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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不在场——与老魏相遇在咖啡馆(1)

魏智渊 老魏的咖啡馆
2024-09-08
每一对父母,头脑中都有一个完美小孩的形象,有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就被我们根据想象加工出来,以符合这个形象。相对于“完美小孩”,自己的孩子总是充满了缺点。焦虑、暴躁,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就不能学着点吗?”“你这样笨,还不努力?!”“我们辛辛苦苦为了谁?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冲突甚至动手之后,情况经常会恶化。父母又开始反思乃至于自责:
“孩子的所有问题,实际上都是父母的问题。”“我陪孩子太少,导致孩子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我对不起孩子,以前对他太粗暴了。”“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哪本书,能够解决我的问题?”


历史就这么周而复始地重复,间歇性的,在绝望、愤怒与自责之间打转,挣脱不出来。读了许多书,咨询了许多专家,仍然管不好一个小小的孩子。
原因很多,是一个交织在一起的系统。比如,对自身教育目的的深入思考,对特定年龄段儿童的深刻理解,对亲子关系的理性认识……我今天,要讨论的是一个更为前位的话题,即如果想要真正地带好一个孩子,父母必须做好一件事:在场。

“在场”的意思是,你得与孩子共同生活,这是成为孩子的帮助者和引路人的前提。而大多数的父母的状态,是一种“在场的不在场”,最优秀的父母,经常是“不在场的在场”,至少我们应该做到中间状态,即“在场”。
“在场”,是消除焦虑与恐惧的根本方案。
“在场的不在场”,这个不难理解。极端的例子,比如我去乘飞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我与一群陌生人在一起,从身体上讲,我们都是“在场”的,但实际上,我们彼此不在对方的生活世界里,当然也不在对方的精神世界或者说心灵世界里。更极端的例子是挤地铁,可能大家前胸贴后背,可以说够“在场”了吧?但是仍然是不在场的。相反,我和老魏的咖啡馆里的许多朋友,从来没有见过面,甚至未必能够准确地判断性别,但却是“不在场的在场”,即他们熟悉我的性格,会预测我的行为,以及对于某件事情,我会采取何等立场。
我们可以用许多词去替代或同义解释“在场”,例如当事人、躬身入局、进入现场等等。
世界上大多数问题的解决方案都出奇的简单:去现场。一旦到了现场,你就会真切地而不是抽象地感知到环境中的一切,感知到问题困难所在,在这种感知中沉浸,通过行动去调整和互动,时间足够久,方案就在这样的互动中浮出水面。只有极少数的问题需要外援,需要拥有专业经验的人介入。比如说孩子出现某些先天问题,比如自闭症、阅读障碍症等,如果缺乏相关的专业知识,无论如何不能解决。但是,日常生活中的一般问题,只要在场,都能够找到相应的方案。
父母很容易不在场,成为旁观者。
举个例子,你天天盯着孩子做作业,跟孩子斗智斗勇。如此看来,你应该是“在场”的吧?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你是不在场的,你只是一个旁观者、评判者、监工,你并不在孩子的生活里,并不在他的学习场景中。这就像奴隶主每天的工作,就是监督奴隶干活,但实际上,奴隶的生活,他是不在场的。他关心的是结果,是劳动效率,而不是奴隶的精神生活。
因为不在场,就产生了许多的消耗。比如,孩子会磨蹭,会作弊,会假装勤奋,会调动一切能量尽可能地减少付出又避免惩罚,对抗就形成了。这导致了父母的许多付出,却是一个辛酸的结果。每一分成果的获得,都非常惨烈,而且可能带有副作用,比如孩子对学习的厌恶与被动、亲子关系的疏离等。

那么,怎么才能“在场”呢?
在场,意味着倾听与理解,意味着同理心与同情心,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进入,而且是不带侵略性的,不携带武器的进入。
父母会去感受、去想象、去询问、去倾听、去理解:
“究竟发生了什么?”“孩子是如何感受与理解环境或这件事的?”“如果我是孩子,我会如何感受、认识与行动?”


我们这样去思考和探究的时候,理解就发生了,现场就开放了。当这样思考与探究成为一个连续的行为,我们就会持续在场。孩子的心灵,也会向我们持续打开。这时候,真正的对话就发生了:
“妈妈,语文课好无聊啊!我实在不想做作业。”“妈妈,我同桌老欺负我,跟老师说,老师又不太理我,说多了还烦,因为她觉得这是小事。”“妈妈,人为什么会死?”“妈妈,人为什么非得读书不可?”……


如果你不在场,你可能会这样回答:
“你不想做作业,将来怎么考大学?别的孩子能忍受,你就这么娇气?”“你想想为啥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这么小的孩子,想那么多干嘛?”“不读书,将来没出息,考不上好大学,也找不到好工作啊,难道你想去扫大街?”……


如果你在场,你才会理解,这些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孩子能说出来,只是冰山一角,你要沿着这一角,深入下去,持续在场,去引导和帮助:
“是的,妈妈小时候读书,也觉得语文课很无聊。但是,老师每天又布置作业,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件事情怎么理解和应对?每一种理解和应对的后果是什么?我们选择一种最聪明的方法。”“啊?还有这样的事情?妈妈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讲一遍,妈妈帮你理一理,看怎么解决?有必要的话,妈妈就会出手帮助你。”


“人为什么会死?这是个好问题。妈妈先给你科普一下……,但是,你知道吗?动物是没有死亡意识的,人才有,关键是,意识到死亡这件事情,对人类意义重大,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但我得告诉你,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你每长到一定的年龄,就会有新的思考和体会,很好玩是不?”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告诉妈妈。妈妈知道许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答案各不相同,最终的人生命运也不相同。比如,有人认为……”……



妈妈当然可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难倒我了,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回头研究一下,再与你分享。”
当我们把孩子当成孩子的时候,孩子就会向你敞开心扉,你不必总是强调“我为你好”,而是真正地为孩子深层接纳。当孩子有了困惑,无论是人生难题还是学业难题,就会自然而然地向你求助,你不必粗暴地破门而入。
这样的时刻久了,当你出差或者在外地工作。孩子会想念你,遇到重大的问题,会向你求助。哪怕你在家,工作非常繁忙,孩子也不会经常打扰你,但遇到问题首先会想到你。这时候,你在身体上是经常不在场的,但是,你的精神与价值观是在场的。你的“不在场的在场”,持续地深刻地影响着孩子,帮助他们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为什么父母往往会处于一种“在场的不在场”的状态?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深层原因,是内心深处我们对孩子的抗拒。
这似乎违反了直觉,违反了常识。哪个父母会抗拒孩子?哪个父母会觉得孩子是负担?但这就是事实,我们欢天喜地养育孩子,但潜意识里,又觉得孩子是负担,是麻烦。这种深层的矛盾心理是真实存在的。
孩子妨碍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觉得是负担,然后把这个负担又转化为一种责任,这种责任在我们看来,是一种牺牲。我们对孩子的许多愤怒,就源自牺牲没有获得相应的回报。伴随着的,是非常强烈的失败感,以及低自我评价,再阶段性地爆发。这种情况下,表面上的在场,与实际上的不在场,就可悲地结合在了一起。
我们在家庭教育中投入了许多时间和精力,但是却没有真正地沉浸,就像没有爱情的婚姻一样,捆绑在一起,无法抽离。在这种情况下,爱,往往是消耗性,而不是滋养性质的,助长了捆绑,而不是健康的分离。用弗洛姆《爱的艺术》中的观点,我们只有“奶”,但是没有“蜜”,“奶”意味着养育,但是,“蜜”意味着幸福的能力。
在现代社会,家往往是破碎的。因为社会的压力,文化的影响,都在破坏“伊甸园”里本应有的安宁,而父母,往往缺乏足够的定义来抵御这一切,为孩子遮风挡雨。相反,我们往往成为体制的一部分,将社会的、文化的压力,传递到孩子身上。而一旦要斩断这种传递,就需要父母是一个内在坚定的人,一个拥有充沛的能量的乐观的人。当父母尚且是巨婴的时候,情绪必然地反复无常的。
这首先需要一种类似道家的达观,乃至于信仰:
“我的孩子,他不是一个麻烦,而是一份礼物,一个馈赠。”“无论他温顺或顽皮,成功或失败,我的爱,都不减分毫。”“当外部世界的风雨加到他身上,无论是教师的批评、同学的伤害,更无论他犯了多少错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坚定地保护他,再去引导和帮助,而不是把他推到孤立无援的对立面。”“在这个家里,他可以成绩不好,可以失败,可以平凡。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能是幸福的,甚至必须是幸福的。”……


全身心的接纳,怀着欣喜接纳,这当然不是终点,却是非常棒的起点。唯有如此,家才是家,是最后的避难所。这样问题仍然没有被解决,但是,这是解决问题的前提。

一旦父母在场了,共同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过程。
我们面临的,也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但是令人兴奋的世界,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世界,我们有耐心和孩子一起踏上这趟旅程。并且,不急于胜过别人,甚至不屑于胜过别人。我们只是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不因为别人不如我们而傲慢,也不因为我们不如别人而自卑。
在场了,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因为不是我们在思考,而是我们和孩子共同在思考:
“我究竟想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今天所做的每一件事,它的意义和价值在哪儿?”“为什么有时候我必须忍受枯燥与无聊,它对我的人生的意义在哪儿?”“我如何看待生活中的成功与失败?”“我怎样才能够最大限制地节约精力,以尽可能少的成本,取得更高的学习效率?甚至形成自己的一套方法?”“当我面临电子产品的诱惑时,如何解决是合宜的,为什么?它会如何影响我的一生?或者说,我应该如何驾驭它而不是被它驾驭?”……


一旦在场了,父母就获得了对环境的掌控感,这是一种健康的权力感,或者说权威。层出不穷的问题扑面而来时,我们就明白问题是成长的一部分,是成长必需的营养。我们不知道未来在哪儿,甚至某个问题能否解决,但是,我们不再焦虑,有勇气直面问题,甚至和孩子一起享受解决问题的过程。
焦虑往往是不在场所致。因为不在场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如何演化,我们丧失了感知,就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来。这时候,就会有许多非理性的行动,结果导致了浪费甚至痛苦。而在场则赋予我们一种新的“不确定的安全感”,这是一种健康的安全感。
这时候,时间不再只是被填满或拉长,而因为我们的在场而成为岁月。

在场之难,难在这首先是一种生活态度,是父母的一种生活态度。
我们作为父母,在自己的生活与工作中,是在场的吗?我们是在生活,还是在假装生活?在工作,还是在假装工作?差别,就是我们能否在生活或工作中感受到意义,感觉到自己是自由的,创造的,而不是体制的螺丝钉。
这是一个更宽广的话题。
在漫长的岁月里,农民对于土地,是在场的。天地神人四重整体,是相互交织与环绕的,如同荷尔德林所说:

人充满劳绩,然而
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

可惜的是,现代人早已经被驱逐出伊甸园,这或许是必要的异化。但是,我们必须踏上回家的路。从我们决心要回家,开始踏上回家路的那一刻,我们已经在场了,已经在家里了。
可悲的是,今天许多孩子,在学习上,是不在场的。为父母而学习,为功利而学习,而不是为成长而学习,为有意义的生活而学习。这导致了浪费,导致了低品质的勤奋,导致了假装在学习,表演性学习。如果没有一种在场的召唤与修炼,那么,很大概率,他们会重复我们的道路,在未来的人生中,也出现一种不在场的状态。
人生的这种“在场的不在场”,就是一种体制化,是生命丧失活力,只剩下躯壳在持续地寻求刺激的过程。人生的无意义,人性的堕落,往往由此开端。
我们只活一次,不能在自己的人生中缺席。并且,我们也要进入孩子的场域,引导他们,与他们一起共同生活,去感受这个原本丰富多彩的世界,度过没有遗憾的一生。

(与老魏相遇在咖啡馆)

(前两本适合学校共读,后两本适合家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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