元。
出于处理家事案件的习惯，在第一次证据交换后，法官带着我照旧前往身为原告的老俩口家中走访，试图挖掘诉状背后的现实情况。没想到一踏进门，就获知了这家老爷子已在一周前去世的消息。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来到老爷子遗像前，反复哭诉被告的不孝。
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了解到，他们有三个女儿，只有二女儿在无锡常住，而老伴中风多年，行动难以自理，原指着二女儿养老，所以将房产给了她。结果房产到手后，二女儿对他们老俩口还是照顾很少，都是她自己伺候瘫痪在床的老伴。现在老伴走了，她就是想要回房子，不然对不起死去的老伴，也对不起其他两个女儿，更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老太太激动的模样，我们打算先从这个话题上岔开，帮助她平复好情绪，再好好聊聊这件事。于是，从家中敞亮的地面入手，随口问道：“阿姨，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自己拖地、干家务，确实是辛苦。”老太太却回答：“地是二女儿拖的，她每天就来一个小时拖拖地、简单收拾收拾，多希望她还能做做其他家务、陪我聊聊天呀……”
了解清楚老太太想法后，我们来到另一边。
“我今年已经六十，有一对双胞胎孙子，才刚刚两岁。”被告先是介绍了下家里的情况，随后有些忿忿不平地说起与父母的纠葛。“我基本是每天风雨无阻地去看望她，帮她洗澡、倒垃圾、做家务。她家里电器坏了，都是我们修的，连遥控器没电都是我们换电池的，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真的已经尽力了。再说房子已经过户给我们了，已经拆迁了，有什么理由再要回去呢？”
走完两边，了解到一些内情，我们又回到案子本身。因为老爷子在案件审理过程中去世，为确保案件顺利推进，我们通知了原告代理人，请他代为询问老太太的其他两个女儿是否愿意参加案件诉讼。两个女儿均表示会全力支持父母的决定，因此要参加。至此，原被告间的“火药味”，不可避免地随着参与诉讼的人数增加而逐步升级。庭审上，双方各执一词，丝毫不肯让步，沟通调解之路艰难且漫长。
我们先尝试与原告代理人沟通，告知他从法律上来看案件中的赠与已经完成，房屋已过户且拆迁，如果为老人考虑，能否可以按被告每月向原告支付赡养费的形式解决问题。这样既具有长久性，一定程度上也能缓和双方矛盾。代理人与原告协商后答复，现在双方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原告只希望一次性拿到钱，不相信被告会按月支付。
就这样，似乎没有好的突破口了，我们也几次想过依法下判，但一想到老太太伤心哭诉的场景，一想到判后母女几人临老还要势不两立的结局，我们又打起精神，继续找寻机会。经过数次调和，双方间的距离慢慢缩小，但在原则上仍僵持不下，案件再次进入庭审。
庭审中，老太太提交了新的证据，就是文章开头提及那个的记账本。翻开查看，密密麻麻的字迹中记载着这些年来的生活琐碎：2018年5月，给外孙买车5万元，外孙结婚5万元，给笑笑奶粉钱1000元……小小的本子，简单的几页纸，记载着母亲对子女、对下一代的最真切的关心，而自己老两口的花销每月仅一千元。
“看着这个本子，你母亲真的对你、对你儿子很好，我作为一个外人，都感到痛心，我不知道此刻你们是怎么想的。”法官的话语尚未落下，被告小声哭泣，老太太、大女儿、小女儿也纷纷湿了眼眶，纷纷跟法官说：“法官，我们好的时候真的很好的”，“我们愿意商量的，我们有60年的母女情啊！”
再次休庭后重启调解，又经反复协商，双方最终达成协议，被告一次性向老太太支付部分费用，承诺保障老太太的居住权，定期支付赡养费、承担部分医疗费，老太太的养老问题也得到妥善解决。
双方临走时都卸下了心头的包袱，积攒的恩怨也随风消散。老太太说：“多亏了你们，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大女儿、小女儿纷纷致谢，二女儿也表示：“法官您放心，我以后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常去看我妈的，她是我亲妈，其他亲人不在身边，她只能指望我了啊……”
母女一场是缘分，应当珍惜，念亲情，报亲恩。我们非常庆幸当初没有选择一判了之，多见一次面、多打一个电话，保持共情之心温暖人心，也许就化解了一个家庭的矛盾，挽救了一段难得的母女情分。这一结果比任何判决都让我们更具成就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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