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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看不懂”当代艺术

2017-07-11 郑轶 近似于透明的深蓝


前阵子文艺大号”顾爷“的一篇《看不懂的艺术,就是大便》语出惊人,此后各种文艺类自媒体纷纷隔空辩论。我原本也就是一笑了之的态度。顾爷偷换概念,把“艺术市场”和“艺术”本身混为一谈;其实我原本觉得他把艺术史娱乐化变成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科普类”形式挺好的,丰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作为一个拥有一定影响力的KOL,还是需要对观点言行负责的。

而事实上,我觉得顾爷这个近似于泼妇骂街的反智主义行为本身,还挺有当代艺术的作风的。我并不想写什么说教的文章或者蹭热点去反驳顾爷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观点”,即使不认同,也不屑去辩。


只是碰巧的是,上个月我被阿里巴巴apass会员活动邀请,和瞿广慈老师、Tango老师、王寅老师以及“冷兔”易水寒一起出海日本,做了一场艺术分享会。主办方一直担心我会说的过于学术化,于是最后选了一个特别接地气的标题--《没有人看不懂当代艺术》。


而在这之前,我还做了两场演讲,一场是PechaKucha Shanghai上用英文演讲的《Art as Theraphy , Artists as Urban Shaman》(艺术如疗愈,艺术家如都市萨满),以及在中国最高的那栋楼Shanghai Tower主持了一个“人工智能与当代艺术论坛”,对谈了国内外12个各个行业的顶尖人物。其实这些主题虽然不同,然而我的核心思想是一致的,就是艺术的“药用”,艺术的大众化。这篇文章就是我所四处“布道”的内容干货总结和分享。


我坚信,艺术是为所有人而存在的,没有人看不懂当代艺术。这就是我想说的全部内容。




先上一张当时分享会的PPT封面


每一次当我被介绍为“策展人”或者“艺术家”的时候,场面就会略有尴尬,因为很多人会告诉我“我看不懂艺术,特别是当代艺术”。然而事实上,艺术市场和学院体系为了利益和某种虚荣,的确不遗余力地做到了一件“壮举”--就是成功地隔阂了“艺术”与“大众”。



艺术市场有自己一套游戏规则,由画廊、艺术家、评论家、拍卖行...等等共同构建起一个价值系统,在这里艺术品充当了类似于股票期货的等价物,加上很多浑水摸鱼在这套系统中生存的“不说人话”的人们,这一切的确疏远了大众。

它的目的反其道而行之,为的就是让人“看不懂”,从而留给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无限空间。藏家收藏的目的不一而足,不可否认有很相当一部分是一场资本游戏。



然而“艺术市场”和“艺术”本身,是两个概念。就像纸币作为流通等价物,离开了市场流通,它就是一张纸。然而离开了市场,艺术却依然有着自己的价值,那就是其审美价值。只有把这两个概念分割开来,我们才能找到“理解”艺术之门。

也许艺术市场不是为所有人而存在的,然而艺术却是。


在这个人人都行色匆忙、焦虑浮躁的世界里,很多人都误解“艺术”是和自己无关的。美术馆仿佛就像城市的摆设,仿佛艺术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是疏远的。于是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们觉得自己“看不懂”艺术?


我们可以按时间的脉络来看一组艺术史上的著名作品,一些大众耳熟能详的例子:

波提切利 Sandro Botticelli《Nascita di Venere维纳斯的诞⽣》


按照标题所有人都看懂了画面所讲述的故事:维纳斯诞生的场景。也许艺术史的老师会讲述每个人物的名字、意义,然而不知道这些却并不影响“看懂”画面。


欧仁·德拉克罗⽡(Eugène Delacroix)《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自由引导⼈人民》


这张广为流传的作品甚至成为流行文化的符号,出现在Cold Play的专辑封面上,即使不熟悉背景语境,我们也能看懂这个关于自由引导人民革命的故事。


克⾥姆特(Gustav Klimt)《Kiss 吻》


这张我固执地摆放在我不管是博洛尼亚、维也纳、杭州、上海任何一个家床头的作品,尽管很少有人能说的出来画中的女子是Klimt的初恋、后来成为马勒妻子的阿尔玛,然而这却不影响我们看懂画中的那个令人战栗的情人之吻。


Vincent van Gogh 梵⾼《The Starry Night 星空》


尽管扭曲成漩涡的星夜,但是这几乎是最为人所熟知的现代艺术作品。我们被短促有力的浓重色块所吸引,并且理解了梵高主观意识里对万物的夸张与变形,然而,当我去了他作画的阿尔勒小镇,却发现梵高从某种意义上是个写实画家。


Pablo Picasso 毕加索《Mandolin And Guita曼陀铃和吉他》


到了毕加索,人们开始迷茫“看不看得懂”,然而在这幅作品里,尽管失真和扭曲,我们依然能够看出来画面中的曼陀铃和吉他。当很多人看到毕加索少年时代赶超大师的写实主义作品之后,忍不住质疑,为什么他后来的画风如此魔幻。


Salvador  Dali 达利《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 记忆的永恒》


到了达利,人们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与日常经验不符的想象力之中,尽管人们会迷惑这些事物之间的关联,却不妨碍用种种“定语”去指认他们,比如“软体的钟”几乎成了达利的标志。


九年义务制教育的美术课大致止步于此,接下来的作品对于大多数非人文学科的人也许显得略为陌生:


Jackson Pollock 波洛克《Number 48》

一些无序的线条和色块,这说的是什么?

我们再继续


Piet Cornelies Mondrian 蒙德里安

这些仿佛用尺子画出来的色块,为什么会是任何艺术史上绕不过去的大师之作?


kazimir Malevich 卡⻄米尔·⻢列维奇《White on White ⽩色画布上的⽩色方块》

它真的就是白色的方块在白底色之上

Cy Twombly 赛·托姆布雷 《⿊板系列》

相信看到这里,非艺术类专业出身的人们已经懵了,不但说不出哪里好,甚至无法说出来他们画的是什么。


这些还只是传统的架上艺术,让我们再来看一组当代艺术,这些被称为是“艺术”的作品,甚至已经不再是大家熟悉的形式:


⻢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泉》

卢西奥·丰塔纳(Lucio Fontana)

前阵子在上海龙美术馆展览的James turrell,门票高达200一张

大地艺术家Robert Smithson的作品,看起来是不是会担心它会被美术馆的清洁阿姨当作是垃圾扫掉?

看到这里,相信很多人会想--“我更加确定自己看不懂艺术了,特别是当代艺术”。


所以“看懂”当代艺术的秘密在哪里呢?

其实很简单--艺术,从来不是一个关于“懂不懂”的命题。不是关于“如何去理解”,而是关于“如何去感受”。It's never about "understanding", but about "feeling".

这是一个一开始就设定错误的命题。抱着“懂不懂”的执着,你永远找不到答案。

艺术讲述的,不是“像什么”、“是什么”、“背后的意义”是什么,“表达了什么中心思想和哲学体系“,这些都是我们被应试教育洗脑出来的思维定势,追求一个固定的答案,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问题,是没有唯一答案的。



艺术家的使命并不是代替人类去思考,作为一个天生优势用右脑去感知与表达的艺术家来说,逻辑性思维的左脑并非是其所擅长,还是留给那些科学家哲学家吧。艺术家的使命是感官语言去启发人们,引导人们的感受。


这个左右脑的理论,我在我的文章里已经提到过很多次了。然而我会再次强调左脑的理性是一种“算法式”的思维,借用计算机术语Algorithm,因为人工智能会取代的是我们左脑的功能,并且速度更快,更为强大,它却无法取代我们的右脑。放弃了右脑的感受能力的人类,和“人工智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是什么造成了我们“看不懂”艺术呢?

远古时代我们需要左右脑协作去解决生存问题。而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右脑的功能逐渐退化,我们依赖于左脑去处理“生存”的问题,从而与我们的情感与感受力失去了连结。

人们在面对外部世界的时候,习惯了用左脑去分析处理信息,习惯于提出“懂不懂”的疑问,试图去深究目的与意义所在。于是那些与经验主义差别甚远的抽象的扭曲的线条色块对他们造成了困扰,于是只好直言不讳自己“看不懂”艺术。

我们的问题所在就是:我们想得太多,感受得太少


观看作品的时候我们的左右脑分别对事物的读取是不一样的,在这里请允许我引入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在《明室》里提出的一个概念:“信息点Studium” 与“刺点Punctum"。

信息点是左脑模式,我们习惯的逻辑分析判断,读取各种各样的信息。刺点是右脑模式,读取到的是情绪的张力。


正如同样讲述越战时候美国嬉皮的“反文化运动”的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新闻照片,我们可以用左脑读出很多信息点:时间地点人群标语等等。第二张是马格南图片社的大师马克·吕布的作品,少女温柔地把鲜花插进枪管。尽管没有太多对背景事件的描述,然而这不重要,那种饱满的情感张力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情绪与气氛呼之欲出,赋予了画面以灵魂。第一张照片停留在我们脑海之中转瞬即逝,而相信第二张令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

罗兰·巴特描述“刺点”,一种把焦点引申到画面之外的东西:“一种偶然的东西,却瞬间刺痛了我...像一种天赋...赐予我一种新的观察角度,是画面之外的东西”。


市面上很多让人“读懂”名画的书籍,不断从画布材质裂纹以及作画背景知识等等左脑的“信息点”去讲述一副作品的意义。然而这些“知识”与“信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冗余的没有必要的记忆内容。那些信息点无法代替你去感受,无法描述情绪张力对你内心的冲击。而刺点正是作品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所爆发的豁口。


讲述这些左脑模式的信息点,事实上你在学习的是“艺术史”,甚至是“历史”,而不是“艺术”


而艺术正确的打开方式,就是--Stop thinking。关闭头脑的噪音,逃离思维的束缚,寻找到那个与作品连结的刺痛你并且“刺点”。

右脑在我们传统文化里有个更为熟悉的表达--“心”--用心去感受。中国古代造字蕴藏了古老的智慧:

“快乐”就是把心打开,而“忙”就是“心正在死亡”,变得麻木,丧失感知能力,如同行尸走肉。



作家诗人导演Maya Angelou说过一句话“人们会忘记你说过什么,也会忘记你做过什么,但永远不会忘记你给他们的感觉”。

正如信息点描述的是一个人的种种社会身份,而刺点却描述的是灵魂。

一个人在我们内心深处的记忆不是他是谁他的各种身份,甚至不是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而是这个人带给你的感觉。


被认为是最美丽的一个西班牙词语无法被翻译--Duende,形容存在于艺术作品之中那种打动人心的神秘力量。


我在给韩国作家李沼泳《疗愈美术馆》中文版写序的时候,写过一段话:

“也许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与一件伟⼤大的作品相遇,内心之中通过一阵暖流,身体颤抖,寒毛竖立,一种几乎眼眶潮湿般的感动。你莫可名状是作品之中什么东西瞬间刺痛了你。

艺术不存在“懂不懂”,只有个体“喜欢不喜欢”。这是一个超越了知识逻辑回归到本能的过程。这是我们作为⼀个生灵最原始的本能,只是被我们在不断社会化的过程中遗忘了,就像在喧嚣之中,我们很多人逐渐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那样。”

这就是Duende。


颤抖、寒毛竖立、心口暖流,这就是能量注入心轮的身体反应。它和冥想以及那些被称为是“诸神的植物”的致幻蘑菇视幻草等等同等功效,让人停止思考,打开感官知觉之门,进入“当下”。因此艺术对我来说是“药用”的。


在不断社会化过程中努力成为一个“文明人”的我们,与自己的情感逐渐失连。我们又多久没有允许自己放声大哭或者放肆大笑?我们又有多么恐惧去表达自己的脆弱?为什么大城市里充满了情感障碍的人群?为什么我们被人群淹没却依然觉得孤独和迷失?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建立深层连结如此艰难?而我们依然不断社交talking bullshit? 而我们的孩子们又是从什么开始失去了他们闪亮的眼睛?甚至,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我们的好奇心与自发性?

任何人都可以被连结,只要我们打开我们的内心。这在现代文明社会是一种莫大的奢侈。艺术作品拥有打开心轮的力量,不仅仅是治愈个体,并且治愈我们这个病态的社会。


艺术市场隔阂了大众,而艺术恰恰是关于“连结”的。伟大的艺术作品从个人角度出来,却能连结起全人类共有的情感。感官语言可以超越有意识的“解读”而抵达无意识的接受。当观看的人们隔着时空阅读它们的时候,能够被这样的情绪连结到一起,产生共鸣,并且从众汲取到某种力量。

艺术帮助我们更好地与自我连结,与他人连结,与这个世界连结。


我在采访挪威编舞大师,号称北欧的“皮娜·鲍什“的Ina Christel Johannessen的时候,她说过一句话“I feel I understand, but I don’t know what I understand, everything just goes through the physical body” --这相当精准低描述了我们被艺术所触动的感受--我能感受到我明白了些什么,然而我却不知道我明白的是什么,一切发生都穿越了我们的身体。情绪穿越了我们,你感受到你知道了些什么,然而你却无法去描述出来,那些由物理存在构成的序列,饱含呼之欲出的情绪,却无法一语道破,然而我们可以感知它。

而“德国现代舞第一夫人” 皮娜·鲍什也曾经说过,有些事不能被言说,而即使是言说,所说的话也是不重要的。


有一年的冬天,我在德国和瑞士边境的一个小村庄里。我和那个充满了诗人气质的朋友在客厅里各自读自己的书,只有一起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才会交谈。我问他刚才在读什么书,于是他就在那个白雪覆盖了一切的寂静里为我用德语读了一首讲述肖邦的诗。接着他想为我翻译,我说不用了,我已经从你的语气表情和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的震动频率里仿佛明白了我该明白的一切,具体的字句已经不重要了。

前阵子我转述这个故事给一位德国叔叔听,他说,恩,是这样的,if without words, people can't understand, then people won't understand with words.---如果离开字句人们不懂,那么即使用字句描述,人们也同样不会懂得。


那个冬天我为这位朋友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小村庄里拍的一组照片,这组作品就引用了聂鲁达的诗“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


语言是一种思维逻辑形成的表达,是亚当离开伊甸园之后对万事万物命名的定义,正如《老子》所说“名可名,非常名”,一旦被字句凝固下来所形成的意义就被画地为牢局限住了。

最后我们挣脱思维的束缚,回归到“眼耳鼻舌身”的感官上来。身体是一切的法门,而我们的身体是开悟的,而头脑不是,我们头脑往往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我们所感受到的东西。

一切知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种触觉。正如真正的冥想并非是教条式的打坐观念,而是把这种时刻与你的感受力连结的意识带入到日常生活中去。


第一张是草间弥生(Yayoi Kusama)的作品,第二张是亚马逊森林的原住民艺术家引用视幻植物之后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相似之处。如同Aldous Huxley 在《知觉之门(The Doors of Perception ) 》之中描述的艺术经验的感官极限与⾮常态的心智情况。我们可以从脑神经科学来做分析研究,结论是这些艺术家天赋异禀,似乎天生这扇感官之门就是敞开的。

如果让我只用一个词语去形容那些好的艺术作品,我会用“Meditative",让人莫名其妙就被一种力量拽入进去,彻底地忘记小我而看进画面中去。


⽡西里·康定斯基 Wassily Kandinsky


本·尼科尔森 Ben Nicholson


有了这些铺垫,相信看到这里已经不难去理解“抽象”艺术了。其实画家本身也不知道他们画的是什么,像什么,只是近似于本能地那么落笔了。

一旦放弃了试图去”看懂“的思维定式,我们需要的仅仅是凝视它,把呼吸调整到和它一样频率,就⾃然⽽然读懂了它旷⽇持久的沉默里丰富而隐秘的信息。

中国古代画像寥寥⼏几笔就勾勒一个人的神韵,我们依然觉得把握了重点。我们感受艺术,是⽤心去连接那种能量场,线条⾊块的序列只是为了引导出那种同频的⽓氛,进入那个“知觉之⻔”,另外一个维度世界的⼊口。

其实一切都是震动,都是能量,最后剩下的都只是能量不同形式的转换。


正如Marina Abramovic说,21世纪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存在的只有能量的传递。

艺术作品只是情绪或者说能量的载体,它的形式并不是重点。我曾经在几年前写过一篇从量子物理角度来谈论“艺术”、“美”与“能量”的文章,有兴趣阅读的朋友可以点击这里:《致被世事无常所伤害的我们》

在这篇文章里我写“我们尝试理解艺术作品,也绝对不是去理解具体的形式,而是尝试去阅读作品所呈现出来的能量场。比如当莫奈把“印象”作为他的标题开始,印象主义就直接了当告诉你他们描绘的是一种主观记忆;当你看着康定斯基的作品,一旦去研究他的线条画是什么;一旦企图从毕加索和达达主义里去深究他们到底在画什么的时候,你已经误入歧途。中国古代的绘画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对形的具体阐述,转而关注于气韵和神。”


我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的Audiovisual arts,就是把同一种能量用“声音”和“视觉”相辅相成地去表达出来,用视觉Visualization音乐,用音乐去讲述画面。就像《心经》所说的“色即是空”--Form is emptiness。

这种形式上的通感“Transmedia(媒介的置换)” 提出了“觉的⾃自由转换”,是为了让人类自由。


Melissa mccracken的作品,看似无法“理解”的抽象线条,事实上这些都是她“可视化”画下她听到的音乐。


我去年作为策展人参与的“诗的”巡展是一个把文本之中抽象的“诗意”转化为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正如苏东坡评价王维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策展前言里我写:


“诗意是⼀种气氛,是⼀种微妙的存在。诗意不为诗歌所专属,我们可以⽤文字语⾔固化下诗意,也可以通过其它表述⽅方式,⽐比如影像、绘画、装置...一切感官语言。用听觉、视觉甚至是触觉嗅觉去讲述相同的诗意,多感官多维度互相渗透殊途同归。去倾听一段沉默,去可视化那些内心的挣扎,去⽤不同的approach抵达同⼀一个地方。”


"太理性不好"跟着诗的巡展走了5个城市


更何况“Everything we see is just a perspective, not the truth"--我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视角,并非真相。每个人都不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内容,而每个人只能看到他所能理解的事物。永远不会有正确答案,怎么理解都是对的,一切解读都是误读。

因此在不同逻辑系统之下的人们无法沟通,人们因此而孤独。“Perspective"是我最近在策展的主题,其实所谓文化差异就是看待事物的视角差异--从地缘角度来说,世界各地的艺术起源于不同文化对于“死亡”的不同理解。而不同的宗教的世界观事实上就是从不同视角在讲述了同一件事情。



艺术以及艺术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培养我们对于生命的敏感,正如文艺复兴时代人们普遍相信,只有通过研读艺术和哲学,个体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艺术“是指成为人的方法,以区别生物学上的“人类”。艺术让我们看到创造性冲动呼唤着我们去释放内心的情感,帮助我们学会感同身受、慈悲以及,爱


失去了情绪和感受能力,我们和人工智能的机器人的差别又有多少?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也是被编程了的--Programed编程这个词语可以说的是计算机二进制语言代码,也可以说的social code--那些现代文明社会的种种条条框框的设定。我们的教育灌输知识,也同样洗脑了我们去建立各种思维定式、认知系统和行为模式。

我们左脑的算法模式绑架我们不由自主地轻易定义以及给所见万物归纳入库贴上标签,我们看待事物的视角被逻辑系统局限变得狭隘,我们傲慢自大地评判一切。机械化地重复头脑算法得出的“我们应该做什么”的结论。

社会化的过程,就是一个我们被不断编程称为麻木的机器人的过程。



这张来自于外国课本的插图--小彼得说“机器只会做我们人类教它们去做的事情”,妈妈说,“彼得,你也是一样的”。


艺术是我们“deprograming"的利器,它不断提出和日常经验不同的体验,不断破除程序设定和旧有思维模式,在脑回路里创立新的连结,提供更为丰富的视角去理解我们所存在的位置。

在我们面临的人工时代,算法和数据主义将会对人类基于左脑算法式思维主导的工作产生全面威胁,那么人工智能是否也将取代右脑的创造力?艺术的感官教育和右脑式人才是否是未来的主流?关于艺术与人工智能的主题,限于本篇已经信息量过大,我将在下一篇文章里再单独来写一写。


然而我想说的是,事实上每一次技术发展带来的认知与意识革命,都是对艺术的一次解放,并且重新提出了艺术在时代语境下的定义。

艺术作为唯一伴随着人类文明流动始终的存在。它是时代脉搏最敏感的回音,述说历史每一个节点人类存在与“当下”产生的关系。


我们再来看一组艺术作品的变迁:

我们可以看到艺术最初是功能性的,记录以及讲述故事,为信仰以及生存服务。西方的宗教画有如西藏的唐卡,那些时代人们普遍文盲,需要直观的绘画来传播故事。



宫廷肖像以及世俗风土人情的描绘,西方在“现代艺术”之前其实并不是现在我们定义的”艺术”,而更多的是记忆超群的工匠。只不过好的艺术家在画面之中开始融入了个人的意识。



摄影术的发明让艺术家彻底从“写实”的义务中解放出来,为“现代艺术”的诞生提供了必然的土壤,艺术家因此可以从“再现所知”到“再现所见”以及“再现所感”。从此他们忠实于表达自己的内心的感受,而不再受到现实三维世界的束缚。我们不再用肉眼去看,而是用心去观察。闭上眼睛,我们才能真正看见。

这就是为什么西方艺术与东方艺术相遇的时候,他们发现中国画一早放弃形而“写意”,领先了世界上千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东方禅宗思想影响了当代艺术的诞生。


这张众所周知的《呐喊》,尽管一切都失真,然而情绪却能在瞬间把人抓住,流淌着呼之欲出的饱满的能量。



当代艺术是观念的艺术,我们再回到杜尚,这个小便池真正的价值在于艺术史上的价值:意义并非在于这个现成品本身,而是它在当时出现的行为。杜尚试图讲述的,是艺术的观看方式,只要我们用欣赏艺术品的视角去看,任何事物都是艺术品,任何人都是艺术家。

视角(Perspective)的可能性就是一种对我们不断破除思维模式的暗示,换成一个浴缸或者一张床在这里都没有区别,纠结于“小便池”本身就又落入了思维的陷阱。


正如John Cage的《4分33秒》,用庄重的方式去倾听一段沉默,而具体是4分33秒还是12分22秒并没有区别,内容本身只是一个比喻,一个举例说明。真正的作品存在于受到灵感启发的观众内心,牵引出作品之外的无穷。


"此处缺席的诗,就是‘那’诗”


当代艺术作品就像是佛偈,禅师仿佛说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说。禅师说空性是花园尽头的篱笆,刚学禅的弟子以怀疑的口气问到底是什么?禅师又说“一直金毛狮”。--赫胥黎初读铃木大拙的文章,觉得这是一则意义暧昧的无稽之谈,然而在麦斯卡林的体验里,他恍然大悟--此次它却变得非常清晰了,一如欧几里德几何学那么明白。

当代艺术越来越像一门“策展”的艺术。而艺术家越来越像一个策展人。策展这个词语来自拉丁语词根Cure--治愈,策展人其实就是“照料人们灵魂的人”。就像最好最初的展览就是寺庙与教堂--它们是关于信仰的情景体验与presentation,所有的展品无论是雕塑是绘画还是彩色的玻璃窗哥特风格的建筑都是为了核心思想而服务的。


科技继续解放着艺术,越来越多的当代艺术作品,艺术家只是那个设计概念和呈现方式的人,具体执行和操作甚至都不再介入--一件作品可能每一个部件都是工厂制作的,但是丝毫不影响它成为艺术家本人的作品。



比如艾未未这件作品,所有的“瓜子”都是景德镇工人烧纸的。


Teamlab的沉浸式体验多媒体作品是由团队几百个成员通力合作的成果。在美术馆模拟了日落的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在柏林的团队有包括厨师在内80多个人。

我们也可以看到艺术的发展趋势,越来越多的利用科技手段模拟场景体验,浸入式多维度互相渗透,彻底还原到纯粹的感官,越来越强调停止思考而进入当下。利用感官语言强制性的隔离世俗进入一个无法用头脑去判断的奇幻的meditative的语境之中--进入一个另外的维度。艺术其实就是一种冥想手段。


在人工智能时代,具有深度学习能力的AI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机器。它甚至可以取代艺术家的创造力。

5月我策了一个目前在google文化中心驻地的德国艺术家Mario Klingemann的展览。这张是他用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他的工作方式是编写了一个人工智能,并且训练其理解人类的美感,而作品都是人工智能创作的。



作品本身的审美价值并不突出,我笑着对Mario说,你真正的艺术作品是这个行为本身。他

说是这样的。他在作品中扮演了上帝,而人工智能扮演了艺术家的角色。


在策展前言里,我引用了法国文学大师福楼拜的话:“越往前走,艺术将更为科学,科学将更为艺术,它们在⼭脚分开,却⼜在山顶汇聚。”

也许人工智能有一天可以取代艺术家,然而它并不能取代艺术本身。第一手的美是大自然,我们人类艺术家创作的已经是第二手的美,那么具体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创作的,其实已经并不重要。正如我所说的,艺术是药用的。


也许那个时代我们的艺术院校不再是在市场上血腥厮杀的艺术家技能型培训,而是把重要放到了如何引导审美和感官的教育。这个时候,艺术才能从市场的游戏规则中解脱出来,回归到真正的本质。你可以把人工智能和科技看成是一种威胁,也可以看成是一次解放的机会。现代艺术当代艺术,我们正在经历一场和它们同等级数的对于艺术本身认知的意识变革。

正如Joseph Beuys说的“解放人类是艺术的目标,对我而言,艺术是关于自由的科学”(To make people free is the aim of art, therefore art for me is the science of freedom).


关于人工智能与艺术、艺术治愈的萨满人类学理论,限于篇幅,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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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轶

摄影师,策展人。嬉皮风格的旅行者.从事影像创作(摄影&Video)Audiovisual artsVisuals & DJ) 以及写作。曾游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Audiovisual arts.

热衷于研究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以及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种大学里把理工科文科艺术科以及经济管理都学了一遍,是个书呆子气十足的技术宅,立志当一个呆萌的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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