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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 诗人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2018-04-05 田崇雪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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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渐渐老去的这一代诗人大都有过一段从军的经历:周梦蝶是,郑愁予是,洛夫是,痖弦还是,甚至连一向看起来较为温文的余光中也是。因此,当洛夫先生去世的讣闻传来,便突然想起麦克阿瑟的那一场著名的演讲《老兵不死》,其中引用了那一句著名的让人闻之落泪的金句——


  “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自古英雄皆解诗,我想借来形容洛夫这一代诗人的老去也应该是恰当的。


原文:《“诗人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作者:江苏师范大学   田崇雪


犹记清代宗室爱新觉罗·永忠为《红楼梦》所迷醉,忍不住写下的那首著名的凭吊曹雪芹的诗:“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想来我比这位皇亲国戚幸福,不但与这些诗人“同时”,而且还与其中的大部分“相识”,不但“相识”,而且还研磨他们的诗文,与他们诗酒唱和。只是,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日渐凋零,心中着实难过。


痖弦


记得最早相识的是痖弦,那是在武汉,在“痖弦与二十世纪华文文学研讨会”上。主办者香港大学中文系的黎活仁先生宅心仁厚,在拟定了《中国新诗十年研究备忘》的规划之后,与我商量,准备先从痖弦开始。理由非常堂皇——坐镇台湾《联合报》副刊40年,见证了台湾文学的兴衰,捧红了多少名家名角,辉煌若此,谁人能比?其实,还有一个不便宣之于口的原因:痖公的老伴刚刚过世,为了排遣痖公的丧侣之痛,黎先生决定先邀痖公开局。这是黎先生私下里告诉我的,自此,我便认定了、也跟定了黎活仁这个“仁”,心甘情愿地做他帐下的一名喽啰,麾下的一名先锋。这一跟就是十年。

  


最难忘的是乘大巴游览长江两岸的风景名胜,我们一路欢唱。痖公是河南人,我的故乡距离河南不到200华里,从小听着豫剧长大。只要一听到梆子声就忍不住嗓子发痒。没想到这嗓子一痒使得我与痖公拉近了情感。老人家拍拍身边的座位让我过去跟他一块坐。一路畅聊,一路吟唱。我们共同醉倒在故乡的梆子声里,激动处,痖公眼眶中泛起泪光。


郑愁予


《中国新诗十年研究备忘》的第二位研究对象是郑愁予。那是在广东信宜,痖公因为与郑愁予的《创世纪》之谊依然随行,同去的还有香港大学的单周尧先生。在深圳会面,乘上大巴,直奔信宜。痖公起首,一路唱和。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单周尧先生抛开了古体作起了新体。



会议的主角,郑愁予先生抛开了他拿手的新体玩起了旧体。痖公时新时旧,新旧穿越。我只能跟着打打酱油。一路推敲,忘却了疲惫,如此雅集,我已将其记之于笔,录之于书。最难忘的是信宜宾馆。郑愁予、痖弦、萧萧和我,一瓶金门大高粱品到凌晨两点。收获最大的是我,听来了不少彼岸的文坛掌故。关于琼瑶、关于三毛、关于林海音……还有关于此岸的王蒙、北岛,等等。有色八卦自然不少,月旦臧否也在所难免。


洛夫


越明年,洛夫先生排上了日程。当其本人得到通知,两岸三地的学人将对其诗作进行研讨的时候,洛夫先生很是可爱,竟然为此专门购买了西装,但我本人的担子却重了。黎先生命令:洛夫会由我张罗,由我斡旋,由我具体承办。他只负责线上指挥。那时候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犹豫都没犹豫就应承下来了。从草拟策划方案到联络我所在研的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徐州日报社,从学术研讨到诗歌朗诵,还有聘请乐队诸事。事过境迁,才知道后怕。苏州大学、徐州师范大学,两地办会,长途跋涉,不出纰漏,那是神仙。好在有黎先生为后盾,有徐放鸣书记大力支持,特别是有《徐州日报》社王建总编辑提供强大的物质支持,洛夫会还算圆满。特别值得说道的是洛夫先生对拙文《木石前盟·骨骼意象·天涯美学》念念不忘,不止在一个场合提起,以至于十年之后,在北京见面,先生脱口而出的还是那篇文章。只是让我感到不安的是,经常游泳健身的洛老竟然坐上了轮椅,更没想到的是,不到半年,先生便驾鹤归去。


“我是最苦最苦的第一峰”

  


这是洛夫先生《清苦十三峰》中《第一峰》的最后一句,想来是先生实在撑不下去了,索性走吧。


余光中


可能是洛夫会办得还算不错,黎先生决定要我继续承办余光中会。我没有理由推辞,唯有马不停蹄,吸取经验,总结教训,争取办得更好。余光中会最让人动容的是先生八十高龄,竟然能够不拒绝采访、会面,不惮烦签名、合影,从始至终,站着演讲。保持住了一个现代中国知识人早已丢失了的那种传统:温文儒雅、彬彬有礼、侃侃而谈、君子风度,始终微笑着,让所有与其接触者都能拥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先生离去,春风不再。先生离去,乡愁不绝。先生离去,传统绝响。



周梦蝶


最遗憾,也最难过的是周梦蝶会。台湾明道大学的萧萧主动承担了此一重任。

  


周先生是个奇人,周先生之诗属于神品。无论如何,洛夫、痖弦、郑愁予、余光中的诗都还属于人间,有烟火气,唯独周梦蝶的诗,属于灵界的。先生一生,孑然一身,人间所有的悲苦、灾难他都尝尽,然而,他没有绝望,而是一袭蓝衫,飘然不群地行走在孤独的岛上。没有家人、没有弟子、应该也没有朋友,只有诗。其人其诗都可用“生命孤独的自我问答”这一题目标画。所以,我也就以此为题,为先生论诗,不知先生能否引以为“郑笺”,这已是终生的遗憾,因为周先生原本答应是莅会的,只是90高龄,不胜风寒,无法与会。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回陆数月,先生即魂归大化。

  

先生至冷,几乎断绝了一切常人的社交。

  

先生至热,那一首首妙笔神品卓然不群于中国诗坛。

  

周梦蝶老去、余光中老去、洛夫老去,中国新诗,花果飘零。不敢再往下想,中国新诗的大纛谁还能掮得起?中国诗坛的灵光何时才能重新照彻世界?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但愿,我是个杞人。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602期第8版,转载请注明出处,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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