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视频 | 汪锋：绿狗，存不存在？

很多人爱引用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的名言：我的语言的世界（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其实，为了表达现实世界，人们创作（造）了语言，而有了语言之后，人们又有了一个新的语言世界。

汪锋：

今天跟大家分享一个绿狗的故事。

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去云南丘北县一个白族村子调查白语，问到颜色词，为了便于发音老师理解，就先问“狗”怎么说，白语是：khuaŋ33；又问“黑狗”怎么说，白语是：xəɯ441 khuaŋ33；再问“白狗”怎么说，白语是：phɚ42 khuaŋ33。这样，就很顺利地获得了颜色词“黑”和“白”。我顺势问“红狗”怎么说，发音老师迟疑了一下，也说出来了：xoŋ31 khuaŋ33 。我接着问：“绿狗”怎么说？发音老师终于忍不住了，说：我们这里没有绿狗！旁观的人也哄笑起来。

作者与丘北当地人合影

我们发现很多母语发音老师很难接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听过的词语组合，也很难调查出来。一位田野调查的前辈老师曾经告诉我，很多发音老师往往把言语当作现实，难以分割，比如，你问他：“我有三头牛”怎么说？他可能会说，不知道；但你问他：“我有一头牛怎么说？”，他会告诉你怎么说。你说把“一”换成“三”不就行了吗？他说不行，因为他家里确实有一头牛，但真的没有三头牛。

后来，我们讨论这个事情，觉得很有意思。理论上讲，“颜色词+狗”这样的组合符合陈保亚教授提出的平行周遍原则，也就说，这个组合具有生成性，前一个成分只要是颜色词，都可以出现，赤、橙、黄、绿、青、蓝、紫，随便挑；后一个成分，可以把“狗”换成其他动物或者植物，有多少种动物或者有多少种植物，就有多少种组合。这些组合出来的事物，在现实生活中不一定存在，但在其他象征性表达中却很常见，比如，在绘画中，可以画任何颜色的狗，人们都能理解。画家周春芽曾经养过一只黑色牧羊犬，起名 “黑根”，他创作了一系列“黑根作品”，后来，黑根病死了，周春芽很伤心，他开始把黑根画成不同的颜色，创作了“绿狗系列”作品。他认为啊，绿狗是一个符号，是一种象征。他在作品中隐藏了现实生活的背景，强化了形态。“绿狗系列”后来拍卖出了数千万的高价。

周春芽的绿狗作品

很多人爱引用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的名言：我的语言的世界（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其实，为了表达现实世界，人们创作（造）了语言，而有了语言之后，人们又有了一个新的语言世界。在现实世界里，或许没有绿狗，但在语言世界里，人们可以创造出绿狗，而且这种创造的价值可能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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